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竟然有葉飛音主動想吃的東西,閻徊大手一揮,讓小二也上了一個銅鍋子來。西州別的不說,這暖鍋可是地地道道的好吃,鮮辣可口是別的地方都比不上的。
葉飛音對里面那亮瑩瑩的粉條情有獨鐘,一會兒功夫就吃了好幾碗下去,閻徊看在眼里,開口問她:“以前煉氣期的時候,沒有嘗過嗎?”
修士都是要辟谷的,但是煉氣期的新人做不到辟谷,有些資質稍差一些的,可能筑基期還要吃飯,不過不論資質多差,金丹期是勢必都要求強行辟谷的。但是人有口腹之欲,原不單是為了餓才想吃東西,是以很多弟子混熟了周圍地界之后偷偷溜下門派偷嘴的情況并不少見。
不過閻徊覺得,像葉飛音這樣嚴謹的人,恐怕筑基以后就真的再也沒吃過東西了吧?
果然,他見葉飛音搖了搖頭。
一頓暖鍋快要見底的時候,樓下傳來一陣騷動,葉飛音豎起耳朵一聽,似乎是極寒之境入口有了第一次征顯,他們都吵吵嚷嚷出去看了。
葉飛音也事不宜遲,起身打開了窗,三樓倒是方便了她觀察入口征兆如何。
“每每相對,三而取中,這次預示的方向是西北。”閻徊開口。
葉飛音收回目光,她現今還并未突破元嬰期的瓶頸,接下來三次征顯只會越來越快,葉飛音道了一聲“我修煉了”便轉身進了屋,等閻徊再跟進來的時候就見她早已入定。
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閻徊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聽說越是心無雜念之人入定得越快,她當真是心里什么都沒裝啊。
好事多磨,閻徊也不急于這一時,索性將桌子上的暖鍋等物都撤了,自己也打坐入定,陪她一同修煉起來。
一旦到了大乘期,氣海便如同滴水成淵,所需的修煉時間往往是無窮無盡的,飛升二字何其之難,很多大乘修士都在沖破飛升之時折在了這上面,數不剩數,還有些人是沒有熬到飛升壽數便盡了的。
在那些漫長的歲月里,葉飛音度過了百年完全停滯的日子,心性早非同日而語,眼下不過一個元嬰期瓶頸罷了,她并沒有很放在心上。
閉塞五感,深入識海,她現在已是金丹修為,內視自身便可看見自己體內那些流竄的魔氣,往常修煉時她都能自如無視它們關注自身,可今日不知為何,她感覺一閉上眼就能看見那日魔窟中那雙血紅色的眼睛在死死盯著她。
葉飛音活了這么久,她又素來是個沉寂的性子,對于鬼怪之時早就無所畏懼,更不可能會因此懼怕一雙連形狀都看不清摸不透的眼睛。
可是這雙眼睛給她的感覺很奇怪,仿佛只要自己一注意到它,整顆心就空茫起來,帶給她一種恍然如夢的幻覺,有幾個瞬間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誰,身在何處。
這種幻覺一開始許是不會有什么影響,只要堅定自身便可,可是次數越多越到后面,便會愈發影響修士的心性,要么入魔、要么吐血而亡。
葉飛音直覺,那魔窟中藏匿的東西并不簡單,只是這樣看了那東西一眼,她就著了道了。
突然,那幾團魔氣像是被人所控似的,直沖葉飛音而來,葉飛音心神一凜,劍修身法獨步天下,就算她境界大跌身法也不會變,輕易閃避而過與其纏斗起來,然而很快葉飛音便發現,這些魔氣根本不是為了攻擊她,而像是在與她拖延時間,像是想拉她墜入深淵一般。
葉飛音反應過來便迅速抽身而退,只是她現在金丹期的修為尚不足以與它們抗衡,即便她發現得夠快也撤得夠快,可魔氣卻是將她周遭堵了個嚴嚴實實,已然篤定要將她困死在自己的識海中。
葉飛音目色一沉,識海中無法用劍,只能靠自身修為轉換,再這樣消耗下去怕是會不得善終,她當機立斷就要剜下自己一滴心頭血來破除自身禁制,還未施行就突然感覺到一股強勁霸道的魔元一舉灌入,頃刻間便沖散了那些凝聚的魔氣。
魔元游走在她的識海,葉飛音被激得渾身一軟,低吟一聲滿頭是汗地睜開了雙眼,便對上閻徊那雙含著怒氣的眸子。
“你只要開口我便能幫你,何至于自毀!”閻徊低吼一聲,他是真的生氣,幸虧自己在她旁邊看著,察覺到她境況不對立刻出手了,若是再晚一刻或是他恰好不在呢?她葉飛音有多少心頭血可以這樣霍霍?
葉飛音自知理虧,難得地說了聲:“抱歉。”
她這樣一認錯,閻徊再多的怒氣也頃刻間散了個干干凈凈,咬著壓根磨了一下才耐著性子問:“怎么回事?”
現今的修煉之路于她來說應該只是故地重游才對,不應該有什么大的變故。
葉飛音開口:“它們想引我入魔。”
“那些魔氣?”閻徊心中一緊二話不說便侵入她的識海探了進去,剛才本來就因為閻徊那一下還未緩過來的葉飛音此刻更是承受不住,一下子軟在了閻徊懷里,微微喘息著。
快速一探,閻徊卻并未發覺有什么異樣,許是方才他那一擊暫時震懾住了它們,不敢輕易造次了。
“這魔氣還是今早取出來為妙。”閻徊道了一聲,心緒更加復雜,“一個元嬰期尚且能讓你如此,以后的瓶頸還多著呢,誰知道又會搞出什么花樣來。”
“尊主已然決定,要為我舍生忘死了嗎?”葉飛音平靜問出一句話來,一雙眼睛清亮如刃,看得閻徊一噎。
若要有個人心甘情愿來為葉飛音引渡魔氣,那這個人非他不可,可這魔氣能影響人的心智,他也確實看到了,他下一次天雷劫的時間不算很遠了,閻徊一時默然。
“算了吧。”葉飛音慢慢撐起身子,舒了口氣,“尊主救我本是緣分,可若勞你自傷,那便只能是孽緣了,你有你大好的前途要走,實在不必拘泥于我身上,今日我索性給尊主一個答復,引渡之法我決計不會同意,尊主大可直接斷了這個念頭。”
“那你的魔氣怎么辦?”閻徊嘆了口氣,他并非不夠有信心掌控這些魔氣,只是大乘期的雷劫非同小可,何況魔族飛升本就天理難容,降下的天罰更要深重千倍百倍,縱是閻徊也無法確保自己就能順利度過此劫。
“造化萬千,引渡不過是最常見的法子,豈知沒有別的辦法。”相比起閻徊的焦灼,葉飛音這個當事人倒是沒什么所謂,她很堅定不可讓閻徊幫她引渡,這樣的相助必然會釀造成因果,因果一旦釀成,即便是飛升成神將來還要專門歷劫來消除因果,死在這上面的仙人數不勝數。
且閻徊一插手,她要歷的勢必就是情劫,是所有劫難中最難的一種,這種得不償失的做法,葉飛音絕不會做。
她想閻徊也必然明白這個道理。
元嬰未成,開境之日卻迫在眉睫,修煉之事急是急不來的,葉飛音索性起身打算去外面轉轉,看看這寒月城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一入寒月城,閻徊便斂去了他身上的魔族氣息與印記,旁人看他不過是個尋常修士,以他的境界原大可不必如此,葉飛音想他這樣遮掩,多半是為了自己。
兩人從初識到現在還不到兩個月,葉飛音身上的所有情況他都知曉,當真是交淺言深,當初她決意破釜沉舟之時,全然沒有想到自己還能與魔界尊主有這樣一段事,若不是閻徊,她在那魔窟附近不死也勢必要歷盡挫折,絕不可能這么快便達到金丹境界。
看他心智,似乎不像久經人事的樣子,而且元陽也在,看著不像是那種會亂來的人,比葉飛音看過的許多仙門修士都要純良多了。
她對魔素無偏見,看人只論行跡,連日相處下來,她也不免對自己與閻徊的這段關系認真審視起來。
閻徊喜歡不喜歡她的,暫且不提,只當真對她格外特別,甚至是有求必應,恩情容易償還,人情卻不是那么好還的,只是世間也并非所有有情人都會從一而終,相處到后面變心甚至反目成仇的大有人在。
情愛之事,葉飛音并非不明白,只是她很清楚這條路不是她的道,便從來不會在這上面多費心思。
可這并非不是閻徊的道,他若當真對她起了別樣的心思,揮劍斬情絲說起來容易,但這種剛硬的法子往往更容易滋生執念,況且閻徊予她的是恩,她恩將仇報有違天理。
當日在魔窟附近她掙扎看了閻徊一眼,隱隱瞧出他距離飛升要不了多少時日,說不定還沒等到她重回大乘期巔峰,閻徊便已經要渡劫飛升了,那么葉飛音想,她渡閻徊一程,也未嘗不可。
成全他之所求,了無遺憾,這樣飛升之時他也能更心無旁騖一些,成神之后恐怕也無需再歷什么劫難,當真是高枕無憂了。
短短幾步路,兩人不過從三樓下來走出了落月樓而已,葉飛音已然拿定主意,她看了閻徊一眼,決定對這位魔界尊主稍微緩和一下態度。
“日后你想要什么,我會盡量滿足你。”葉飛音甫一開口,就見閻徊一個趔趄,險些來一個平地摔。
要知道,大乘期修士,可不是那么好摔的。
閻徊立刻抬手,探了探葉飛音的額頭,如墨的眸中噙著的情緒里不見半分欣喜——該死!那魔氣難道還會蠱人心智不成?須得盡快除去!
他怎么好像并不高興?葉飛音有些疑惑,她于情愛此道是有些一竅不通,可多年來看了這么多書,凡事書上寫的,就沒有她學不會的,連雙修之法都被她在腦子里演練了好幾遍只差找個人來試試,何況是這種沒什么技術含量的東西呢?
葉飛音一經篤定,目光巡視了一下周圍,最終落在一家書塾上。
“掌柜,民間流行的話本子有沒有?”葉飛音一個閃身,已經湊上去問了,閻徊都沒反應過來。
掌柜也被這突然出現的女子嚇了一跳,呆呆看著她驚為天人的面容,問了一句:“要……要哪種啊?”
“就是那種寫男男女女的,最好周全一些,男男也行,女女也行,有的我都要。”葉飛音語出驚人,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招惹了多少人的頻頻側目。
然而葉飛音只是覺得,都修仙了,道侶是男是女很重要嗎?
“有、有。”掌柜看了她一眼,暗自咋舌,這位女仙長看著不像個正經人啊。
“請問,要多少?”
葉飛音略一沉吟,“先來五百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