安愿住院一個星期,隨后被荊復洲接回去養傷。他近幾天待她極好,大約是因為心理愧疚,或是真的著了她的道。鼓樓在冬日里安靜佇立,昔日后墻長滿的爬山虎藤蔓被剪去了,整個樓看上去煥然一新。
安愿沒有帶衣服,住院期間穿的一直是病號服,臨走的時候不能再穿,肩膀動一動都疼,大多數女士上衣都穿著不舒服。荊復洲讓她穿自己的襯衫,她套在身上傻傻的,好像條裙子,再用他的毛呢大衣裹起來,就成了個瓷娃娃。
黑色瑪莎拉蒂在鼓樓前面停下,阿洋打開車門,對安愿的態度早已大不相同:“安小姐,我們到了。”語氣畢恭畢敬。
安愿輕輕看他一眼,就像在看荊復洲養的一條狗。
她不下車,只是盯著那棟房子不做聲。荊復洲從另一面下車,轉過來時發現她還坐在里面,朝著她伸手:“怎么不下來?要我抱你?”
安愿抿唇,不知道這么走進去,是不是又要看見那個她不再認識的蘭曉。又或者這里還有更多的女人,比蘭曉兇悍的也定不在少數。陽光照得她臉色有些蒼白,右肩隱隱作痛,她低頭,耳側的長發垂下來蓋住了臉上的表情。
阿洋有些為難的看向荊復洲:“洲哥……”
當著阿洋的面,荊復洲微微皺眉。她的任性他理解,但絕不是在外人在場的時候。眼看著不悅就要到達眼底,安愿忽然捂著自己的肩膀小聲說了句:“荊復洲,我肩膀疼,走不動。”
再仰起臉,眉毛都透著委屈。
那樣年輕新鮮的一張臉,無害且柔軟。
他的心于是就軟下去,把阿洋趕到一邊,探身把她從車里抱出來。他的衣服裹在她身上太厚太大,這么抱著她,好像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荊復洲嘆了口氣,似是無奈極了,邁步往房子里走。
沒有各式混雜的香水味,沒有鶯鶯燕燕的嬉笑聲,整個鼓樓好像成了一棟孤單的建筑,安靜而寂寞。等在門口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保姆,荊復洲一進門,她便引著他快步上樓。
二樓所有房間的門都開著,再往上走也是如此。每個房間里都收拾的干干凈凈,好像從沒有人住過。因為采光極好,安愿伸伸手,陽光落在指尖,像是有生命。
她想起《肖申克的救贖》里那句:陽光落肩頭,仿佛自由身。
如果她不是安愿,而是任何一個傾心愛慕荊復洲的普通女孩,這一刻該是多么浪漫。一個男人為你浪子回頭,遣散三千后宮。女人何嘗不是男人能力的象征,他又是一個多么渴望這種象征的人,可如今,哪里還有其他女人的影子。
慢慢的,安愿伸手,用沒有受傷的那只胳膊環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房間在荊復洲隔壁,入目是簡潔的白。荊復洲說再往左邊走就是琴房,那是他給她準備的,專為她一人。站在房間門口,陽光鋪滿地板,安愿瞇了瞇眼睛,恍若隔世。
自從那個夜晚過后,荊復洲身邊的人都知道,從此鼓樓,是安愿一個人的鼓樓。被送走的女人們也知道,金主浪子回頭,是一件千金不換的事,她們的好日子并沒有到頭,反正這世界上從來不缺愿意為女人一擲千金的男人。
這是她們的生存法則,這樣的法則之下生活著蘭曉這類人。可是也正是這樣的蘭曉,在那時候斜睨著她說,安愿,骨子里咱們是一樣的,你又高級到哪里去了呢?
在所有人,包括荊復洲的眼里,她也沒有高級到哪里去吧。
她忽然就明白了那時候的程祈是什么感受。
總有一些時候,你選擇的那條路是與常人不同的,哪怕你內心帶著最大的熱情和善意,別人也并不能理解和知曉。程祈曾經說過,他偶爾會覺得孤獨,是一種很絕望的,無人能懂的孤獨。
現在她懂了,在他離開以后。
時光被拉扯的很長,鼓樓里的每一天都仿佛度日如年。荊復洲大多數時候并不在這里,偶爾的一個夜晚,他帶著一身陌生的香水味回來,在夜色里輕輕吻她的鬢角。
為她空出鼓樓是他為自己所做事情最大的補償,他希望安愿能懂得并學會感恩。
樓下有保姆的聲音,隨后是慢慢上樓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屬于荊復洲,他走路時的聲音很特別,留心的話會發現左腳每次落得都比右腳要重。安愿一邊數著他的步子一邊望向門口,六十七步之后,門被打開。
“吃晚飯了。”他一直沒有敲門的習慣,這次也是一樣。安愿溫順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伸手,她便小鳥依人的靠過去。
他今天回來的很早,破天荒的要陪她一起吃晚飯。安愿肩膀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抬起時只有微微的不適。那塊被子彈打穿的地方凝成了一個難看的疤痕,據說疤痕在來世會成為人身上的胎記,來提醒你此生的疼痛。
低著頭,安愿把米飯送到嘴里,距離開學只剩下幾天,她還是打算搬回宿舍。就像他有自己的事情一樣,她也要繼續自己的學業。男人是最易厭倦的動物,她已經溫順了很長時間,再不玩點新鮮的,他怕是會膩煩。
“傷口好的差不多了,明天我搬回學校去住。”安愿輕輕開口,對面的荊復洲聞言淡淡抬眼,是一副不贊成的樣子:“這里住的不好?”
“這里很好,但是回學校的話,上課會更方便。”
“這里也方便,開學之后給你配個司機,專門負責接送你。”荊復洲的語氣不容置疑,他們之間十一歲的年齡差在這樣的對話里被體現的淋漓盡致。她再怎么表現的鎮靜從容,在他面前也終究是一個孩子,那些他經歷過得光景使他僅用一句話就能讓她啞口無言。咬了咬唇,安愿有些任性的皺眉:“我明天自己回去。”
荊復洲的筷子在盤子前頓住,掃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無奈:“好吧,隨你。”
她在心里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不在的時間里,她在鼓樓上上下下找了很久,一丁點蛛絲馬跡也沒有找到。他是很謹慎的人,這份信任目前他還不肯給她,但是沒關系,她可以慢慢來。
他今晚似乎很閑,按照習慣他每晚都要去夢死的,時鐘轉過七點,荊復洲坐在沙發上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安愿捧著本書悄悄看他,偏巧他轉頭,眼神跟她撞上。安愿嚇了一跳,險些沒有拿住手里的書,這個小動作被他看在眼里,冷了一晚上的臉終于稍稍回暖。
荊復洲從來沒有說過,安愿偶爾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茫然或驚訝,配著她忽然張大的眼睛,很可愛。
有什么東西在心尖里發酵,他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可她偏偏在之前說了要走。從荊復洲的角度看過去,安愿坐在沙發上,一只腿壓在沙發里,一只腿垂在外面,有時候看到了有趣的地方,腳尖會雀躍的動一動。她的腳踝很纖細,小腿線條美好,荊復洲目光接著向上,是她白色的純棉布裙。
新年已過,她剛剛邁進二十歲,依舊青春,站在陽光下會散發出香氣的青春。
伸手,荊復洲的身體朝向她:“安愿,你知道五樓有個放映廳么。”
五樓的放映廳是當初就建好的,只是一直沒有用過。安愿當然知道,但她還是有些驚喜的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似乎是不太相信,又似乎是不敢相信:“放映廳?”
“嗯,”荊復洲被她的態度取悅,起身走向她:“上去看看?”
安愿點點頭,他便轉身走在了前面,沒走出幾步,她忽然從后面跑上來撲向他的背,環住他的脖子。荊復洲側頭,她細長的眼睛笑的瞇起,嗓音軟軟的:“你背我?”
他輕輕彎下身子,安愿便輕巧的躍上他的背。屬于男人的干燥的手掌繞過她的腿彎,貼在她光滑細膩的小腿膝蓋內側。荊復洲從來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知道所謂的“紳士手”,手掌貼著她的皮膚,抬腳上樓。
他們在眾多的碟片里挑選,最終拿起的是《殺死比爾》。這個片子安愿看過,她至今仍記得第二部最后,終于殺死了比爾的女主角躺在洗手間地面上,絕望的哭喊。
放映廳里關了燈,熒幕上的畫面閃過,把安愿的表情照得有些凄惶。但這些荊復洲都看不見,電影放映了不到半個小時,他的手已經搭在了她棉布裙子的邊緣。
“安愿。”
“嗯?”
“就今晚好不好。”
他的手掌很粗糙,掌心干燥,落在安愿的皮膚上有些微微的燙。她靠坐在他胸前,他的腿將她圈在自己的領地里,隨著他的手慢慢把裙子往上推,安愿的拳頭也跟著握緊。
好像不管怎么樣,都逃不過這么一步。
屏幕里的女人開始大開殺戒,血腥畫面不斷閃過,安愿閉上眼睛,緩緩靠在他的懷里。荊復洲空出來的那只手到達了她的肩膀,衣領下面,子彈打穿的地方猙獰盤亙,讓他有片刻的停滯。
低下頭,嘴唇貼在那塊疤上溫柔舔舐,如同幫助伴侶療傷的野獸。
安愿仰起脖子,發出一聲類似痛苦的嘆息。疤痕上長著新肉,他的唇輔一印上,痛癢感便透過皮膚一直鉆進她的心窩里去。她在他懷里掙扎顫抖,荊復洲眼神一暗,像是得了暗示,單手將她鎖緊在自己懷里,舌尖輕觸那塊鮮嫩的傷疤。
幻覺般的痛最終抵不過絲絲縷縷的癢,安愿像是被擱淺的魚,而荊復洲是她唯一可以擁抱的浮木。英文對白被誰推遠了,耳邊充斥的都是她自己的喘息,張著嘴,在明滅的光線里曖昧撩人。
他的手從裙擺下探進去,勾著她僅有的底線。安愿憑借本能環抱住他的腰,把自己年輕的身體迎上去。懷里的她像一只還沒有成熟的青果,透著點澀。
荊復洲向來自制,這一次卻失了清明,手掌下的每一寸肌膚在電影的廝殺聲中都被渲染了反差的美,引著他一直向下。衣領的扣子掉下去,碎線頭讓他心癢難耐,抱著她倒在地毯上的時候,安愿聽見他壓抑而嘶啞的聲音:“……你有過男人嗎?”
起伏落在他的掌心,隨著破碎的呼吸起起落落。她像是被俘虜的囚奴,孤島一片,生死無門。手指顫抖著滑進他的發絲,鼻梁貼著鼻梁,安愿的聲音染上了哭腔,帶著被欲望折磨的無措:“沒……”
地毯是她不曾接觸過得柔軟,來自波斯某位匠人的手工。那種柔軟熨帖著她的背,讓她覺得哪里都是綿密的包裹,透不過氣來。她想起程祈的臉,想起他帶著羞澀和驕傲許下的雄心壯志,想起他擁抱她時貼在耳邊干凈的呼吸。她又想起小時候她站在人群里,在姑姑的指示下麻木的跪好,給吸毒死去的父母磕頭。
眼淚溢出眼角,藏進她凌亂的發絲里。荊復洲的身體附上來,如同午后的噩夢,醒不來,掙不開。安愿伸手抓住地毯邊緣隨意堆放的抱枕,手心里的觸感柔軟,背后的地毯也柔軟,只有他,全世界只有他,帶著野蠻的堅硬,把她堅守的尊嚴撞擊的支離破碎。
咬著唇卻還是哭吟出聲。
那眼淚大抵是因為疼,她到底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荊復洲緩下動作,斷斷續續的在她耳邊說著什么話哄她。耳朵嗡嗡作響,安愿死死咬著自己的唇,他的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她卻什么也聽不清。
艱難的偏過頭,她看見電影里死在女主手中的日本女人。隔著一個屏幕,她們四目相對,安愿忽然羨慕起她,不甘又怎么樣,終究是解脫,她卻要活著,活的長長久久。
急促的呼吸聲里,荊復洲貼著她的臉頰,擁緊她不停顫抖的青澀的身體。
黑暗漫無邊際。
作者有話要說:
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