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郭煒掛懷的慕容英武此刻正在興王府上下鉆營。
四月末,眼見得南唐前途一片無光,自己依托南唐復(fù)仇的打算基本上宣告失敗,慕容英武斷然決定放棄。于是他帶著金陵軍器作坊的三個年輕學(xué)徒,卷了作坊中用于大宗開銷的一些金珠細軟,打著給國主突圍探路的幌子,夤夜自金陵城南面系下城墻,然后迅速潛越包圍圈的周軍和吳越軍結(jié)合部,一路向南脫困而出。
逃離了圍城的慕容英武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他清楚地知道,李弘冀很快就會向周主獻城投降了,而且必然會順應(yīng)周主的進一步要求而命令所屬州縣向周軍投降,甚至在周軍抵達之前就有可能易幟改號,而在周人的勢力所及之處,他這么一號人物肯定是無法公開路過的。
于是慕容英武也顧不上遮掩行藏,更不敢去吝惜錢財,只是稍一遠離周軍的控制區(qū),立即就買了一輛驢車代步,一路上是完全不惜畜力,沿途非常勤快地更換役驢,總算是搶在周軍前面通過了宣州和歙州。
過了歙州之后,慕容英武根本就不敢靠近江邊趕路,搭船的輕松旅程更是連想都不敢想,一行人反而繼續(xù)轉(zhuǎn)向西南折入了山區(qū),由信州而建武軍(今江西省南城縣),之后就直入虔州。
一直等到他們狂奔到了虔州,這才算是甩脫了周軍好幾日的路程,可以稍微喘一口氣了,然而此時的慕容英武才向三個學(xué)徒攤了牌所謂的給國主突圍探路純屬子虛烏有,真相其實就是,國主將要降周,而他慕容英武并不愿降,所以才攜款奔往嶺南,而之所以拉上了他們?nèi)齻€人,那是為了到嶺南好謀一個富貴出身。
留在金陵,他們就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學(xué)徒,須得學(xué)滿十年才能出師,那也只是做一個普通工匠,而且這個選擇隨著他們跟隨慕容英武出逃而已經(jīng)成為不可能了;
重新轉(zhuǎn)身回去,向當面的周軍投降,這種前景還未必有留在金陵時那么好呢。再說慕容英武又哪里是那么易與的?此時看樣子是說任由他們自擇前途,但是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樣子完全就遮掩不住,想想慕容副使那是上過陣殺過人的人物,學(xué)徒們心中就有些不寒而栗了;
給他們實際剩下來的選擇,其實就只有繼續(xù)跟著慕容英武向南逃了。有前面那些隱隱的生命威脅,再有慕容英武信誓旦旦地保證會給他們謀一個官身,這種選擇幾乎就是不需要猶豫的。
達成了一致意見的逃亡四人組只是在虔州休整了一天,隨后就繼續(xù)上路,走已經(jīng)殘破廢棄的驛路翻越大庾嶺進入了南漢。
對于嶺南,慕容英武完全是人生地不熟的,如今又不允許他像當初投奔南唐的時候那樣一步步慢慢來,他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于是剛一入境,慕容英武就跑到南漢的雄州(今廣東省南雄市)刺史那里自報家門,為了引起足夠的重視,他還稍微顯露了一下自己的本領(lǐng)。
好在慕容英武的準備十分充分,獐灣一戰(zhàn)之中從周軍那里奪取的兩件戰(zhàn)利品,他一件不落地帶在了身邊,那個千里鏡固然不便拿出來賣弄,那桿火銃卻足以說明他們這四個人的價值了當然,最主要的是他慕容英武的價值。
雖然南漢的雄州刺史完全看不懂火銃的原理,但是火銃的功能卻是被慕容英武演示得清清楚楚的,其效能、威力和弓弩比起來強得明顯,這個價值就已經(jīng)是很了不得了,更何況來人還自詡曾經(jīng)率領(lǐng)南唐軍與周軍交戰(zhàn)多陣,對周軍的作戰(zhàn)方式非常熟悉,那來人的價值豈能輕忽?,
于是慕容英武一行四人就被作為奇人異士,由刺史府派人專程直送興王府,這一段水路卻是他們逃亡途中走得最為輕松安逸的一段。
然而慕容英武一行到了興王府之后,卻是暫時還見不到劉鋹,劉鋹也不知道他們的存在,直接掌握他們情況的是內(nèi)官陳延壽。
“四位的本事我已經(jīng)看到了,這就會報與陛下知曉。陛下一向求賢若渴,如足下這般氣宇,還有如此了得的本領(lǐng),若是經(jīng)過了我的引薦,在陛下面前展示一二,相信不日就會平步青云”
在興王府招待貴賓的館驛當中,陳延壽瞇著眼望著對方,面白無須的臉上團團的都是笑意,和對面慕容英武說話的口氣相當溫和。
不過到了興王府之后已經(jīng)略為打探過南漢政情的慕容英武,此時可是一點都不敢小看了眼前這個一臉和善的宦官。
與中原的武夫當?shù)篮湍咸频奈氖坑煌蠞h這里卻似乎是延續(xù)了中晚唐以來的傳統(tǒng),宦官在朝政當中起著極其關(guān)鍵性的作用,甚至可以說由宦官組成的內(nèi)朝才是南漢真正的朝廷,內(nèi)三師、內(nèi)三公、內(nèi)諸使簡直是對大唐傳統(tǒng)的發(fā)揚光大。
更有甚者,就連宮中婦人都具冠帶領(lǐng)外事,有師傅、令仆之號,才人盧瓊仙則是其中的佼佼者。
與前二者相比,百官群臣卻被劉鋹看作是“門外人”,信重尊貴榮顯都是遠遠不及的。
眼前這個陳延壽固然不是內(nèi)太師李托、龔澄樞這等權(quán)勢熏天的人物,甚至還比不上內(nèi)侍中郭崇岳、內(nèi)中尉薛崇譽的名位,但是他掌握著宮廷門禁,與龔澄樞、盧瓊仙結(jié)連一氣,受劉鋹的信任完全不下于李托等人。
別看現(xiàn)在他對慕容英武說話的語氣很和善,那都是用金銀珠玉鋪墊出來的,慕容英武隨身卷來的財貨已經(jīng)為此去了將近一半了。
但是他顯然還沒有饜足,這句“若是經(jīng)過我的引薦”就很是意味深長,而“不日就會平步青云”則明顯就是一個肥嘟嘟的誘餌。
慕容英武恭敬地回道:“鄙人只是適逢其會,身在江南而得以與周師交兵,因而獲悉其虛實,卻不敢說是有多少本領(lǐng)。內(nèi)相給我等覲見陛下的機會,這等恩情鄙人豈能不知?異日自當重謝。”
此時的慕容英武心中明鏡也似,卻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他如果吝惜這些錢財,那也不會投奔南漢了,拿著卷來的這些財帛隨便到哪里隱居或者行商不就好了?何苦到宦官面前賣笑。
只是富貴什么的其實都不是慕容英武的人生目標,他現(xiàn)在一心就是要復(fù)仇,即便復(fù)仇無望,那也要多少給周朝和郭家添一點惡心。
要實現(xiàn)這種目標,眼下他就只能指望南漢了,所以他必須獲得南漢主劉鋹的賞識,因此也就必須打通陳延壽這個關(guān)節(jié),哪怕傾盡所有。
再說眼下慕容英武都已經(jīng)投入了將近一半了,眼看著成功在望,那又怎么可能吝惜剩下來的這些?
“呵呵,好說好說”,陳延壽打了一個哈哈,心中對慕容英武的知情識趣倒是挺滿意的,不過他可不能認了對方的所有重禮,于是馬上就話頭一轉(zhuǎn):“謝我倒是不必了,今后在君前互相提攜就是,只是我只能把你引薦給陛下,至于陛下是否滿意,倒是女太傅和女國師更能在陛下面前美言”,
明明收了錢財,卻還要做出一副絕非貪財?shù)哪觼恚饺萦⑽湫闹心佂幔瑓s又偏偏得抑制住這種心理活動,另外陳延壽說的其他人需要分潤他的進獻確實不見得是假的,像所謂的女太傅也就是盧瓊仙,所謂的女國師則是被陳延壽自己引入宮中的女巫樊胡子,這些人不為貪財也不會這么胡來了。
以李弘冀那么勤勉的一個國主,以南唐那樣在南方堪稱數(shù)一數(shù)二的國力,還有一批勵精圖治的能臣大將,卻依然難以抗拒周軍的橫掃,嶺南這個糜爛不堪的小朝廷還能比南唐更強?
慕容英武差不多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即將登上的是又一艘破船,可惜他完全就沒得選擇,反正他是不可能向那個郭家小兒屈膝的。
既然已經(jīng)注定了要走上這樣的不歸路,那又能怎么辦呢?只有自己盡力而為了。
慕容英武心頭翻滾著種種焦慮和憤郁,表面上則還是那么的恭恭敬敬:“鄙人才疏學(xué)淺,也無緣結(jié)實女太傅和女國師,一切都只能仰仗內(nèi)相了”
“呵呵,還是要看你自身的才學(xué)打動陛下啊我也就是能夠引薦引薦而已~”
眼見慕容英武這么知趣,陳延壽的心中是相當?shù)撵儋N,兩只眼睛已經(jīng)瞇縫得都只剩下一條線了,右手更是不自覺地伸到了頜下,仿佛是要輕捋那并不存在的胡須。
面前的這個人見識是有一些的,還有那一手奇妙的玩意,如果再得到盧瓊仙和樊胡子的幾句美言,劉鋹重用他是一定的,而依照他的知情識趣,受到重用之后感恩于自己也是應(yīng)該的。
另外以這個人的本事,在受到重用之后多少可以做出一些實事來,那么自己在劉鋹面前還可以撈到一份舉薦賢才的功績,那可真是一舉三得的好事啊錢財也收足了,還能兩面逢源,這樣的好事卻也是不可多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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