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周兩國邊境劍拔弩張的時候,定難軍與遼國接壤的黃河南岸沙漠地區(qū)卻意外地重歸平靜,永樂七年的十一月份,遼國西南面招討司最后一次踏冰渡河到河南地擄掠黨項諸部牲畜人口,到了趙闊事發(fā)之后,即使黃河凍得再硬都再也沒有一支遼軍悍然南犯了,當然,定難軍就更沒有越過地斤澤北進的動力。
進入永樂八年之后,大周沿邊州縣紛紛厲兵秣馬,就連遠處西北一隅的朔方軍都不能例外,甚至作為外藩的高麗也是同等的動員程度,盡管各地都還需要操心春耕夏收,但是在農(nóng)忙之余卻也是最大程度地征發(fā)了民夫,以響應(yīng)朝廷的詔令。
然而定難軍卻沒有相應(yīng)的動作,這固然和黨項人多以逐水草游牧的特點有關(guān),冬春之交正是游牧部落牲畜最難渡過的一段時間,因而向來少有游牧部落選擇在這種時間用兵,不過定難軍在大周的特殊性卻也不能不說是一大因素朝廷命令定難軍配合河東北面行營對遼國作戰(zhàn)的圣旨早就已經(jīng)到了夏州,但是定難軍節(jié)度使李光睿還沒有明確出兵的時間,或者說,夏州黨項尚未明確是否出兵協(xié)同伐遼。
正是由于遼國的暫時收斂和定難軍的遲疑不定,也是由于黃河彎道這一段兩岸游牧部落的一些共性,當大周的禁軍與河北、河東州郡兵從高麗到河東開始全面進入遼境的時候,當朔方軍也在沿黃河向北深入的時候。定難軍卻只是在夏州北面初步集結(jié)了一支軍隊,甚至銀州、綏州、宥州等地的軍隊都依然按兵不動。
當然,無論如何定難軍當前仍然是尊奉大周朝廷的,而且夏州李家自有不少親近朝廷的人。所以對于朝廷發(fā)往夏州的協(xié)同伐遼的旨意,李光睿卻也無法完全置若罔聞;再者說來,近些年遼國的西南面招討司屢次侵入定難軍大肆擄掠,夏州黨項諸部受難頗深,部下希圖報復的呼聲也是不低的,李光睿對于這些呼聲同樣不能置之不理。
因而在大周駐高麗禁軍越過鴨淥水進入遼國東京道、河東行營前鋒部隊進駐白草口準備攻打廣武城寨的同時,夏州的節(jié)度使府衙正在舉行一場非常重要的軍議。
“大帥,這些年契丹人每逢隆冬就越過大河擄掠諸部。夏州財富、人口損失慘重,兒郎們早就想要好生報復回來了,只是敵強我弱,這才不得不一直隱忍著。而今朝廷大舉興師北伐遼國。并且降詔要定難軍協(xié)同出兵,正是我們借勢伸張的時候,大帥卻為何這般猶猶豫豫?”
夏州兵馬都指揮使李光文雖然只是李光睿的族弟,而且在定難軍內(nèi)的地位并不算很高,不過他在朝廷那里卻領(lǐng)了一個東京作坊使的虛銜。因而在軍議上倒是還能說得上話來。
“光文說的話當然有一定的道理,不過”銀州防御使李光儼皺著眉頭沉吟了一下,這才緩緩地開口說道,“我定難軍與中原州郡自有不同。漢人種地,黨項人牧羊。種地的只要有倉儲就可以興兵,牧羊的卻不能在夏季牲畜剛剛開始長膘的時候出征。朝廷選擇這樣一個時間伐遼。契丹人當然不好過,但是我們黨項人一樣難受,現(xiàn)在就倉促出兵,牛羊錯過了吃草的好季節(jié),今冬怕是會餓死許多牲畜,來年諸部就不好過活了!”
李光文不以為然地說道:“朝廷不是答應(yīng)了給我軍提供糧草嘛!受命出征的諸部有朝廷供應(yīng)糧草,以大周這些年的五谷豐登,哪里會餓得著出兵的部落?而且他們攻入遼境之后還能占據(jù)契丹人的牧場,還能把契丹人這些年擄掠去的牲畜人口再搶回來,一點都虧不了他們,只要大帥號令下去,愿意出兵的部落一定不少。再說出兵的部落還能讓出一些夏州的牧場,留守的部落也能寬裕不少,這樣的好事卻要去哪里尋?”,
“契丹人勢大,哪里是那么好打的?這些年我軍光是防守應(yīng)對遼軍擄掠就已經(jīng)很吃力了,跟著朝廷出兵北伐就一定能夠撈得著便宜?”
李光儼對李光文那種“朝廷必勝”的信念同樣不以為然。
“也就是你會被契丹人嚇破了膽子!”李光文對李光儼的憂慮斷然嗤之以鼻,“遼軍這些年對定難軍的騷擾固然煩人,可也僅限于騷擾而已,都是趁著我軍難以防備周全的機會擄掠了一些小部落就跑,何曾與我軍正面對敵過?至于朝廷的禁軍,哪一次打遼軍不是大勝?這一次朝廷計劃周密,禁軍養(yǎng)精蓄銳,北伐之戰(zhàn)必成,遼主忙于自保尚且不及,遼軍主力根本就顧及不到其西南邊陲,這幾年定難軍被契丹人搶去反牲畜人口,我們一戰(zhàn)就能夠全部搶回來!”
李光儼騰地站了起來,面孔漲得通紅地高聲說道:“誰被契丹人嚇破了膽子?膽大可不等于莽撞!朝廷禁軍以前對遼軍的確是屢戰(zhàn)屢勝,不過你也要看到,那幾場仗全都是在漢地打的!要么是遼軍不知道禁軍的厲害,又想要救援圍城,因而和禁軍擺開了陣勢正面決戰(zhàn);要么就是被群山限制住了騎兵的迂回能力,又被周軍堵住了退路,只能在狹長的河谷地帶和禁軍陣戰(zhàn);甚至還有被迫著以短擊長強攻關(guān)隘城池的,這些仗對于遼軍來說本來就不好打。但是現(xiàn)在朝廷北伐遼國就不一樣了”
“有什么不一樣的?遼軍還不是陣戰(zhàn)不行,正面擋不住禁軍;守城更是不行,無法依靠沿路城池延緩禁軍的步伐最后的結(jié)果多半就是禁軍一路摧枯拉朽,遼國的西京、南京都將易手,決戰(zhàn)上京城下也沒有多少機會,哪時候他們哪里還顧得上云內(nèi)州、東勝州這邊啊”
李光文并沒有被李光儼的激動勁給嚇著,只是斜睨了他一眼,說著話越發(fā)地不緊不慢起來,言語之中對大周禁軍的信心那是相當?shù)淖恪?br/>
“哼!才勝了幾次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李光儼的面色已經(jīng)由紅轉(zhuǎn)黑,只是陰沉著臉說道,“遼軍就算是不會守城,陣戰(zhàn)也不如大周禁軍,但是國中數(shù)十萬騎總不是假的,皮室軍和五院部、六院部那等精騎總還是勝過了漢人軍隊,在漢地打不過周軍不假,但是現(xiàn)在這一仗卻是大周禁軍要深入草原去打的!從漢高祖白登之圍以來,漢人軍隊深入草原的仗有哪一次是好打的?要是皇帝和樞密院的大臣都像你一樣自以為是,喪師草原都不是不可能的。想要跟著大周禁軍去喝肉湯,莫要一口咬到了硬骨頭!”
“咳咳三叔這一點恐怕就過慮了?”定難軍衙內(nèi)都指揮使李繼筠輕輕地咳了兩聲,比較適時地插嘴說道,“七叔的話或許有些過于樂觀了,不過總還是根據(jù)大周禁軍對遼軍的戰(zhàn)績來估算的,并非憑空而論。大周皇帝也不像武后那般好大喜功,又沒有像漢武帝那樣被勝利沖昏頭腦,自滹沱河谷大勝遼軍之后并沒有貿(mào)然北伐,而是沉下心來治理國內(nèi),而且這幾年針對遼國精心布局,大周對遼國的優(yōu)勢應(yīng)該是確焀無疑的。趙闊潛入靈州倡亂固然是王師伐遼的由頭,朝廷卻并非一怒而興師,以皇帝和樞府的深謀遠慮,喪師草原的可能性應(yīng)該不高,我定難軍協(xié)同朝廷出兵獲利的可能性確實很高。”,
“這么說大郎也是主張依從詔旨出兵北伐的了?”
李光儼被李繼筠插嘴這么一說,只得緩和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和語氣,瞪著對方輕聲問道。李繼筠雖然是他的晚輩,卻是李光睿的長子,定難軍的法定繼承人,任職大周檢校工部尚、定難軍衙內(nèi)都指揮使有年,他倒是不便對李繼筠疾言厲色,即使不看大帥兄長的臉色,光是李繼筠的身份就已經(jīng)足夠他尊重了。
李繼筠看了看坐在上首神色不動的李光睿一眼,這才恭聲應(yīng)道:“是否奉詔,如何奉詔,自然一切都有父帥定奪,我只是在這里說一說當前的形勢而已。以我之見,七叔或許過于樂觀,而三叔則過于悲觀了七叔以為遼軍無論是守城還是陣戰(zhàn)都遠不如大周禁軍,這些都有歷年來的實戰(zhàn)為證;而三叔以為這一次周、遼兩軍相爭的戰(zhàn)場與往昔不同,因而不能簡單地參照以往的戰(zhàn)績,這當然也是有道理的?!?br/>
李光儼臉上微現(xiàn)不耐:“大郎這可不是說了等于沒說?定難軍的一切軍政大事當然都是由大帥定奪,不過今日的軍議就是討論如何應(yīng)對朝廷的詔旨,把眾人的想法都說出來,好讓大帥擇優(yōu)而從?!?br/>
“三叔說的是。”李繼筠點頭受教,“所以我以為當取其中而論,大周禁軍對遼軍戰(zhàn)力居優(yōu),這一點毋庸置疑,遼軍無論是守城還是陣戰(zhàn)都是不利的,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地利了,所以遼國的西京道、南京道沿邊州縣應(yīng)當是守不住的,遼軍的機會只在草原上,只在周軍逼近上京之后的千里糧道。不過這卻與我定難軍是否協(xié)同出兵無關(guān)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