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淵獨自進了屋,目光落在高氏的手上,心里咯噔一下。
自打三年前二舅舅過世后,這佛珠她便藏了起來,如今又拿出來……
高氏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br/>
或許是高氏的檀香木佛珠用料極純,謝玉淵剛一坐下,便覺得安神靜氣。
母女倆四目相對,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人的一生不過幾十年,轉瞬就過去,仿佛浮光掠影,然而即便是浮光掠影,凡人總想著壽終正寢,而不是橫死慘死。
“葵水來了,肚子疼嗎?”
“疼?!?br/>
高氏心疼的看了女兒一眼,“可算是長成大人了。”
“娘,我早就是大人了。”
“做大人有什么好?”
高氏緩緩低下頭,心疼去了,眼里藏得極深極深的痛意:“今日我把那孩子抱在懷里,她輕得就像一片紙一樣,軟軟的半點份量都沒有?!?br/>
謝玉淵知道她說的是衛溫,眼眶泛紅道:“原是個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家里窮得走投無路,才被江亭買進來的?!?br/>
“看著她為了救我奄奄一息,我也是豁出去了?!?br/>
“娘豁出去是對的,換了我怕是要殺人?!?br/>
高氏輕輕的笑了笑:“阿淵啊,娘錯了。”
謝玉淵抬起頭,看著那張熟悉的嬌容,心里陡然一酸,“娘是后悔謝二爺的事情嗎?”
“沒錯。”
高氏把佛珠放在桌上,“我念了一個下午的心經,心根本靜不下來,你說得對,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獨獨顧及不了自己,活著又有什么意思?!?br/>
“娘?”
“阿淵,等你三叔回來,把那張紙給他,讓他交給御史臺吧!”
謝玉淵怔愣半天,眼中閃過驚色。
其實,娘攔著她不動謝二爺,最真實的原因其實是為她。
這世道,女人不過是男人附屬品,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別說自立門戶,連拋頭露面都不被允許。
謝二爺再不堪,卻是自己的親爹,他壞了事,自己不光受牽連,連婚姻大事都不會順利。
所以,娘即便恨他恨得要死,為了顧全大局,也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今天的事情,讓娘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大局是顧全不了的,妻妾之斗,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再忍,往哪里忍?
謝玉淵眼露笑意,“娘終于想通了,要么忍,要么狠?!?br/>
高氏點點頭:“她們娘倆死,總比咱們娘倆死好,人都是惜命的!”
……
從高氏房里走出來,也許是因為有了奮斗方向,謝玉淵突然感覺到小腹不疼了。
“青兒?”
“小姐?”
謝玉淵從針包里拿出一根針,“你明天想辦法出趟府,把這銀針送到蘇長衫的手里,他若問起來,就說我想求他幫忙做件事?!?br/>
李青兒看著細細長長的銀針,歪著腦袋道:“小姐,蘇公子會肯嗎?”
“他一定肯的,他欠我一條命呢!”
“是,小姐!”
謝玉淵轉過身,嘴角沁上一抹冷笑。
這罪狀讓三叔遞到御史臺,不合適。三叔將來還要在官場上混,若是連親大哥都出賣,旁人會覺得他心狠手辣。
蘇長衫那家伙,背靠國公府,又有正經官職在身,由他來遞最合適不過。
……
這一宿長的,簡直叫人上氣不接下氣,天光好像總也亮不起來似的。
都說好事不出門,外事傳千里。閨中小姐后花園幽會少爺橋段,僅僅過了一夜,便在京城淪為笑談。
“你們聽說了沒有,那謝府三小姐求愛不成,反用死來脅迫?!?br/>
“嘖嘖嘖,這么沒臉沒皮的事情,她怎么做得出來的”
“這種賤人,死了拉倒,活著也是讓爹娘沒臉。”
“我聽說那三小姐長得花容月貌一般,陳家哥兒怎么就看不上啊,就是納回家做個妾,也行??!”
“陳家哥兒可是入了翰林,將來要做大官的人,聽說那謝三小姐從小養在莊子上的,除了臉好看一點,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連大族里的丫鬟都比不上?!?br/>
“啪!”
陳清焰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青著個臉就走出酒樓。
阿九恨恨的瞪一眼隔壁一桌,心道: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行不行啊,往一個閨中女子身上潑臟水,算什么本事。
就在陳清焰大怒的時候,蔣氏也收到了外頭小廝傳來的話,頓時氣得面色如土。
哪個生兒子沒屁/眼的王八蛋亂嚼舌根子,這事兒根本就是自己兒子作的孽,跟謝玉淵有什么關系。
京城官宦勛貴,不僅重家世,也重女子清名。
這下好了,三小姐名聲壞成那樣,滿京城還有誰敢娶她做媳婦,兒子原本就心疼她,現在把人家連累成這樣,他怎么能甘心?
蔣氏心里憋了一肚子氣,忙道:“來人,備上一車的禮,我親自去謝府道歉。”
月娘一聽,忙勸道:“夫人這個時候去,合適不合適???”
“還有什么合適不合適?!?br/>
蔣氏不耐煩的揮揮手,“這個時候再不把事情說清楚,那謝玉淵就真的只剩下嫁進陳家這一條路可走。你去侯府走一趟,跟我娘說,人家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讓她自個瞧著辦?!?br/>
“是,小姐?!?br/>
……
這邊蔣氏正往謝府趕,那邊顧氏也得了外頭的傳言,驚得眼前一黑,一頭栽下去,幸好薜姨娘眼明手疾給扶住了。
“我的個親娘哎,這二房真是往死里作賤那丫頭??!”
謝玉湖跺著腳泣道:“母親,人要臉,樹要皮,這一下三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這可怎么是好啊!”
就在這時,大少爺謝承君大步流星走進來,沉著臉道:“母親,外頭那些關于三妹的傳言,可是真的?”
顧氏一看連兒子驚動了,心里頭翻江倒海似的,再也忍不住,“我的兒啊,這哪里是真的,你妹子就在邊上,看得一清二楚?!?br/>
“大哥,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當時分明是陳家少爺攔著三妹,三妹不肯去……”
謝承君聽罷,越想越氣,越氣越惱,臉上的青筋一根根的迸出來,“謝玉湄這么胡說八道,二叔都信嗎?”
顧氏一聽這話,既有幾分心酸又有幾分感嘆,“兒子啊,他們的心思,你看了這些年,怎么還沒看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