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因為前世嚴重的心臟病,胤祚對、電視劇之類可能導(dǎo)致情緒大起大落的東西接觸的不多,但是對純學(xué)術(shù)性的書和文章卻看得不少。尤其是某些他翻譯過的論文書籍,為了描述精準,他往往會專門花時間仔細研讀相關(guān)知識,這也是前世許多人高價指定請他翻譯的原因。
有了上一世知識的積累,這一世他又先后師從南懷仁和戴梓,手下更有無數(shù)能工巧匠供他驅(qū)使,所以造槍對他來說,當真不算什么難事。
先前的變故之后,他已經(jīng)明白單憑康熙對他的感情,并不足以讓他立足于這個時代,他剛剛決定做一個有寵又有用的阿哥的時候,胤禛便將最好的機會遞到了他手里,讓他不僅是有用,而且是不可替代,獨一無二。
他豈能白白浪費胤禛的心血?
三日之后,他手中便有了三件成品,兩把只有六發(fā)的手銃,和一把二十五發(fā)的連發(fā)火銃,其模樣已經(jīng)很接近后世的手1槍和步1槍了,比之他幼時做的那幾把又精密輕巧了許多。
第四日一早,澹寧居中,康熙看著親手抱著兩個盒子,快要被壓趴下的海拉遜,神色不虞道:“老六人呢?”
海拉遜道:“六阿哥說,難得回京,要多耍幾天才回來。”
不省心的小子!
康熙暗罵了一句,問道:“跟的人呢?”
海拉遜道:“六爺帶了他留在林府的護衛(wèi),老奴也派了十幾個得力的侍衛(wèi)暗地里跟著。”
康熙嗯了一聲,起身向外走去,梁九功一揮手,身后兩個小太監(jiān)上前接過海拉遜手里的匣子,快速跟上康熙的腳步。
梁九功對海拉遜道:“走吧海拉遜大人。”
海拉遜擦擦額頭的汗,道:“萬歲爺不會是這就要試槍吧?”
梁九功看了他一眼,悄聲道:“萬歲爺這幾天,食不下咽,睡不安寢,等的就是這個呢!”
內(nèi)務(wù)府和后宮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有些話對別人不敢說,但對著內(nèi)務(wù)府總管海拉遜,需要瞞著的事兒很少,或者說,便是瞞,也很難瞞的住。
海拉遜頓時有些后悔,早知道昨兒晚上連夜送來,說不定還能得萬歲爺一句褒獎呢!
槍早便試過無數(shù)次了,否則也不敢送到康熙手里,這種超越了時代的東西,康熙會不滿意倒怪了。
看著還冒著青煙的槍口,康熙露出這幾日以來唯一一個笑容,語氣中不無驕傲:“人人都道戴梓是天才,卻不知在朕的老六面前,連戴梓也要退避三舍。”
戴梓是天才又怎么樣?朕的小六十歲的時候造的火銃就比他好,更何況現(xiàn)在這兩把?
康熙將火銃放回匣子,又把玩一陣手銃,問道:“老六只做了這兩個?”
海拉遜道:“還有一只手銃,聽說是送給四阿哥防身了。”
“他自己呢?”
海拉遜道:“六阿哥嫌重,說等哪一日閑了,做個輕巧的帶身上玩,現(xiàn)在沒空。”
“沒空?他忙著干什么呢沒空?”
海拉遜低頭:“……聽戲。”
“……”
“梁九功。”
“奴才在。”
“換上便服,朕也要去見識一下,到底是什么戲這么好看,迷得老六連家都不肯回!”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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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去,還真是看到了一出好戲。
見到胤祚的時候,梁九功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
不過就算捂住眼睛,也還是擋不住這位小爺?shù)穆曇簦@位小爺聲音雋永,回味悠長,念詩說話都是一等一的好聽,連罵起人來都那么有韻味:“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爺今兒可算是漲了見識了!都給我聽著!你們今兒不把他打的這輩子不能用自己的兩條腿走路,爺明兒就把你們的腿打斷!”
道路的正中間,無數(shù)看熱鬧的人群包圍圈中,胤祚的護衛(wèi)正將五六個奇裝異服的男人揍的滿地打滾,聽到胤祚的話,原不敢下死手的幾個人,手底下又重了幾分。
對方為首的被特殊照顧的男人一邊慘叫一邊大聲叫喊:“我乃高麗使臣,是你們皇帝陛下的客人,你敢侮辱外國使臣,你們大清皇帝,會砍了你們的腦袋!”
“打不得,打不得……”一旁鴻臚寺同文館的官員急得滿頭大汗,對著胤祚一陣告饒:“六阿哥,這是外國使臣,萬歲爺過幾日要接見的,可打不得啊……”
胤祚冷哼一聲,揚起下巴道:“這世上爺打不得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爺十個手指頭用不完!他算是哪根蔥!再在這里礙手礙腳,爺連你一起打!”
再一看那邊,氣不打一處來,一群中看不中用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卯足了勁兒,其實拳腳都沖皮粗肉厚的地方去了,敢情都指望將斷腿的差事留給別人做,省的惹禍上身呢!
一擼袖子就準備親自上陣,忽然袖子被人扯了下,胤祚不耐煩的揮開,然后又被扯了下,胤祚大怒回頭,頓時一愣:“梁公公,你怎了來了?皇阿瑪有旨意?”
卻見梁九功不說話,示意他向后看。
胤祚一扭頭,頓時仿佛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自家老爹正黑著一張臉看著他呢。
忙一拉身側(cè)的陳拙,悄聲道:“撤。”
陳拙比他更早看見康熙,只是故意不提醒他罷了,此刻見狀,一吹口哨,打人的立刻作鳥獸散,轉(zhuǎn)眼就不見了人影,比土匪還專業(yè)。
胤祚道:“你也撤。”
陳拙看了他一眼,幾步隱入人群中不見。
胤祚這才向康熙走去,康熙卻不理他,徑直上了隔壁的茶樓,胤祚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一進門,康熙劈頭就罵,好氣又好笑:“出息了你啊,朝鮮使臣你也敢打!”
胤祚硬著脖子道:“為什么不敢打?他又不比兒子尊貴!”
康熙氣樂了:“你倒還有理了!要沒你尊貴的都得打斷腿,這世上還有幾個站著走路的?”
胤祚不吭氣了。
康熙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道:“說吧,為什么揍他?”
自己的兒子康熙還是了解的,欺負人的事兒是從來不干的,被人欺負的事兒當然那就更不干了。
胤祚說起來就生氣,喝了口涼茶去去火,才道:“兒子正逛著街呢,那群人就過來了,為首的那個,叫什么崔永浩的,給了錠銀子給街邊的乞丐,還說,‘貴國的皇帝可真是大方,自己的子民都餓著肚子呢,還能拿大批的糧食賑濟鄙國,真是令人感動,是這個。’他這邊豎著大拇指呢,那邊用他們的方言說了句‘蠢貨’。這是打量我們都聽不懂他說話呢!”
說到這兒,胤祚氣的一拍桌子:“皇阿瑪,你說他該不該揍!兒子只要他兩條腿,就已經(jīng)太便宜他了!”
現(xiàn)在連腿都還好好的長在他身上呢!
我的爺啊!梁九功腦袋都快要埋到胸口了,使勁拿眼睛去瞪胤祚:旁人說了就說了,您老人家要不要這么實誠的一五一十說出來啊!就算您說的人不怕,也體諒體諒我們這些聽的人的心情吧!
胤祚不理他,他就是故意的!
咱們自己的人都還餓著肚子呢,拿糧食去喂這些白眼狼,不是那啥是什么?
去他媽的泱泱大國、禮儀之邦!能吃嗎?
康熙臉上倒看不出喜怒,斥道:“少喝涼茶。”
末了又責道:“朕過幾日就要見他,你這會子將他腿打斷了,豈不是讓底下的人為難?”
胤祚哦了一聲:“那等皇阿瑪您見過了,兒子再去好了!”
康熙不置可否,梁九功將頭埋得更低了——老奴什么都沒聽到。
那邊父子兩個卻又聊上了,道:“聽海拉遜說,你這會兒又迷上聽戲了?”
一說聽戲,胤祚來了勁兒,道:“最近京里來了個南戲班子,與京里現(xiàn)有的戲班子都不同,扮相沒那么夸張,都朝俊里打扮,唱腔更是清麗婉轉(zhuǎn),纏綿悱惻,端的是動人——聽著這個,兒子連夢里都要香甜幾分!”
敢情還是來睡覺來了!
“好,正好出來沒事,朕一會也陪你去聽一出。”
胤祚笑道:“皇阿瑪放心,鐵定不會讓您失望!啊對了,皇阿瑪可有什么愛聽的段子,兒子讓他們提前備著,現(xiàn)如今兒子說話可好使了!”
梁九功又白了他一眼:九門提督都斬了,小爺您說話能不好使嗎?
康熙道:“就聽你平日聽的便可。”
胤祚笑道:“那就不用特別準備了,只要我去,他們一準唱我愛聽的。”
梁九功連白眼都沒力氣翻了:小爺您在外面這么囂張跋扈、風(fēng)光無限的,告訴給萬歲爺真的好嗎?
“等聽完了戲就隨朕回園子,這幾天就先別出門了。”
胤祚不滿道:“為什么啊?”
康熙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說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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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康熙所料,果然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無數(shù)彈劾胤祚的折子。
平日里怎么胡鬧都好,誰讓您老人家來頭大呢,這大清朝的人說難聽了,都是您家的奴才,愛咋地咋地吧!可那是外國使臣啊,關(guān)系到國家形象,被您在大街上一頓暴打,還揚言要打斷人家兩條腿,這也鬧的太不像話了吧!
康熙目光向下一掃,底下的大臣大致分成了兩撥,一撥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撥義憤填膺的懇請懲戒胤祚。
至于有資格上朝的幾個兒子,老四老八,一個萬年寒冰,一個萬年暖陽,等閑別想在他們臉上看什么出別的表情。老大幸災(zāi)樂禍的看熱鬧,老五想替胤祚說話又插不上嘴,太子搖頭嘆息,一臉無能為力之色。
“胤礽。”康熙點名道:“你說說,此事該如何處理才好?”
胤礽猶豫了一下,道:“依兒子之見,六弟也就是小孩子心性,未必有什么惡意,不如皇阿瑪拘著他抄幾日書,待那高麗使臣走了,再放他出來就沒事了。”
底下眾臣紛紛搖頭,果然皇上對六阿哥太過寵溺,看把個太子為難的,一句重話沒有,只要讓那位爺別再繼續(xù)揍人家就心滿意足了。
小孩子心性?都十八歲了還小孩子心性呢?換了別的阿哥,十八歲兒子都生了好幾個了!
康熙又問:“胤禛,依你之見呢?”
胤禛上前一步,依舊是面無表情道:“依兒臣之見,既然那崔永浩與人有了糾紛,自然該去順天府報案,如何決斷,自然有順天府尹做主。區(qū)區(qū)小事,實在不值得拿到朝堂之上來說。”
一年近七旬的老臣夏永年上前,沙啞著嗓子道:“四阿哥不會是在說笑吧,順天府尹有幾個膽子呢,敢處置六阿哥?”
夏永年自順治時期就在朝為官,康熙登基、除鰲拜、平三藩都是立了功的,并不擔心康熙會因為他和皇子嗆聲就責罰他。
胤禛訝然道:“咦?怎么這事兒還和六弟有關(guān)嗎?”
夏永年氣的直喘氣,這都說了老半天了,你是真沒聽見呢,還是假沒聽見?
只聽胤禛繼續(xù)道:“如果真和六弟有關(guān),那自然就不是順天府能處理的了。不過,夏大人親眼看見六弟打人了?或者親耳聽見他吩咐人打人了?”
夏永年道:“老臣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自然有人看見了!”
胤禛淡淡道:“原來是人云亦云。夏大人如此急公好義,還真是令人佩服!不過本王還是要說一句,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夏大人身為國家重臣,這種聽風(fēng)就是雨的事兒,還是少做。”
“你……”
胤禛淡淡道:“夏大人你同崔永浩相熟吧?不妨轉(zhuǎn)告他一聲,按我大清律令呢,他若是果真被人打了,不妨去順天府報個案。雖然他是外臣,但是高麗是我大清屬國,他也勉強算我大清臣民,順天府不會置之不理的。若是順天府查明,此事的確和六弟有關(guān),夏大人你再在這朝堂之上嚷嚷也不遲。”
夏永年怒道:“四阿哥好口才!老臣卻要問一問四阿哥,四阿哥您這樣一味徇私,難道就不管國家大義,不顧兩國邦交了嗎?”
“兩國邦交,不代表要崇洋媚外。”胤禛冷冷道:“胤禛再不顧大局,也沒到大人您這樣,事情還沒弄清楚,便想將罪名扣在自家百姓身上的地步!這件事是老六做的倒也罷了,如若不是,大人您為了所謂的邦交,是不是要不管青紅皂白,先將我朝子民拿下再說!我倒要問問你,你做的到底是哪朝的官!”
老臣氣的渾身顫抖:“你……你……”
胤禛冷喝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連話都說不清楚,還做個什么官兒!”
身在圓明園那百年,胤禛最恨的事莫過于此,幸好他此刻還不是皇帝,若他是皇帝,這些人,只怕一個都休想全須全尾的出去。
胤禩抬頭,詫異的看了胤禛一眼,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位四哥鋒芒畢露的模樣,其威勢,竟似不下于康熙。
“罷了!”康熙揮揮手:“此事容后再議。”
被胤禛這么一頂,也沒人敢繼續(xù)出頭,這件事就這么不了了之,所謂“容后再議”,哪還會有什么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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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創(chuàng)開海道,運米拯救東國,以生海筮之民,饑者以飽,流者以還。目前二麥熟稔可以接濟,八路生靈全活無算……”
兩日后,康熙在暢春園見了高麗使臣崔永浩,聽著對方感激涕零的念著國主李焞的親筆奏書,心里卻半點觸動也無,自然也不會寫什么《海運賑濟朝鮮記》留給后世了。
略略賞了幾件東西,不咸不淡的幾句話就將他打發(fā)出門。
崔永浩憤憤出門,他家國主親手所寫的奏書,態(tài)度謙卑又誠懇,他念著念著都快要被感動的哭了,可這大清上下居然都無動于衷,實在是太目中無人了!虧我舉國上下,都還感念他的大恩,真是太不值了!
正想著回去怎么好好向國主上一上這大清朝的眼藥,忽然就覺得周圍氣氛似乎有些不對了。
一抬頭,只見上次遇見的那個小魔星微笑著站在面前,懶洋洋道:“你不會忘了爺說的話了吧?說了是兩條腿,就是兩條腿。”
一揮手,道:“動作快些,爺還忙著回去睡午覺呢!”
驚天動地的慘叫幾乎立刻發(fā)了出來,胤祚一聽聲音不對,怒道:“說了打斷兩條腿的,誰讓你們動他第三條腿了?”
馮海憨厚的笑:“失誤……失誤……呵呵……”
又一腳踹了上去。
崔永浩疼的死去活來,只恨不得沒生出來過,卻不知這還只是個開始。
再次去各個府邸哭訴,卻都吃了閉門羹,得到的最多的答案,就是讓他們?nèi)ロ樚旄畧蟀浮?br/>
開玩笑,傻子都知道去報案會有什么結(jié)果。
一個月之后,傷勢未愈的崔永浩歷經(jīng)千辛萬苦回到國都,還沒喝上一口熱茶,便被國主將他整個家族的人抓起來,同無數(shù)珍貴的禮物一起,送回京城。
在京城監(jiān)牢里住了三天,什么人都沒見到,崔永浩一族就那么又被押解到了苦寒之地為奴。
直到重病將死之時,聽到關(guān)于六阿哥的傳說,得知他精通周邊所有國家語言,崔永浩才終于恍然大悟:原來這半世的凄苦,竟然只是因為自己心中那莫名的、不知來至于何處的驕傲作祟,讓他一時口快,多說了一句話。
看著被自己連累的一世為奴的后人,崔永浩一口鮮血噴出來,死不瞑目。
這些都是后話。
此刻的胤祚,正滿心不情愿的被康熙打包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