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燈為何會(huì)在此？
    重漪微顰著眉頭，防備地退后一步，頗為警惕地瞇起眼睛。
    謝沉燈衣袍不染纖塵，收劍入鞘后，走向他們，微微頷首，道：“諸位好。”
    少女下意識(shí)往后退了兩步，杏眸中滿是疑惑，問：“你為何在此。”
    謝沉燈正要回答，想起來之前凌霄對(duì)他的囑咐。濃密睫毛撲閃，頜骨處的肌肉緊繃，垂目斂下瞳中的的不自然，淡聲道：“門內(nèi)任務(wù)，踏錯(cuò)了路。”
    重漪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對(duì)此說辭仍有疑惑。謝沉燈行事向來嚴(yán)謹(jǐn)，一板一眼，看起來并不像是會(huì)行錯(cuò)路的人。
    她還是有些懷疑，但一時(shí)又想不到他能有旁的什么理由進(jìn)入不落城。
    只輕輕嗯了聲，撓頭苦惱道：“不落城只進(jìn)不出，謝道君估計(jì)是出不去了。”
    暗中卻給春夜和鳴九遞了個(gè)眼色，讓他們小心他。
    謝沉燈余光瞥見她防備的模樣，眸子凝滯片刻，目光如落日般沉下，抿唇欲言，但到底沒說什么。
    “如何能出去。”
    他問。
    鳴九笑瞇瞇駁了他的問題，“我們能出去時(shí)，您便能出去，旁的都是機(jī)密，倒是不能多說了。”
    清冷劍修眉目微凝，淡淡點(diǎn)頭。
    ……
    這還是辛玚第一次來到荒川。
    昏黃的天空中塵土飛揚(yáng)，光禿禿的土地上寸草不生，龜裂成一塊塊，裂縫中流淌著灼熱的巖漿。
    奇怪的是，巖漿中卻長著一朵朵如火焰般的花朵，上面烈焰燃燒著，隨著花朵搖曳。
    辛玚好奇蹲下，摘了一朵握在手中。攬過辛蕤的肩膀，試圖將花插在她發(fā)間，卻被辛蕤甩開。
    后者神情嫌棄，將那焰花放在手心碾碎了，留給他一個(gè)白眼，“幼稚。”
    辛玚輕哼兩聲，說她不懂，又上躥下跳摘了幾朵，說要留著，回到下界送給重漪。
    辛蕤懶洋洋道：“你是準(zhǔn)備用這個(gè)把她頭發(fā)燒光吧，小心辛冕一會(huì)兒看到了把你打死。”
    銀發(fā)少年瞇著眼睛，輕快地吹著口哨，走路一蹦一跳，對(duì)她的勸告置若未聞，“我才不怕呢。”
    再往前走，場景又變了。
    冰天雪地，雪花飄落，一切都被白茫茫覆蓋著。雪積了很厚一層，天寒地凍間，人呼出的一口氣都會(huì)瞬間凝結(jié)成霜。
    北邊刮來的驟風(fēng)卷著雪襲來，讓辛玚有些招架不住，可憐巴巴地往辛蕤后面湊了湊。
    辛蕤無奈嘆了口氣，用靈力凝聚成保護(hù)圈，將風(fēng)雪都擋在了外面。垂目瞥向他，崩潰地?fù)u了搖頭，道：“真廢啊你。”
    兩人跋涉許久，終于在雪地中央看到了鎖著妖物的那個(gè)陣。
    陣旁有一塊巨大的石頭，辛玚盤腿坐在上面，玄色的衣袍上已被風(fēng)雪遮成白色，連睫毛都結(jié)了層薄薄的冰晶。
    “辛冕——”
    “冕哥——”
    兩人費(fèi)力地喊著，但許是風(fēng)雪聲實(shí)在太大，巨石上的人根本毫無察覺。
    喊了很多聲，姐弟倆都喊不動(dòng)了，辛蕤一只手虛扶著腰，微微靠在他身上，疲憊地問他：“怎么辦？”
    “不知道。”
    辛玚搖了搖頭，但當(dāng)余光瞥見落星弓上綁著的焰花，心生一計(jì)。
    “哎，這樣說不定可以。”他說著，揪下兩朵焰花，猛地扔了過去，然后注視著那飛出去的焰花，喃喃自語：“花都蔫吧了，不知道還有沒有用。”
    焰花不負(fù)他的眾望。
    冰天雪地中，突然生出一簇火焰，如炸藥般爆開，轟地一聲，火焰直竄三米之高。
    兩姐弟愣住，不約而同地驚嘆：“哇——”
    巨大的動(dòng)靜驚醒了辛冕。
    他緩緩睜開眼，眉頭微皺，看向兩人的方向。
    翻身下石，來到兩人面前，問辛玚：“你怎么回來了。”
    “出了點(diǎn)問題……”
    重漪沒想到，謝沉燈竟然如此沉得住氣。
    鳴九說不便告知，他便只字不提，從頭到尾只坐在旁邊的草地上調(diào)息，直至日落也沒再說一句話。
    夜幕降臨，重漪已經(jīng)餓得不行了。自他們進(jìn)入不落城以來，每日只能啃饃饃，啃饃饃。
    吃得極其厭煩。
    她到城中的各個(gè)地方搜羅了一下，竟然真的找到口還沒被腐蝕的鍋。她頂著鍋跑回來，用河水沖了一下。
    又撿了點(diǎn)柴火，從包袱里拿出干癟的餅子和剩余的牛肉干，思考半晌，自言自語地說：“做個(gè)牛肉湯吧。”
    鳴九看得語塞，總覺得大事不好。他不動(dòng)聲色地悄悄撿起其中的干餅子與牛肉干，藏在了袖中，笑瞇瞇道：“重漪妹妹請(qǐng)便。”
    反正他不吃，與他何干。
    重漪用靈力點(diǎn)燃木材，然后將牛肉干放進(jìn)鍋里，咕嚕嚕地煮著，沒有什么調(diào)味料。
    她突發(fā)奇想，又往里面放了干餅子，煮出一鍋極其奇怪的東西。
    重漪可能是餓瘋了，吸溜兩口，竟然覺得很好吃，忍不住自賣自夸，道：“我真是個(gè)做飯?zhí)觳拧！?br/>     看著那鍋慘不忍睹的食物，鳴九十分慶幸自己提前藏了東西，不然真的要餓肚子了。
    他背過身，悄悄啃了起來。
    “春夜，你吃不吃呀。”
    少女的杏眸亮晶晶的，滿臉期待，好似在把自己的至寶分享給別人，讓人不知怎么拒絕。
    但，春夜看著那鍋東西，默默噤聲。第一次因?yàn)樽约菏枪矶鴳c幸，鬼是不用吃東西的……
    她微笑著拒絕了她，“漪漪，我不用吃東西的。”
    “好吧。”
    重漪有些失落，然后眼神定位在了坐在一旁的謝沉燈身上。
    謝沉燈感覺身后有炙熱的目光射來，脊背微僵，睜開眼睛時(shí)，正好對(duì)上抱著鍋蹲在他面前的重漪。
    少女的杏眸成彎月狀，問：“要嘗嘗嗎？”
    這……劍修愣住，他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緩緩閉上了嘴。
    目光從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一路落下，最終停滯在那雙粉唇上。
    “好。”
    這般乖巧的重漪，他又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拒絕。
    誰會(huì)忍心傷害她呢？
    口中的食物實(shí)在難以下咽，謝沉燈艱難地吞咽著，雪玉雕成的面容上也浮現(xiàn)一絲為難。
    他單手端著碗，斂目時(shí)尾睫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緩緩開口：“重漪姑娘，我始終不知，你為何對(duì)我如此有敵意。”
    重漪依舊笑著，眸若彎月牙，平靜道：“因?yàn)椋覀冏⒍ㄊ菙橙恕Ｄ阒绬幔挥形覀兌嗾f一句話，多增進(jìn)一分親近，都會(huì)成為日后的猶豫與痛苦。”
    他看向手中的碗，低聲問：“那你又為何……”
    為何給他吃的。
    重漪起身，拍了拍沾上草屑的裙子，若有所思道：“謝道君應(yīng)該剛剛開始辟谷吧，不給你，你不就餓死在此處了？謝道君救過我，于情于理我都不應(yīng)該冷漠到看著你餓死吧。”
    “總之，就是我心善啦！”
    少女語氣輕快，蹦蹦跳跳地回到春夜身邊坐著。
    月色下，她的皮膚更加皎潔白皙，不知在和他們說著什么，笑得前仰后翻，分外開心。
    謝沉燈攥緊了手中的碗，神色深邃。
    注定的敵人嗎……
    他好像知道原因了。
    第二日一早，重漪被踹了下屁股。她哎呦一聲，怨氣沖天地睜開了眼睛，便見到辛玚賤笑著的臉。
    “你睡死過去了？”
    她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看到他背后的落星弓，哇了一聲，驚奇道：“你真的越過霧海了。”
    “冕哥開辟的通道。”辛玚一邊說著，一邊將背后的落星弓解下來，丟到她手中，讓她抱著。
    “我從阿姐那里學(xué)到解囚魄咒的解法了，我們走吧。”
    幾人再次跳下枯井。
    鳴九最后下去，他笑得很和善，卻擋著謝沉燈，他說：“謝道君便不必進(jìn)去了，和我一起守在井口吧。”
    謝沉燈眸色深如潭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
    另一邊，辛玚在棺前站定，雙手結(jié)印，口中念念有詞。
    狂風(fēng)起，伴著層層此起彼伏的魂魄尖叫聲，吹得他銀發(fā)在空中飛舞著，交織纏繞，紅繩掉落，散成一片。
    重漪騰身，攔住那飛走的紅繩。
    便聽他厲喝一聲，道：“起！”
    棺蓋寸寸碎裂，掉在四周。他抽出斬邪劍，將圍在高臺(tái)周圍欄桿上的層層黃符斬盡，焰花扔出，燒盡了它們。
    冤魂的聲音慢慢平息，一切都平靜下來。
    三人湊近棺槨，只見里面存放著的，有各式各樣的物件，磨損不同，年代不同。
    “應(yīng)該是來自不同墻女，以她們的執(zhí)念囚住她們，很古老但又經(jīng)久不衰的方法。”
    重漪注意到，里面有雞毛毽子、金色鈴鐺、簪子以及一個(gè)令牌，上面寫著蔚姝二字。
    “怎么處置它們呢？”春夜問。
    “燒掉就行。”
    燒掉，這長達(dá)千年的怨恨將在瞬間結(jié)束。
    ……
    重漪他們離開枯井時(shí)，外面已經(jīng)完全變了個(gè)模樣。城墻倒塌，城內(nèi)的建筑也因?yàn)闆]有城墻的保護(hù)，變成了一片廢墟。
    游魂們四散而去。
    倒塌的城墻中，露出一具具尸骨，她們還存留著死時(shí)的模樣，或掙扎，或痛哭……
    但都在接觸到外界的瞬間，化作煙塵，
    “都結(jié)束了……”
    “不，害人者還未受到懲罰。”
    重漪緩緩搖了搖頭，她撐起落星弓，青色靈力凝聚成箭矢，射向那個(gè)狼狽流竄的鬼。
    靈箭一擊而中，射在符鏡胸前，將他最后剩下的一魂湮滅殆盡。
    魂體破碎，他魂飛魄散。
    “該死的，不止他一個(gè)。”
    重漪微微一笑，繼續(xù)挽起落星弓。她緩緩閉目，用靈識(shí)掃過，尋找著那群曾害過她們的惡人。
    靈箭劃破虛空，不斷向四周射出。亡魂們尖叫著逃亡，但終究于事無補(bǔ)，等待她的審判。
    一箭，又一箭，慘叫聲不斷響起。
    千年來，無辜的墻女亦是如此尖叫，可有人曾放過她們嗎？他們啖她們的肉，喝她們的血，有一人懺悔嗎？
    殺遍罪人，重漪終于收手。她橫著弓，發(fā)梢被落日映成金色，杏眸微彎，道：“害人者魂飛魄散，才叫做結(jié)束。”
    “重漪姑娘……”
    蔚姝的身影緩緩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