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一過，晝短夜長，寒露風(fēng)吹過，燕山上遍地衰草。
    燕山正式成為周、遼兩國的分界線，距今已經(jīng)有兩年多的時間了，距離上一次發(fā)生在燕山中的大戰(zhàn)，時間也快要過去兩年的時間了。在這將近兩年的時間里面，契丹軍就很少滲透到山中的小徑上來，至于翻山而入那就是越發(fā)的不可能了。
    不過守衛(wèi)關(guān)隘的周軍卻從未放松過警惕。
    “隊長！這里的陷坑被破了”
    這里是潮河邊上的一條驛道，也就是古北口北面的那條驛道，說話人此刻正站在距離北面山谷峽口只有百來步的地方，右手方向是潮河岸邊，左手方向是驛道，這時候正一邊低著頭仔細地端詳著位于驛道右側(cè)的大坑，一邊低聲地向身后趕過來的隊長匯報著。
    “哦，仔細地看一看，看看是用手來破的，還是用命來破的?！?br/>     回話的隊長二十出頭年歲，一身的甲胄裝具穿戴得整整齊齊的，臉上也是透著股一絲不茍的神情，卻正是守備古北口的那個指揮下面的一個十將趙曼雄。
    十將，那是上司和同僚與他說話的時候稱呼的官銜，至于他帶的這一個隊，兵丁們自然是稱他為隊長了。
    今天是趙曼雄帶隊出來巡路，因為古北口的兵力薄弱，派出來的就只能是像他們這樣的一支支十人隊，所以他們通常是巡到了前面的那個峽口就會返回，決不會貿(mào)然深入燕北的草原去做契丹人的獵物。
    今天還沒有到峽口呢，前面的尖兵斥候就有所發(fā)現(xiàn)了，無論這個發(fā)現(xiàn)是不是涉及到了契丹軍，那都是他們小隊今年的第一次，也是整個古北口今年的第一次，很值得他們重視一番。這年頭，也不知道是人類之間殘酷的相殺嚇壞了山中的走獸，還是他們這樣頻繁的巡路嚇跑了路邊的走獸，總之今年以來他們在路上挖了陷坑無數(shù)，卻是毛都沒有套到過一根，就更別提契丹人或者熊瞎子了。
    “小的可看不出來，這事還是隊長最拿手了。隊長的兩眼打陷坑底下那么一掃，立馬就可以知道是哪樣禽獸搞壞的陷坑了。”
    尖兵看不出來，那就說明陷坑里面是沒有套著東西了，估計連血跡都不是很明顯，甚至干脆就是沒有血跡。那么到底是敵軍發(fā)現(xiàn)陷坑以后破壞掉了，還是什么東西掉進陷坑以后又跳出去跑了？這可就不簡單了，趙曼雄當下就是興致大增，連忙加快了腳步趕了上來。
    幾步趕到敞開的坑口粗粗一看，趙曼雄就知道絕對不是陷坑被提前發(fā)現(xiàn)以后破壞掉的原先安在底下的支架和浮土全都落在了坑底，包括覆蓋在浮土上面的一層枯草，在坑底散了個亂七八糟的，再加上坑邊隨機散落的浮土和枯草，在在都說明了這是某個重家伙一頭栽進陷坑里面去以后才造成的效果。
    不過從坑口確實看不到明顯的血跡，也沒有特別明顯的足跡特征表明曾經(jīng)有哪種禽獸掉進去過，坑底的痕跡亂得很，非近前去仔細觀察不能發(fā)現(xiàn)端倪。
    “牽根麻繩把俺放下去，讓俺仔細打量打量?！?br/>     趙曼雄把手一伸，旁邊自然就有人飛快地遞上來一根粗麻繩，讓他卸了甲胄綁著腰下到了陷坑里。
    “木簽子上面還有半干的血跡沒有毛嗯？有兩塊破布”,
    趙曼雄一邊在坑底細細地搜尋著，一邊隨口點算著自己的發(fā)現(xiàn)，等到半晌以后再無新發(fā)現(xiàn)，于是開始下結(jié)論：“坑到了一個人，應(yīng)該是契丹兵，著皮甲的，時間就在還不到兩個時辰以前，正是天色最暗的時候啊，這契丹兵也夠作死的。人最后死沒死看不出來，應(yīng)該是被同伙拉上去以后一起跑了。這么大的陷坑只坑到了一個人，這伙契丹的斥候也真是夠小心的，摸過來的時候散得很開?！?br/>     “隊長，那伙契丹兵的人數(shù)一定也很少，所以折了一個以后就不敢再往里面走了，左邊隔了不到幾步遠的陷坑一點都沒事。”
    其他幾個士兵在周圍搜索了一遍，也趕緊湊過來發(fā)表著自己的見解。
    “好了，都不要聒噪，準備開始干活了！”
    爬出了陷坑的趙曼雄拍了拍手，向一個背著鎬頭的兵丁一招手。
    “啥？隊長，這個坑還能用啊？契丹人沒有那么笨吧”
    “嘁笨的是你！俺咋個會想這樣餿的主意呢這個坑就留在這，俺在大坑前面再挖出一個小坑來，你們在做遮掩的時候弄得精細一點！俺們給后面再來的契丹兵放個炮?！?br/>     深夜，燕山深處涼風(fēng)習(xí)習(xí)，秋蟲在叫了半晚以后也開始懶了起來，一輪彎月也轉(zhuǎn)下了山巒，在閃爍的星光照耀下，燕山的這條峽谷黑黢黢的。
    從峽口往里面看，右半邊還能勉強看得出是一條路，左半邊卻是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爽，只有潺潺的流水聲在寂靜的夜色中證明著這里是一條河道。
    山谷峽口外面，赫然排著一隊人馬，影影綽綽地看起來總有一兩千人，而在入口處卻是堵著十幾號人。
    “周軍就是靠著在山路上挖坑來防備咱？”
    問話的似乎就是這隊人馬的頭目，問得似乎還算慎重，不過語氣中怎么也難掩譏誚之意。
    “蕭舍里，周人的陷坑挖得精妙，掩藏得也好，坑雖然很大，但是很難看得出來。其實別說是這樣的夜晚了，我覺著在白晃晃的日頭下面也很難看出來，它上面的那層枯草墊得忒賊了?！?br/>     回話的似乎是斥候的統(tǒng)領(lǐng)，這時候一邊說話一邊搖頭以示敵軍狡猾：“昨天幸好大伙走得很散，就只掉下去耶律豬兒一個，又幸好燕山?jīng)]有竹子，周人一時又削不出那么多木簽子來，更不舍得在陷坑里面用上鐵矛頭，豬兒才只是傷了大腿，性命好賴是保住了?！?br/>     所謂“舍里”，就是契丹語里面“郎君”、“勇士”的意思了，是契丹貴族中無職事而勇武者的稱號。這個蕭舍里也就是曾經(jīng)在兩年前率軍攻打古北口的蕭抱魯了，而斥候統(tǒng)領(lǐng)提到的耶律豬兒則是蕭抱魯?shù)呐?，契丹遙輦部子弟，一天之前的斥候統(tǒng)領(lǐng)。
    “任他把陷坑挖得如何精妙，掩藏得怎么隱蔽，既然咱都已經(jīng)知道了，那也就作不得怪。”蕭抱魯?shù)脑捳Z間還是飽含譏誚：“就照著白天在營帳中演練的那樣，你們十來個人用長斧大棒開路，一路給我砸過去，前頭的人累了就趕緊換人?！?br/>     “你們趟出來的路，就算是窄一點，大隊因而走得慢一點，那也盡來得及在天亮以前趕到古北口城下，咱一樣可以奇襲古北口?！?br/>     蕭抱魯目光冷然地轉(zhuǎn)向南方，信心滿滿地如此宣布。
    篤篤篤、咚、嗑嗑嗑斧頭和大棒敲在地面上的聲音輕輕響起，因為砸中的土質(zhì)沙石不同而發(fā)出不同的聲音，盡管開路的人盡量控制了自己的力度，這些聲音在寂靜的秋夜里還是嚇了眾人一跳。,
    幸好現(xiàn)在距離古北口還有很遠，這么一點聲音傳不到那么遠去。斥候們定了定神，再一次精心地控制著力度砸向路面，反復(fù)嘗試了幾次，總算是找準了敲擊的力度和節(jié)奏，發(fā)出來的聲音不再是那么讓人驚心動魄了。
    重器輕輕地敲擊路面的聲音漸漸地向南延伸，蕭抱魯轉(zhuǎn)身向前一揮手，然后跟在十幾個斥候的后面往前慢慢挪去，身后的隊伍步步緊隨著他依次進入了山谷峽口。
    前面走得很順暢，斥候們大約記得他們在這條路上碰到的第一個陷坑的位置，所以前面的一百多步走得并不算慢。
    啪的一聲，與之前略顯不同的低沉響聲又把蕭抱魯嚇了一跳：“什么聲音？”
    “好像是到了昨天碰到的那個陷坑邊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砸到了一塊碎石。那陷坑在左手邊靠著河岸的方向，隊伍最好是往右邊縮一縮，靠攏右邊的山壁?！?br/>     開路的斥候提醒得倒也算及時。
    噗的又是一聲，然后就是一個斥候的小聲驚呼：“哎喲！不行，右邊靠近山壁的地方也有一個陷坑，只有中間還剩下來擠著通過兩個人的路。”
    后隊又趕緊向中間靠攏，人群正在艱難挪動擠成一團的時候，猛然就見這支隊伍右邊的石壁方向火光一閃，然后就是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山壁都晃動起來，碎石煙塵在這一閃亮之間騰空而起，自山壁腳下往潮河的方向橫掃而過。
    “炸了！”
    古北口的城頭，裹著棉被睡得正香的趙曼雄一骨碌就坐了起來，滿眼欣喜地隔著眼屎看向北方。
    “響了！隊長挖的坑可真是狠啊”
    “是隊長挖的坑真準，算得真狠?！?br/>     顯德十年秋，曾經(jīng)遭受重創(chuàng)的契丹慢慢地恢復(fù)了一些元氣，雖然契丹主耶律述律依然耽于逸樂，游獵射鹿，終夜酣飲，無心南略，但是契丹西南各部對周軍把守的燕山各口均進行了一些試探性攻擊，只是全部遭到挫敗。
    最慘重的挫敗就發(fā)生在古北口，契丹六院部郎君蕭抱魯陣亡，部眾折損上百，狼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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