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是佳人，確是清秀，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坐在輪椅上的，是位清瘦的老婦人。年華雖已凋去，仍可見年輕時的好容貌，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在腦后結成髻，頸上一串珍珠項鏈，氣質絕好。
　　“奶奶，”裴照喚她，“嘗嘗我的手藝可有進步？”
　　老婦人微笑：“照兒你帶了朋友來？快招呼人家坐。”
　　凌桐同她問過好，自己坐了。裴照坐在桌旁照顧她吃飯。她用完飯，自己轉著輪椅去洗手間凈面漱口。裴照微蹙眉頭，喃喃低語：“吃得越來越少。”
　　“她精神不錯，看上去只有腿腳不利索。”
　　裴照搖頭：“她能走動，不過剛病了一場腿腳無力才用上輪椅，要緊的是心臟。”
　　裴照收拾完桌面，拿出去清理，屋里就剩凌桐一人，窗外有位白發老者，坐在輪椅上，由人推著在□□間緩行，兩旁連翹金黃，海棠嫣紅。春意盎然，人已遲暮，此情教人噤聲，心思直往下沉。
　　奶奶轉著輪椅停在窗下看他：“你是電視里那個明星。”
　　凌桐卻不知自己在這里亦有受眾。
　　“這里很多人都認識你，你演的電視我們每集都看。白天聚在一起，大家紛紛預測劇情。晚上看過了，心潮難平，恨自己年輕時，怎么不遇上這樣的美男子。你得同我合影，讓照兒放大擺在我屋里，教別的奶奶們羨慕，”她說著又一笑，壓低聲音，“你不知道吧？老奶奶們的嫉妒是很可怕的！”
　　凌桐大笑：“奶奶你真有趣！”
　　裴照推開進來，見兩人都在笑，問道：“什么有趣？”
　　凌桐摟住奶奶，一邊吩咐他拍照，一邊認真同她講：“什么尺度都可以。”
　　三個人樂成一團，驚動了左右隔壁，果真有老奶奶前來打探消息：“是你家漂亮孫子來了吧？”
　　看到凌桐，老人家驚叫一聲，當下遁走，不多時，已然聚攏了一群前來圍觀。
　　當下七嘴八舌問話的也有，上來動手摸他頭發捏他臉頰的也有。護士們被驚動了，凌桐以為有救，哪知她們見了他，只有更興奮，也不管老年人不宜激動了，擠過來紛紛要求簽名合影。
　　一時場面紛亂，凌桐抽空拿眼去瞅裴照，此人含笑抱臂，沒有解圍的意思，全然不顧身為助理的職責。
　　等到凌桐應付完畢，各人歸去，他已經渾身是汗。
　　裴照絞了熱毛巾給他，唇角一抹淺笑：“讓你別跟著來，這回油水教人揩足了。”
　　凌桐連道失策，又不免好奇，問他怎知會有這等場面。
　　裴照忍著笑說：“因為你生得好看，又是大明星，她們怎么會放過你？”
　　凌桐敏銳察覺出話中漏洞，指著裴照大笑：“你也生得好看，必定常遭摧殘！”
　　裴照被他說中，趕緊拿話岔開。
　　奶奶翻出影簿，請他看照片，凌桐翻了幾頁，看到一張老照片。
　　年輕女子黑發如瀑，長裙曳地，氣質溫婉古典，立在窗前拉小提琴。隔著許多年，如見當時情境：風吹簾動室外花香，有女如玉琴聲悠揚。
　　凌桐由衷感慨道：“奶奶你真美。”
　　他直覺她不是平常婦人，她的氣質經了歲月沉淀，也如她頸間珍珠般潤澤，雖則說著玩笑話，依然是從容端莊的神態，透著親和與淡然。凌桐想，原來祖孫有這樣相似的。
　　奶奶從照片上收回心神，轉而與裴照嘮家常。凌桐一個人看照片，有裴照幼時留影，虎頭虎腦的可愛相。漸漸眉眼長開來，成了標致少年。有張全家福，幼小的裴照依在奶奶身側，身旁一男一女，應是他父母。
　　坐了一刻，裴照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讓奶奶休息。臨走時奶奶說：“照兒，小鴻和靈靈常來看我，這倆孩子快結婚了吧？”
　　“是呀。”
　　“我好久沒見到詩雅了。”
　　凌桐立刻支起耳朵。
　　裴照沒有說話，親親她的面頰，說：“奶奶，我有假再來看你。

　　第二天去了公司，陳姐笑瞇瞇地望著裴照，說還是你有辦法，難得凌桐也有積極正面的形象。裴照疑惑地上網一瞧，原來是凌桐在療養院的照片，大概是護士們上傳的，拍得雖不甚專業，卻貴在真實。
　　裴照一張張點來看了，有他替老人家捶肩的，有擁著老人家的，有貼著臉頰對著鏡頭笑的，每張都笑容燦爛。他想像凌桐這樣當紅的偶像，肯做到這種程度，也算不錯了。
　　網上一片好評，說原來私底下這倜儻公子還是溫情善良的好青年。偶有人懷疑這是作秀，便遭來大家炮轟，并有技術貼詳細分析了照片們是出自手機和業余人士之手。
　　凌桐亦看到了，施施然晃過來炫耀：“怎么樣，是不是有天使在人間的錯覺？”
　　裴照想起昨日小小混亂，不免一笑。凌桐趴在他桌上，一只手支著下巴，瞇著眼問他：“晚上可有空？”
　　裴照愣了一下，小心問他：“有事？”
　　凌桐嚴肅地說：“嗯。我想仔細鑒別一下，你那是什么菜系……”
　　陳姐飛快地抬眼看他們。
　　裴照連忙說：“我晚上跟朋友約了。”
　　凌桐就看著他笑，精致的面孔離他很近，又朝他眼睛上吹氣，過了片刻，果然聽到他低聲說“改天請你”，這才慢悠悠地走開。想這么些年要風得風，被人拒絕的滋味還是頭回嘗到，出門前不禁多看了裴照兩眼。
　　陳姐一直低頭做事，這時忽然問他：“橙子從哪找到你來？”
　　裴照搖搖頭，這個問題他也很茫然。他當初在凌氏一家子公司任職，甚少關心娛樂新聞，從沒想過這個八卦圈跟自己會有什么關系，更沒想到有一天大老板親臨，笑吟吟地抽出合約放在他面前，提示他接了這個工作，薪水立加三成。
　　完全沒有頭緒。他努力地回想，因為經濟上的原因，他向來比別人檢省，當然也比旁人加班多。除此，就是普通的員工而已。真不明白大老板為何對他青眼有加，絲毫不在意他沒有任何經驗，就替弟弟選作了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