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瓦狗打了個車,看車燈消失在一聯排安置房后,喜水往回走,推開喜鋪門,見茶幾上的電視還開著,屏幕上飄著雪花,老渠頭已經歪進椅子里呼呼大睡。
送走瓦狗,喜水在街上來回走了很久,這算是多年養下的習慣,如果心里憋悶,睡不著覺,喜水就會走出屋外,順著馬路,順其自然,一直走到心里順一點,再原路返回。
記得走的最遠的一次,都快走到這個城市的國道出口,那一天老渠頭體檢出肝癌。
隨手扯了一條薄毯搭在老渠頭身上,可能因為是動作太了點,躺在竹椅上的老渠頭睜開了眼,看見一臉落寞的喜水,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抬頭看看掛在墻上的鐘,已經凌晨3點了。
“同學送回去了哇?”老渠頭掀開毯子,跳到地上,搭著拖鞋,“啪嗒啪嗒”走到水池旁,接了一壺水,再坐在電源座上,然后又蹲到茶幾前,悉悉索索掏出來一個牛皮紙包,小心翼翼打開來,從抓了一把,丟進兩個空杯子里,再仔細的把牛皮紙又重新包好,塞回原位。
“你在爪子(搞什么)?”喜水仔細一看才發現杯子里原來是茶葉。
老渠頭嘿嘿笑:“我們爺倆泡點茶喝喝,好久沒喝兩口了。”
喜水嘴上說:”大半夜的喝茶,腦殼真是喬的,“手里還是去把開水壺接了過來,往兩個杯子里參上了開水。
墨綠色的茶葉末在開水里緩緩伸展,一個不留神間,褐綠的茶葉已經鋪滿整個杯底,一杯透明的水被染成淡綠色,茶香裊裊,勾勒出一道緩緩向上的霧氣。
喜水把杯子湊到鼻子下一聞,還以為是多好的茶葉,看老渠頭像藏寶貝一樣,可能就比普通的綠茶要好上那么一點,老渠頭一向節儉,嘴里總說“錢有啥花頭,怎么過不是一天。”
但凡是涉及到喜水要用的,老渠頭從沒吝嗇過,尤其是涉及到喜水學業上的,老渠頭總說:“妖魔鬼怪到哪沒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就算,還是要把書念好。”
喜水啜了一口,茶香四溢,涌進嘴里,苦澀里帶著回甜,這茶葉不起眼,口味確實清香,不知道老渠頭從哪挑來的,看來選茶這套門道,姜還是老的辣。
老渠頭又陷進自己的竹椅里,一臉享受的吔了一口,然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歪水崽兒,這茶葉霸道吧。”
“怎么想起喝茶?”喜水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不知道老渠頭今晚為什么來了雅興。
老渠頭答非所問:“你學校那件事搞定了哇?”
“嗯,”喜水點點頭,想了想,不知道從哪翻出一朵木質的小花,丟給老渠頭,“這個有沒有什么名堂?”
老渠頭伸手一撈,就著昏黃的燈光瞅了幾眼:“鴛鴦花嘛,又叫往生花,傳說長在黃泉岸邊,極難開花,就算開花也只有指甲蓋大小,喏,就像這個一樣,一般有四個花瓣,聽說運氣好的,找到一朵,可以找閻王做買賣。”
“做買賣?”喜水還是第一次聽說,“做什么買賣?”
老渠頭又把木質的小花丟回去:“閻王能有什么買賣,還不是人命,聽說閻王爺拿這花是去賄賂七仙女的,老牛吃嫩草。”
喜水頓時一陣無語,這都什么跟什么。
“你給閻王老爺找一朵這個花,說不準就讓你長命百歲了,”渠老頭又吔了口茶:“不過都是鬼打墻的傳說,我就沒見過一朵真的往生花。”
“這是那個老太婆給我的,”喜水把玩著手里的小玩意:“她說這東西一共兩朵,兩朵相生相吸,可能有天會把另外一半吸引過來,到時兩瓣并做一朵,可以打開莫小樓的寶藏。”說完看向老渠頭的方向。
老渠頭根本毫不在意,就像聽一件稀松平常的市井傳聞,“噢,那你就好好收著三,說不定找來的是個女娃子呢,正好兩瓣配一朵。”說著“嘿嘿嘿”的笑。
喜水又是一陣頭大,趕緊把話題扯到正路上,“老渠頭,以前你跟我提過‘大惡’,這回我又遇到和你說一樣話的人。“
“噢——”老渠頭來了精神,“擺擺!”
當下,喜水把那天在幻境里所見所聞,加上最后玉蘭老太的遺言描述了一遍,臨了,不放心的加上一句:“這個‘大惡’真有那么邪?”
老渠頭瞇縫著眼,每著急回喜水的問題,端著茶杯一口喝到底,喜水又給他續上了水。
“歪水,”老渠頭難得一見的鄭重其事:“你要先曉明白一點,以前你小時候我和你說,邪魔歪道,大鬼小鬼什么的,見一只封一只,遇見鬼怪做亂,好人遭殃,我們能幫一把是一把。”
“是,“喜水點點頭,這么多年一直這么過來的,老渠頭也把他一身本事悉數傳給自己。
“這個一直沒變,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力所能及范圍內,把那些傷天害理的辦了,于道算是歸正,于己也是積了陰德。”老渠頭把視線投向窗外:“我們爺倆,本是無水無根,靠著半本來歷不明的冊子,湊巧還能降的住一些冤魂惡鬼。”
老渠頭接著說:“那冊子里著重說過要消滅‘大惡’,可整本冊子根本沒有說明該怎么消滅。”
“帶你出山那年,我還想著,說不定書里記載這個,其實就是個唬人的把戲,但這兩年來看,還真不是,“老渠頭憂心的說:”天將大亂,必有妖孽,這世上捍責衛道大有人在,我的意思是……“
喜水眼前浮現出那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絕美容顏的少女,在超市見過一面,得知她的姓名叫“九未兒”,和玉蘭老太沖突中,也是她擋住了鬼魚,甚至讓鬼魚自爆,結束了這一切。
見喜水沒說話,老渠頭緩慢說出四個字:“……袖手旁觀。”
喜水不置可否,因為眼前這個‘大惡’還只被提及,根本沒有一點信息,老渠頭的意思是,既然打不過,干脆就躲起來,做好一個普通人的本分,其實說到底,還是怕自己有任何性命之虞。
用心良苦的渠老頭希望喜水能聽進去,站在他這一百多歲的角度,什么人間疾苦,什么大道無涯,都會變成過眼云煙,唯一在乎的,還是眼前這個孩子。
可這孩子正是血氣方剛之時,等著他大展拳腳的機會太多了……
喜水喝光杯子里的茶葉,手心里攥著半朵鴛鴦花,示意老渠頭他上樓接著睡了。
老渠頭看著喜水的背影,感覺自己胸口有本薄書,傳遞著自己的體溫,滾滾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