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司,許多人圍在陳琦門外,小吳也興致勃勃扎身其中,裴照喚她過來,問她出了什么事。
“陳琦的哥哥聯系不上她,今天找上門來,兄妹大吵!”小姑娘神情興奮。
陳琦經紀人猛地打開門,面色鐵青掃了眾人一眼,走遠了打電話。
門開著,裴照朝屋里看過去,陳琦氣得渾身發抖。
“……到底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本來不想做絕,但你們貪得無厭,太傷我心,今天不得不做個了斷!”
那男子站在她面前,猶在罵罵咧咧。
陳琦大怒,甩出一份文件,“夠了!你們以為能蒙我多久?兩年前我就請人做了調查,鑒定結果就在這里!我跟你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我是領養來的!”
那男子驚愕地看著她。
“我怎么可能不懷疑?我跟你們的樣貌沒有一處相似的地方。你貪玩不想上學,爸爸恨不得打斷你的腿,家里供不起兩個人上學,我就是理所應當被舍棄的那個!你功課那么差,我年年得第一,誰為我說一句話?就算養我有恩,這些年我也還清了!你們還真是愚蠢,不逼得這么緊還有些余地,現在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你再也不能在我這里得到什么,記者會馬上召開,我會說明一切,若再來糾纏,我請你見律師!”
話已至此,那男子氣焰亦熄滅,訕訕地扯了幾句意圖轉圜,陳琦背過身不理他,他無趣地站了一會,垂著頭走了。
陳琦慢慢回頭,眼角還掛著淚,神情悲哀,看到了裴照,勉強一笑,那意思仿佛在說,我沒有親人了,裴照心里微慟。
這一周發生了兩件事。陳琦的記者會順利召開后,灰姑娘的遭遇博得大眾同情,就在她聲名遠熾的當口,張云佳黯然離開遠赴他國,說是去國外學習,短時間里不會回來,這份聲明被當紅明星種種緋聞傳聞擠在角落,不注意就被遺漏。
裴照觀身邊藝人,只覺現實如海潮,一浪浪撲天蓋地而來,這些光鮮照人的寵兒,暗里無不掙扎,不知哪一日觸到礁石便沉了底。
他回身看向凌桐,心道他能有這般自在,是大福分。而凌桐尚無自覺,趴在沙發里翻雜志。屋里暖氣打得很足,他只穿了件T恤,貼在身上,顯出秀致的腰身。
像是感覺到他的目光,凌桐翻身坐起,揚了揚手上雜志,說道:“新開了家日本料理,一起去嘗嘗?”
裴照搖頭:“你還是約鄭小姐去吧。”
鄭小姐不知是誰家女兒,整日里珠光寶氣,正與凌桐打得火熱,裴照數次替他們訂餐廳。
似乎他的回答出乎意料,凌桐好一會才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地說:“我怎么聽出有股醋意?”
“胡說!”
凌桐若有所思,忽然移到他身旁坐下,什么也不說,言語情緒都交給了一雙眼睛,裴照看著他的眼睛,惚恍間想起當年,第一次在月下親了梁詩雅的臉,也是這般心跳。
凌桐的臉越發靠近他的,近到兩人都能看到對方瞳仁里映著的自己。裴照的慌張落在凌桐眼底,激起了他的笑意,這笑意一經點燃,便蔓延至眉間眼底,裴照避開他的眼睛,就看到他秀挺的鼻梁,避開鼻子,就看到他潤澤鮮妍的嘴唇,再往下是精致修長的脖子,裴照突然想,在上面咬一口不知是什么感覺,隨即又被這想法嚇了一跳,索性閉上眼換取清靜,可是顫動的眼睫又出賣了他。
凌桐微笑,就近欣賞一陣,俯在他耳旁輕聲說:“你這個樣子,是在期待什么嗎?”
裴照霍地睜開眼,對上凌桐戲謔調笑的目光,面上竄起粉色,惱怒地將他推開,不出所料,凌桐伏在沙發上大笑。
裴照咬著唇。真惡劣呀!他想,這個人游戲多年,倘若自己當了真,便是犯錯。于是謊稱陳姐找他有事,快步走開。
這一天注定不平常。
中午小周親自送來喜貼,頗有些為難地啟齒:“裴哥,詩雅一定讓你出席,否則不肯出嫁。”
“你跟她說——”
“伯父同意了的!” 他急急打斷裴照的話頭,“請務必出席,不然詩雅那里我不好交待,我想盡量讓她開心。”
小周敦厚實誠,與詩雅青梅竹馬家世相當,向來待她極好,詩雅嫁了他,想來不會有差。裴照嘆了口氣,說,我一定去。
小周如釋重負,道別走了。裴照一下午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從前。
詩雅坐在他的舊自行車后面,伸手環住他的腰,長發被風吹拂。詩雅與他月下散步,他鼓起勇氣在海棠樹下親了她的臉,她羞怯怯地望著他,忽然踮起腳在他唇上一吻,飛快地逃走,月下依稀看到她面上紅霞。頭一回請詩雅吃飯,在學校外面的小飯館,她搶過菜單點菜,大聲報了兩個菜名,說自己就愛吃素……
開始總是笑顏,最后恁多眼淚。
詩雅流著淚說對不起的時候,裴照心如刀絞,不為戀愛告竭,是為不忍看她流淚。那雙清澈的眼睛,本應時時盛著笑意,她給了他美好純真的愛戀,是他生命中難得的一縷和風,所以痛苦與悲傷都不該由她承負。
凌桐晃到門口,見裴照一人坐在窗下沉思,不由佇足良久。
他臉上有淡淡的光,是柔和而憂傷的意味,凌桐看著他,想起當日心血來潮,悄悄追在他身后進了他家。那時候,是什么促使自己有此念頭的?是他在晨風里揚起的衣角?是他迎著朝陽的臉上單純的笑意?那個瞬間他覺得溫暖安寧,一種世俗的、日常的、柴米油鹽式的溫暖,一種細水長流的年復一年有著落的安寧。他感動甚至嫉妒。他發覺自己喜歡接近他,同他說話,吃他做的飯,他的小屋比起自己的華宅更像一個家。
他笑瞇瞇走過去,問他:“失戀了?”
裴照回過神來,看他一眼,說:“哪有戀可失?”
凌桐挑起他下巴,笑道:“都寫在臉上呢,裴照你這雙眼睛騙不了人。聽說忘掉前度的最好辦法是投入下一段,你覺得我怎么樣?”
裴照拍掉他的手,將他左右端詳,皺著眉說:“差強人意。”
凌桐不滿,“什么眼神?要求不要太高!”又循循善誘,“我這樣如花似玉的才勉強入眼,你打算孤獨終老?”
裴照笑了起來:“孤獨終老也比尸骨無存要好,瞧你身邊來來去去那么多人,可有一個長久的?我可不敢招惹禍水。”
凌桐語噎,憤而離去,裴照望著他的背影,唇角慢慢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