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漫天,映著人間燈火繁忙。
為了避免兩人被人流吹散,蕭霽安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面替她擋住擁擠的人群。
重漪提燈走在后面,瞧著他高大的背景,心頭微動,低低喚了聲:“蕭霽安。”
“嗯?”
男人低低反問,駐足回身看向她,昏黃的燈火映在他眼瞳中,顯得格外溫暖。
“怎么了?”
她想起了此次來看燈的目的,她要借著不落城的花燈節從他身邊徹底逃開,可是為什么要逃開呢?
她受盡榮寵,他后宮獨她一人,而且她很愛她的陛下。
重漪微微蹙起眉,腦袋混亂至極。她不自覺地退后兩步,垂目咬唇,自我糾結道:“沒有,不是這樣的。我要去,我要去……”
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她面色倏然蒼白,汗珠從面頰滑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突然尖叫一聲,扔下了手中的魚燈,轉身向城門口的地方跑過去。
“我要逃走,我不要待在他身邊,他是惡魔。”
重漪提起裙擺,不管不顧地向城門口的地方飛奔而去,仿佛要將所有的一切都甩掉。
她逆著人群而跑,眾人避之不及,她跌跌撞撞,突然撞入一個異域舞娘的懷中。
舞娘身上的鈴鐺泠泠作響,裸露在外的肌膚卻無比冰涼。她溫聲問撞入自己懷中的小姑娘,操著一口不太熟練的漢話,“你,沒事吧。”
重漪連忙搖頭,沾著她身體的部位卻如摸到了一具尸體般。
抬頭,入眼的卻非漂亮的面容,而是一個對她微笑著的骷顱頭,臉側覆著一層輕紗。
緊接著,舞娘身上的皮肉也化作黃沙,簌簌掉落。
舞娘也驚恐萬分,尖叫著看著自己的骨肉化沙。再然后,她整個人化作了一捧塵土,只剩下個驚恐的骷顱頭掉在地上。
重漪卻顧不得太多,這詭異的場景卻沒能引起她的驚恐,她只是提裙拼命地往前跑著,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一念之間,她好像看見許多與她一起奔跑的女人,她們哭著,尖叫著,哀嚎聲此起彼伏。可這段離城門口并不遙遠的路卻在此時,一眼望不到頭。
她拼命跑著,卻好像無論如何,都到達不了。
直到城門關上的聲音,在她耳邊出現。重漪才發覺自己已經到了城門口,但那緩緩合上的城門讓她無比心悸。
城門口,蕭霽安笑容溫潤,他朝她伸出手,佯裝惱怒般問:“漪漪,你要去哪?”
……
她被打昏了,醒來之時雙眼被蒙住,只能聽見他們的交談。
“這是最后一個了吧。”
“只要將她放進去,此處再不會倒塌了。”
“我總感覺把活生生的人放進去,瘆得慌啊。”
“害,這有什么,我們不落城歷來的傳統,只有她們進去,才能保佑我們不落城繁榮昌盛嘛。”
“你的意思是這里面都是女人的尸骨?”
那個聲音忍不住拔高了聲音,驚訝地反問。另一個的聲音就顯得懶洋洋的,“大驚小怪,不把她們埋進去,就會塌,我們不落城就無法安寧。一個女人的犧牲算得了什么啊,大局為重。”
“別聊了,快干活吧,一會城主怪罪下來都吃不了兜著走。”
閑聊聲結束,重漪被綁住手腳架了起來,她感覺自己被放到了一個黏糊糊的地方。
身體都被濕潤而冰涼的東西浸潤著。
她劇烈的掙扎著,卻發現自己陷在那團類似于泥土的東西中無法動彈。水位一點點上升,已經到了她的脖子。
頭頂有東西一點點灌下來,完全封閉了她的五感。她無法呼吸,只要吸氣,鼻腔就會被那泥土灌滿。
她全身抽搐著,意識模糊之間好像聽見了女人的哭泣聲,她們聲聲凄厲,“他們又放女人下來了,他們又害了一個女人!”
“救她,誰能救救她。”
“我看見了,她在哭,她看起來才十幾歲啊。”
甚至有稚嫩的童聲,“姐姐也會死嗎,我不想要姐姐死,好痛好痛的。”
“求求了,放她出去吧,我們再也不鬧了……”
可是并無人搭理她們,只好像聽到喝彩聲,“我們成功了!”
“蠢女人,竟然被這么低端的幻術騙了。”
月色下,玄衣男人突然現身,黑霧擊出,猛地擊碎了那片城墻,將里面埋著的少女救了出來。
他腳尖輕點,飛身而起,扶住往下墜的她,緩緩落地,黑色衣袍被氣流吹得翻飛。
惡鬼見她這般狼狽的模樣,唇角勾起嘲諷的弧度,鎏金色的瞳底光芒流轉,意味不明道:“就這么愛他,情愿被騙。”
他垂目,見她蝶翼般的睫毛輕輕顫動,眼角眉梢都染上些許譏笑,聲音肯定:“還裝?”
話音未落,嗤笑一聲松開了她。
重漪措不及防,雙眸猛地瞪大,猛地勾住他的脖頸,才勉強沒有掉下去。
蕭霽安也順勢托住了她,深潭般的桃花眼中劃過一絲波瀾,“為了與他多相處一會兒,甚至不惜以身涉險?”
重漪臉頰微紅,低聲說道:“那個……先放下我吧,你摸到我屁股了。”
男人表情空白了兩秒,繼而佯裝毫不在意。強撐著淡然的表情,將她放了下來,似譏非諷道:“你倒是金貴,你是我的喜娘,摸你一下如何?”
又裝。重漪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發紅的耳尖,湊近他,聲音軟膩:“那你再抱著我?”
蕭霽安側目,避開她□□裸的目光,淡聲道:“不知羞恥。”
繼而忽然反應過來什么,扯了扯嘴角,瞳中滿是冷意,“你這些把戲,還是留著給蕭霽安耍吧。”
重漪故意問:“你若不是蕭霽安,為何用這個名字呢。”
男人微微蹙眉,面色不虞,長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語調清冷:“我叫蕭霽安,但我并不是他。”
“你不懂?”蕭霽安眸底晦暗不明,冰涼的指尖抵上她的鎖骨,淡淡道,“我體內有數百個靈魂,當我用誰的靈魂,我就是誰。如你初見我時,我用的是那個人的臉,便是那個人。”
“我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但偏偏不是那個真正的蕭霽安。”
“那你從哪來呢,你又是誰呢?你若不是他,又何必將他的靈魂藏在最后,用白綾遮住,不愿暴露。”
重漪脖頸讓他激得微縮,卻還是抿唇反駁道。
蕭霽安薄唇微張,斂眸低嗤一聲。
在意識的最開始,他便是蕭霽安的靈魂,但隨著他吞并那些魂魄,不斷吞并,他也開始迷惑了。
他究竟是誰呢,若他是蕭霽安,為何沒有那些記憶呢。
這世上又會有誰沒有記憶呢?
“不必再說,總之,”他聲線優雅平緩,“我不是他。”
男人固執己見的模樣倒讓重漪更加確定他就是蕭霽安。
她自知自己無法說動他,只能無奈地攤手,搖了搖頭。
總是吃自己的醋可如何是好。
搖頭解釋說:“我也并非為了想與他多待一會兒,只是想看看這幻境的結局。”
她緩緩轉過頭,看著身后被蕭霽安劈開的城墻,它是那么的高大可靠,仿佛是城中所有人的保護神,但同時又是那么的可怖。
仿佛一個巨大的怪獸,在暗中蟄伏著試圖將所有人吞沒。
“不落城的城墻好像會吃人。”
她轉過頭,卻見蕭霽安定定地瞧著她。
眉宇微凝,漆黑的瞳中染著點點鎏金,分明而無一絲雜質,卻幽深如潭。喉結滾動,聲音低啞:“你有幾個膽子,敢拿命去試。”
重漪緘默,周圍的一切慢慢坍塌,只剩一片黑暗與立在那里的他。
惡鬼尾睫垂著,斂下瞳中異樣的神采。
“總之,不準再去冒險。”
重漪剛想應答,眼前便已陷入黑暗。
再睜眼,繁華已散去。
她看向四周,只發現破敗的房屋、覆蓋一切的黃沙以及遍地的枯骨。
重漪用手背擋著刺眼的陽光,看向遠處。
正午時分,陽光明媚。那座城墻依舊佇立在光明之中,藏著幾分可怖。
她踩過遍地尸骸,試圖尋找另外三人,卻未能尋覓到。
重漪在原地站定,嘗試用靈識搜尋辛玚的蹤跡。
恰巧,辛玚的靈識也在搜索她,兩人信號對上,開始交流。
辛玚問:“你在哪?”
重漪喚出一只靈蝶,讓它將辛玚帶過來。
趁著辛玚找過來時間,她被地上的一只金鐲子吸引了,它依舊色澤明亮,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與周圍的破敗格格不入。
重漪彎腰撿起它,發現是一只鑲著紅玉的金鐲子,上面的雕花精致繁復,角落綴著個金色鈴鐺,上面模模糊糊地刻了個字——姝。
她正欲再細細看,突然被呼喚聲吸引住。
辛玚四人已找了上來,他忙地數落道:“剛進城你便突然消失了,你知不知道,嚇死我。”
重漪將剛才的幻境講給四人聽,春夜蹙眉問道:“可……我們并未經歷啊。”
鳴九微微一笑,問:“為何會獨獨找上重漪妹妹呢。”
其中的理由,辛玚卻明白。
重漪乃是中州神女,生來受天地祝福,靈力至純至美,想來應是這城中的鬼怪被她吸引住了。
“我覺得,她們好像并無惡意。”
想起她在墻中聽到的那些聲音,重漪緩緩解釋道。
相比起害人者,更像是受害者的呼救。
“所以,不落城到底發生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