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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顯然沒料到會面對這樣的場面,互相對望,見鬼一樣瞪著對方。
尤其是屋里的李純熙,受了一驚,一整個人愕然不已。但他的愕然蒙神只有那么短暫的時間,兩秒后他的眼神一收,“呼”地一下,青年便從空空的床沿站了起來。
“我哭什么?”他已換掉了所有的表情,它們都替代成了非常自然的冷靜。
“你看錯了。”他凝視著他說。
他是演員,任何的角色和情緒都能夠收放自如,包括現在,這一刻一瞬。
李純熙不想讓陳羽看到自己的軟弱,那么感性的他總是只會出現在對方不清醒的時候。
他怕陳羽抓住他的弱點,怕在二人的關系里不能處于掌控的地位。陳羽要在他面翻身,遠比陳羽本人想象中簡單,甚至可說易如反掌。
誰讓他才是陷進去的那一個,用金錢買來的牽系是如此脆弱。
門口的男人先還有些怔愣,但被李純熙一瞥,又聽到那么冷靜的回答,在松了口氣的同時,陳羽伸手摸了摸下巴。他看了一下李純熙,說到:“就算你承認你哭了我又不會拿出去說,頂多——也就是嘲笑你兩天而已。”
李純熙還沒回答陳羽已走了進來。他站在他眼前,撤掉了嘲色,聲音沉靜,聲音像這個午后流水的陽光:“雖然我不想管你的閑事,但如果你有什么話沒人可說,你可以把我當成空氣,然后說給我聽。”
說給空氣聽,李純熙才不會那么無聊。何況他要是能把陳羽當成空氣就不會出現現在的這一刻。
然而這已經是陳羽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示好。像情人那樣的抱著李純熙,安撫他之類,李純熙知道是不會有的。
“只是想到了過去的一些事,”俊美的青年的內心已然安穩,他說:“我沒什么,謝謝陳少這么擔心我。”
這話令陳羽抬高了聲調,他哼了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誰擔心你?我只是怕你想不開,到時候你出了事麻煩還不都是我的。”
“……哦。”李純熙忽而一笑。能這樣跟陳羽斗嘴讓他覺得放松,讓他覺得他們之間或許也存在著親密。
“你真的ok?”陳羽盯著李純熙的臉再做確認。李純熙確實沒哭,之前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間,他也是真的以為對方哭了。誰讓那時的李純熙看起來那么柔弱傷心,就像被人欺負過,周身都是破綻。
“放心,我什么事都沒有。”李純熙笑一聲,唇角深深地勾起,形成了小小的陰影。
風吹進屋子,那人站在他的面前,看起來所有的話語和神色都是那么不經意,但他總是知道,陳羽的每一個表情每一絲話語之下藏著什么。
過去種種與李冉有關的李純熙都還不能輕易地說出口,哪怕那是一些美好單純的回憶。但他也感謝陳羽,對方骨子里就有的無形的溫柔。
“我一會兒帶心心去掃墓,你如果不想去的話就在家里等我,或者可以去附近走走。”
陳羽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你丟下我一個人是要把我悶死嗎,我當然和你一起去了。”
“那就一起吧。”李純熙的心里有些快活,讓并沒有讓陳羽察覺:“走吧,心心醒了我們就出門。”
于是兩個男人往外走去。
溫風撩起襯衣的衣擺,今天李純熙和陳羽都不約而同地穿著白色的襯衣。陳羽的頭發長出來之后已經去修過幾次,現在兩人的頭發差不多長,當風撩起發絲的時候,他們走進天底的陽光之下,有那么一個晃眼的瞬間,兩個男人的臉看起來竟有些相似。
羅智心睡了個甜甜的午覺,快到兩點的時候爬起來,兩個臉蛋上都是可愛的紅暈。
下午登山掃墓,對小朋友來說就跟野游一樣新鮮好玩。
陽光好,一層層往上的山坡上草木茂盛。
李純熙牽著羅智心,后來又抱了他一陣,一路上都在告訴他旁邊的是什么樹,地里種的是什么,在一片樹蔭下還有一小片西瓜地,第一次見到長在地里的西瓜的小朋友高興死了。
陳羽輕輕松松地扛著把鋤頭跟在在后邊,手里還提著一只小鐵桶,里邊裝著一些李純熙準備好的用具。他看著那一大一小,之前在樓上撞到的一幕,現在想起來都還讓他晃神。
在一定的時間里他以為自己了解李純熙,但十年之后當他想起過去,有一些東西卻不再那么確定。
而十年之后的李純熙,他更不再那么了解。
李純熙那張令他錯覺哭了的臉,就像是卸下了渾身的偽裝和防備,讓他心跳莫名有些亂。
太陽照在身上,灼燒著人的思維和神經,他一直失神地盯著那人的背影,神思游走天外,一直到前邊兩米外的青年轉過頭來說道:“從這邊地里過去。”
他接上了他盯著自己的眼神,兩眼相望,突然都沒了動靜。默然到最后,李純熙眼睛微闔,朝陳羽發出了短促的笑:“發什么愣,跟上我。”
他們從一條很窄的小路上繞過一片地,最后在土地的邊緣出現了一道簡單的墳墓。
“這是我外公的墓。”旁邊柏樹成林,李純熙望著柏樹林的另一頭說:“那邊埋的是我外婆。”
李純熙把羅智心放下來,讓他跟陳羽站在一旁。而后他拿起鐮刀,開始彎腰清理墳上的雜草。
陳羽沒聽李純熙的,拿起他剛放到地上的鋤頭,走上來不做聲地開始清理旁邊一些小的樹枝。
“陳羽,”李純熙回頭喊道:“你不用做這些。”
陳羽沒鳥李純熙,他仔細地、帶了點力去鏟那些瘋長的野樹野藤,頭也不抬地說:“你不是我的債主嗎,給你打下手也是應該的吧。”
李純熙頓了一下,起身說道:“每年都是我一個人弄,我已經習慣了。”
于是陳羽也頓了一下。陳羽回頭看到李純熙手里的鐮刀在陽光下明晃晃,反了一縷光,閃了一下他的眼睛。在刺眼的光里他竟有些不知所起的難受。
剎那之后,他突然一把推開了鋤頭,朝李純熙了走過去。
“?”
李純熙面露疑惑,不明所以,在這個當口陳羽已站在面前,并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讓你靠一下。”
說完,年輕的男人伸出左手摸到李純熙頭頂的發絲,他的手不輕不重往下一壓,就把啞然的那張臉壓往了自己的肩頭。
“……只有今天。”陳羽偏過頭看著別處,慢吞吞地說。
他受不了今天的李純熙,他想象不出這個人孤單無依是什么樣子,但他卻親眼看到了。
明明生活得也好,事業更是順利,但是竟然也會露出那么可憐的神情。
原來,失去了家,失去父母和親人,他們都是一樣的。孤獨地活在這個世上,再多的熱鬧和成就都不可彌補。
而他也是造成他今天孤單無援的罪魁禍首之一,是他對不起他。所以,他怎么不該給他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李純熙先是怔了兩秒,過后他像試探那般,體溫慢慢地靠上了陳羽的體溫,在陽光下,那道體溫和陳羽最終融為了一體。
他扔了鐮刀,用力回抱住陳羽,緊緊地抓住陳羽背上的衣服,哪怕只是這短暫的片刻,他也覺得自己有了歸處。
他怕他看到自己的軟弱,可是他再怎么藏也終有藏不住的時候。
他也永遠只讓別人看到自己光鮮的、無畏的一面,哪怕是在羅霄勉面前也鮮少示弱。
只有這一刻,天地安寧,他在飛鳥掠過的蒼穹之下,在陳羽的臂彎里,埋在這個男人安實可靠的肩頭,幾乎真的要淚腺崩潰。
只因為身邊是他,他才可以放任自己。
陳羽無聲地抱著李純熙沒有主動放開。他伸出左手的食指壓在唇上,對抬頭疑惑地望著他們的羅智心做了個“噓”的姿勢。
于是羅小兔乖乖地走到路邊,坐在小路上的草叢里,眼睛依舊撲閃撲閃的,一直望著兩個大人。
也許過了一分鐘,也許是兩分鐘,慢慢地,李純熙慢慢地從陳羽肩頭撤走,松開了抓著陳羽的兩手。
陳羽看了看李純熙,對著他們剛開始干的活揚了揚下巴,“繼續干活?”
李純熙的兩眼有些紅,竟還有些不好意思,平時臉皮明明那么厚,就是鉆子都鉆不穿的,今天竟薄得像要出血。
“嗯。”青年應了一聲,濕潤的眸子飛快掃過陳羽的臉,而后彎腰撿起了被自己扔掉的鐮刀。
“害什么羞啊。”陳羽好難得也有調戲李純熙的時候,他哪里會放過大好機會?于是調侃了李純熙幾句,兩人又變成了平常的你來我往,把剛才的事仿佛都拋在了腦后。
他仍舊什么都沒有對他說。但他卻覺得陳羽已經懂了。在那只手把他按向肩頭的時候,他想說的,他的心思,又何須多言。
孤單成雙時候,便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