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得太近了,身上冷冽的香味撲面而來,將她整個環(huán)抱住。重漪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微微垂首,抿著水潤的粉唇,臉頰因羞赧而染上赤紅,耳尖紅得滴血,怯生生說:“別……”
暴君神色淡泊,眼瞼垂著。深如幽潭的目光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流連許久,最終落在了她那通紅的耳尖上,輕笑一聲,玉白色的指尖捻住它,饒有趣味地問:“你害羞了?”
重漪沒作答,只是露出一副可憐的模樣,喃喃道:“陛下不要再捉弄我了。”
她一邊說,一邊掙扎著往旁側(cè)逃。
柔滑的綢料從手間滑落,蕭霽安長臂伸出,一把摟住腰身將她撈了回來,禁錮在身下。
他單手撐著床鋪,衣衫鬧得有些散落,精致鎖骨半露,“你跑什么。”
“我還小呢,陛下。”
聞言,蕭霽安輕嗤一聲,收回手臂。眉眼間帶著些冷嘲之色,淡漠的目光掃過她的身子,嘴角扯起冷笑,意味不明道:“你想的倒多。帶好你的假肚子趕緊滾下來,談嫣然正在外面等著你。”
“談嫣然……”重漪慢慢念道,一邊從床上往下爬,一邊回憶起這位談小姐。她攏著繁重的衣裙,小聲問:“怕是來找陛下的吧。我?guī)捅菹聯(lián)踔菹逻€罵我。”
蕭霽安笑容加深,眉梢卻氤氳著一團寒意。他眼眸深黑,緩緩道:“重漪,你還敢說,到底是誰把她弄進(jìn)宮中的,孤還沒來得及找你后賬呢。”
重漪頓然想起此事,默默噤聲,強撐著笑容,厚著臉皮道:“魚、魚愿為陛下當(dāng)牛做馬,死而后已!”
暴君沒搭理她,只施施然在桌旁坐下,指揮著曲夜春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滾燙的茶水入杯,白汽蒸騰。模糊之間,他的神色晦暗不明,抿了一口后,淡淡出聲:“談嫣然此番找你是為了告假,她姐姐談施然死了。”
言畢,茶杯落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蕭霽安似笑非笑地支著下巴,聲線優(yōu)雅慵懶,“鮫貴妃執(zhí)掌孤的后宮,告假此事自然需要找你。”
談施然死了,談府和鎮(zhèn)南王府不正在籌辦她和蕭云醒的婚事嗎?
重漪暈暈乎乎地走出臨華殿,在旁側(cè)的殿中接見了談嫣然。她一身白衣,雙眼紅腫,哀拗的模樣令她憔悴十分,再不復(fù)初進(jìn)宮那日明艷。
她緩緩陳述了自己離宮的理由后,重漪便立刻答應(yīng)了她。并勸慰她想開些,莫要因此傷了身體。
跪著的談嫣然未想到她答應(yīng)的如此干脆,入宮那日她算計了她,為何此刻沒有為難她呢?
談嫣然低著頭,咬牙問道:“娘娘沒有什么條件嗎?”
重漪愣住,良久才反應(yīng)過來這話的意思,道:“沒有,你安心去吧。本宮只是可憐你失去親姐姐罷了。”
聞言,談嫣然心頭微動,抬頭望向那高高在上的貴妃。她明明還很稚氣,杏眸清亮干凈,神色坦蕩而溫柔,一點也不像傳聞中的妖媚,更不可能是那惑主的狐貍精。
謝謝。
她緩緩在心中道謝。
……
桃花開得極其紅艷,蕭云醒頭發(fā)披散在肩后,中衣外僅攏著件青色的外袍。他一只手拿著花剪,另一只手扶著桃樹的枝條,正低頭認(rèn)真修著花枝。
侍衛(wèi)急匆匆進(jìn)來報告:“談府那位小姐沒了。”
“嗯。”蕭云醒依舊慢慢地修剪著花枝,神色不變,漫不經(jīng)心問道“怎么死的。”
侍衛(wèi)頷首道:“據(jù)說是誤食了談府后院中的杏子,那杏里……有毒。”
“知道了,下去吧。”
侍衛(wèi)告退,大理寺卿榮蘊穿著鮮紅的官袍,頭上戴著烏紗帽緩緩從前廳踱步走出。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笑瞇瞇道:“上任寧國公發(fā)妻生前愛吃杏,后來發(fā)妻因病辭世,寧國公思念愛妻便在府后種下一院的杏樹。此時四月杏還未熟,談小姐為何會去吃杏呢,這杏里又怎么會有毒。”
蕭云醒停手,隨性將花剪丟入一旁的筐子里,眼神微寒,接著道:“寧國公與其妻之情意傳為佳話。寧國公府的小姐出嫁前都會吃杏、喝杏酒以乞求婚后幸福,丈夫一心一意。”
“那么這毒藥呢?無色無味,也不在這杏上。”
蕭云醒目光微斜,投向那桃樹底的土地上沾著的點點□□,薄唇微勾,“這就得等這桃子結(jié)出來,讓榮大人親自品嘗了。”
“別別別,我可不敢吃。”榮蘊連聲告饒,他捋起袖子蹲下來細(xì)細(xì)盯了半晌,還是有些疑問:“這不會被發(fā)現(xiàn)嗎?”
“晚間有雨。”
此毒藥遇水即溶,無色無味,卻極其致命,吃下后不可能有活的可能。
后患已除。蕭云醒意味不明道:“這可怨不本王。”
只是想不明白為何那幼鮫沒有向蕭霽安說出殺她的人,他雙瞳微深,定定地盯著遠(yuǎn)處的漆墻。
無論如何,總之近期不能在待在京城了。
他雙手背在身后,身形挺拔,鼻梁很高,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俊美。他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江南道按察使魏瞬上折子說近期道內(nèi)陰雨加劇,河道暴漲,發(fā)洪可能性巨大。”
榮蘊頓時領(lǐng)悟,當(dāng)即道:“殿下想去……江南道?”
“洪水洶涌,乃是籠絡(luò)人心的最好時期。更何況,救災(zāi)的油水充足,此趟本王非去不可。”
中飽私囊此事他并非沒有猶豫,往年水災(zāi)常常便有官員借著救災(zāi)的名頭瘋狂斂財。他曾參與過救洪,災(zāi)民可憐到每日只能喝一碗稀粥,里面大約四五粒米。、
他最痛恨此事,未嘗沒想過登基之后定要懲治貪官,還天下人一個干凈的朝廷。
可……舅舅說的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沒有小的犧牲,怎么才能換來天下的河清海晏。
蕭云醒神色微深,抿唇想著,他早晚會補償他們的。
夜里果然下了雨,不似往日那般淅淅瀝瀝,反而打了春雷。涼風(fēng)卷著青竹的味道迎面撲來,重漪正倚著殿門,滋滋美味地啃著剛剛做出來的馬蹄糕。
這糕是御膳房特制的,中間夾了層桂花蜜,吃起來香得要命,重漪一啃便能啃整盤。
她望向廊外的烏沉沉的夜空,不禁會想,中州的天空是否也像這般,中州是什么樣的呢。
殿門吱呀響起,蕭霽安披著外袍,手中端著盞燭燈,望向她時眼底溫柔繾綣,冷硬輪廓也被這無邊夜色映得柔和幾分。
眉眼淡淡掃過一側(cè)放著的空盤子,問:“你晚飯沒有吃飽?”
“你不懂。”幼鮫緩緩搖頭,緊接著又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面色惆悵,“這飯如何能和好吃的糕點相比呢。”
話音未落,肩上便被披上衣衫。
她驚訝地轉(zhuǎn)過頭,便見暴君眼瞼微垂,正定定地盯著那屋檐下被雨滴砸出的一個又一個的小坑,眼瞳深沉如這黑夜,“夜晚風(fēng)寒。”
余光瞥見重漪探究的目光,便慢慢轉(zhuǎn)過頭。微微蹙眉,面色不虞:“你這蠢魚,向來只愛吃,對旁的半分不感興趣,得病了還要孤給你治。”
似是不經(jīng)意間瞧向她鼓動的腮幫子,凝滯片刻后,神色微微松動,“孤倒是知道京城中有家鮮花餅做的極其好吃,西南地方的特產(chǎn)。等到花燈節(jié)出宮,孤親自帶你去吃。”
“真的?”
重漪喜色飛上臉頰,忍不住笑著說:“蕭霽安,你對我實在太好了。”
蕭霽安捏了捏她的臉頰,神色微深,繼而道:“夜深了,回去睡覺吧。”
重漪重重地點了點頭,乖巧地跟在他身后進(jìn)了殿。
春雷轟隆,閃電如白晝,殿內(nèi)燈火明滅。
臨華殿的龍床極大,兩人向來不蓋一床被子,各睡各的。蕭霽安睡覺規(guī)整,倒是重漪常常會睡得衣被亂飛,有時候還會擠到帝王。
往往到了后半夜,蕭霽安便能聽見她哼哼唧唧的聲音,沉著張俊臉起身給她將被子掖好了,才再次入睡。
重漪脫去外衣,散下長發(fā),疲倦地打了個哈欠,拉著自己的小被子就要睡下。
模糊的視線中卻望見蕭霽安背對著她坐在床邊,雷聲響起,他身形微微瑟縮一下,又極強地掩飾過去。
重漪揉了揉眼睛,半撐著手臂坐起來,聲音清脆:“蕭霽安,你怕雷嗎?”
問完,怔愣了半秒,隨即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他這種人怎么可能會怕雷呢。
暴君沒有應(yīng)答,殿中靜悄悄的。他脫靴上床,卻沒有進(jìn)入自己的被窩,反而拉過她的被子,鉆了進(jìn)去。
重漪微微驚慌,忍不住攥緊了自己的被角,問:“干嘛!”
蕭霽安面色淡淡,反而鎮(zhèn)定地按住她的腦袋,泰然自若道“漪漪你怕雷,孤來保護你。”
“陛下我不——”
不怕還未說完全,便被他捂住了嘴。
兩人幾乎鼻尖相抵,那濃密的睫毛幾乎掃在她臉頰上。
重漪杏眸微微瞪大,望進(jìn)他那雙烏黑的眼中。瞳仁潑墨般濃郁,其間染著隱隱的鎏金色。
男人神色慵懶,殷紅薄唇輕啟,“噓——漪漪,你怕。”
一面說著一面將她拉入被窩之中,手臂攬著她的腰,溫柔喃語:“孤會保護你的。”
幼鮫似是明白了原因,那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掌冰涼,連帶著他的身體都微微纏著。
神色中有幾分難覓的脆弱。
“別怕,漪漪。”
可,究竟是誰在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