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戲謔的搖搖頭，輕易抽出被喜水握緊的手腕，筆觸半空像沾墨一般，就準備接著畫下去。

喜水一下子急了起來，身體一緊就像伸出道指，可再一看周圍環境——魚死網破的想法被生生壓了下去，接著輕輕嘆了一口氣，開始說起有些自己都不愿意回想的事：

“我叫喜水，喜是喜慶的喜，水就是江河湖海的水，老渠頭給我起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從一條小溪蕩了下來，不知生父生母，是老渠頭一把給我帶大。”

“打小生活在一間山上的道觀里，道觀很小，老渠頭一間房，我一間房，外間供著三清祖師爺，時間久了泥塑上的皮掉了不少，看著就像三尊泥人。”

“夏天的時候，道觀熱的像蒸籠，而天冷的時候又四下里透風，有時候下了雪，更是一晚上一晚上睡不著，老渠頭就升一把火，偶爾還能聽到狼嚎。”

“小時候最開心的就是聽老渠頭擺那些鬼怪的故事，其實我從沒和老渠頭說過他講的故事其實很爛，有時候講著講著就竄到不知哪里去了，不過他卻總也能繞回來，從這一點上我覺的老渠頭就是個天才……”

“……”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只見空蕩蕩的曠野中，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坐著一中一少，少年聊起那些單調的過往家長里短的閑話，說著一件件微不足道卻怎么聽都不會覺得無聊的小事，像是在午后閑暇的時光里，曬著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擺著龍門。

喜水細數過往，中年男人瞇著眼睛品著茶聽的悠然自得，一個是善言的說客，一個是最好的聽眾，相處融洽相得益彰。

最開始，喜水看著桌上瓦狗的畫像想到哪說道哪，到了后來，好像陷入時間的長河里似的，那些沉在水底的石子被一顆顆撈起，原來都是閃著光的寶石。

“當我第一次看見她時，雖然驚艷于她的美貌，可也并沒有多想，就像是一個路人，只是好奇為什么她要站在賣水產的玻璃柜前，直到一眼看見藏在水底的小蝦，其實當時我覺的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惜了……“

喜水嘴角帶著笑意接著說道：“后來我幫她把小蝦救了出來，轉身離去，本以為是萍水相逢，可卻沒想到第二天又見到了她，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感覺到身體某個地方是在跳動的……”

……

一口茶一段話，不知道為何喜水覺的自己的心越來越平靜，到最后好像把這些布滿塵埃的往事翻出來竟是件愉悅的事情，從童年開始，直到昨晚在空蕩蕩的地下舞池喝的酩酊大醉，再往后的事也就是眼前的事了。

中年男人直到最后還有點意猶未盡，示意喜水再試試雨后的竹葉青，結果被喜水搖著頭拒絕了，竹葉青的味道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了，整整喝了三個多月。

“那試試這個吧，雪山上的大紅袍，也算的上是極品了，”中年男人又憑空抓來一只茶壺，給喜水面前的茶杯斟滿，頓時馥郁的蘭花香裊裊升起，光是聞到都令人沉醉。

喜水還比較好這一口，雖然平時幾乎都不喝茶，但遇上老渠頭泡好茶也喜歡陪他喝上一輪。

“好茶好人好故事，”中年男看起來笑的很慈祥：“很久沒有聽到這么動人的往事了，真是讓人感動啊，我知道，其實你是為了我這畫上之人，不過也還好，你沒有敷衍我。”

喜水看著壓在中年男手下的畫像，幾乎就在再添寥寥幾筆就完成，若是真的畫是不是當真也會飄起來，而留在外界的一具毫無知覺只能慢慢等死的空殼。

中年人品了一口茶，輕輕放下畫出來的茶杯，把手里的毛筆放在桌面上，神情卻漸漸鄭重起來，看著喜水的眼睛，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小子，你愿不愿意繼承這把傘？成為它唯一的擁有者？”

喜水一下子沉默不語起來，預料中的驚訝并沒有出現，這反而讓中年男人更添一分好奇，“怎么？你全猜到了嗎？”

“唔，”喜水也同樣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這其實并不難，剛見老要飯花子的時候，他曾經提到過你的名字，而九未兒也說過，最頂級的幻境都有一個能實時操縱的‘幻靈’，姑且叫這個名字，所以你出現的時候，我就已經大致想到了這一層。”

中年男人贊成的點點頭，“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有能記住的‘我們’的人，既然你已經知曉，我也就不繞圈子了。”

“至于‘我們’這一支是從何而來不提也罷，反正也式微到只剩我最后一人，其實我也想過許多次，干脆隨便找一天就這么消失在天地間算了，可誰曾不想，又住進來一個鬼司。”

“本來我們和陰間那一幫人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可這家伙一進來就一直和我不對付，甚至我給他開門讓他走，他反而還不愿意賴在這里，說什么這里‘天大地大心情好’之類的屁話！”

“沒得已，我也只有陪他一起待下去……沒想到這只是個開始！”說到這里中年男人有點坐不住了：

“接著又陸陸續續進來凡人，一個又一個，一群又一群，這幫凡人打著干掉鬼司拿賞金的主意，在我這里吃喝拉撒不勝煩擾，我想全部一個不剩的抹去，沒想到那鬼司又來阻撓。”

“于是我只好偷偷行事，每次趁鬼司一個不留意，就畫兩個人上去，一不留意，又畫幾個……鬼司發現后大發雷霆，說要拆了我這里，可他也知道根本奈何不了我，因為這畢竟是我的地盤嘛。”

“說來也奇怪，我越畫，打從外邊進來的越多，這種現象直到最近才沒有再出現，而我這里的凡人也被我畫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都被鬼司圈起來保護，我懶得和他犯倔，反正時間大把，總能等到機會……”

說道這里，喜水雖然有心里準備，還是倒抽一口冷氣，中年男人說的“鬼司”應該就是老要飯花子無疑，一開始還以為外邊那滿滿一鎮子的“活死人”都是老要飯花子的杰作。

這會兒看去卻是眼前這個中年男人一手造成的，或許叫他“畫師”更合適，也就是這把“傘”世界的創造者，是這一處幻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