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 !
第 70 章
京城在望。
穆行州快馬加鞭向定國公府趕來。
幾日之前, 他被困在秦地步履維艱,宴溫在某日尋了他。
“穆將軍是不是急著去給五爺報信?”
穆行州點了點頭, 宴溫當即提出一個辦法。
“你與我同行, 難免會拖垮你的速度。你分出幾個人給我,我們在秦地慢慢想辦法出去,你帶著其余人手盡快回京吧。”
“這恐怕不成?五爺是讓我救娘子出去的, 我怎么能半路把娘子扔下?”
宴溫笑了笑, “你不是已經(jīng)救我出來了嗎?這便算是完成了五爺?shù)拿睿徊贿^我并不想要回京, 你留下人手給我, 我尋我的去處就好。你快回京給五爺報信吧。”
穆行州有些驚訝, 看向宴溫, 見她神態(tài)平和而輕松, 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旁的意思, 是單純就不想去往京城。
他思量了一番答應(yīng)了。
“娘子想要進京隨時都可以,您可還有什么話要帶給五爺和老夫人?”
這倒是把宴溫問住了。
彼時吹起了一陣西風,揚起了漫天的黃沙, 宴溫在漫天的黃沙里, 仿佛看到了自己離開故土去往戎奴的那天。
這一晃, 七八年倏忽已過。
她道沒什么想說的。
“只是京城也好, 草原王庭也罷, 我再不想卷入其中。我畢生唯一心愿... ...”
她說到此處一頓,穆行州看了過來。
宴溫笑了起來, 眼睛彎彎的。
“我畢生唯一心愿, 居于深山老林, 每日躺著數(shù)錢。”
話音落地,風沙起舞。
穆行州被嗆到了, 張大嘴巴,吃了一嘴的風沙。
宴溫笑得不行,但又慢慢平和下來神色。
“雖然是玩笑話,但我著實不想再進京,我與穆將軍,或者說與京城、與王庭... ...就此別過了。”
她朝著京城的方向行了一禮,穆行州在此刻,朝著她也行了禮。
“既然如此,盼娘子一路安好,心愿順遂。”
宴溫笑著點頭。
穆行州重新分配了人手,留給宴溫大部分人,自己帶著少量的人手,加速了行程,直奔京城而去。
*
五爺在夜里接到了穆行州的飛鴿傳書。
他打開看了看,看到宴溫被救出,安心了下來。
但穆行州又在消息的后面補了一句,道是有件極其緊要的事情,必須當面稟告五爺。
五爺皺眉,暗暗猜想,會否與俞厲奇怪劫走宴溫有關(guān)。
文澤來問他,“五爺一早啟程去大營嗎?”
原定是要過去的,且要去上三五日,五爺看了看紙條,不由想到了阿姝和俞厲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
他指尖在茶幾上輕敲幾下,同文澤說去。
“若是穆行州回來,讓他立時去尋我。”
五爺令文澤收拾了東西,但走之前,又去了趟沁云居。
沁云居同往日里沒什么區(qū)別,奶娘抱著暮哥兒在廊下耍玩,暮哥兒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眼看見了他,便抓著小手同他打招呼。
五爺愛極了兒子,過去親了親他柔嫩的臉蛋,小人兒笑起來。
五爺剛想將兒子抱在懷中,忽然聽著里間一陣瓷瓶撞反的聲音。
他一頓,下一息大步進了房中。
俞姝一不留神砰翻了瓷瓶,瓷瓶倒下之后,便順著桌案咕嚕嚕滾起來。
俞姝手忙腳亂地去抓,但她視野模糊,竟然沒能抓到。
瓷瓶從桌案上滾落了下來,俞姝暗道又要碎了。
可她卻在一陣卷風之后,沒聽到瓷瓶碎裂的聲音。
她抬頭看過去,看到男人不知何時進了房中,接住了那瓶子,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胤旁诹嗽帯?br/>
“小心些,瓷瓶碎了要扎著你的。”男人低頭看著她道。
她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繡亭臺樓閣的對襟褙子。
平日在家里,多半是穿些輕柔素淡的顏色,只有偶爾出門,她才著重色的衣衫。
五爺瞧了瞧她。
昨日,他得了消息之后,回了一趟沁云居,那時她坐在窗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過去,走到她身邊,她都沒能察覺,直到他坐下來,她才嚇了一跳,滿臉驚嚇地看著他。
那神情,仿佛他是一個令她萬分戒備的人,是隨時都可能傷害她的人。
他在那神情之下,心里沉得難受,當天晚上佯裝有事,回了深水軒歇了。
整整一晚,他都翻來覆去未曾睡下。
他心里念著她,可他料想,她應(yīng)該沒有在想著他吧... ...
當下他來了,說了話,她還是有些神色發(fā)怔。
她的目光向瓷瓶后面的匣子看去,五爺看了看,將匣子拿了過來。
“你要這個?”他問她。
男人打開了匣子,里面的物什耀眼,紅彤彤的映在眼前。
竟然是他之前送她的,一匣子紅珊瑚的頭面。
五爺在看到一匣子首飾的時候,心下軟了幾分。
她還是喜歡的,喜歡他送給她的東西... ...
他聲音和緩下來,看著眼前女子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
他開口,“怎么想起這... ...”
可她竟然也在同時開了口。
“五爺怎么沒去大營?”
男人剛剛和緩下來的心情,又在這一瞬沉了下去。
“阿姝想讓我去大營?”
這樣就同她之前提議的一樣,她和孩子與他分開,是嗎?
五爺沒問,只是看著俞姝。
俞姝已經(jīng)定好今日離開了,她眼下要尋個機會出門,如果五爺不在,那么她離開的就會順利許多。
可五爺從昨日到今日不知怎么了,仿佛被奇怪的情緒所包圍。
俞姝不想讓他懷疑什么,便道,“我本以為五爺要出城的,但五爺不走,自然是好。”
她說什么“自然是好”,五爺沒有聽出什么“好”來。
反倒是掃了一眼房中。
房中沒什么大的變化,可是房中放著的零零碎碎的東西少了許多。
比如之前魏北海夫妻送來的木制小玩意,和時常擺在窗下的樂石,而這一套他送阿姝的紅珊瑚首飾,她平日著裝素淡,戴的并不多。
這些放在平時,五爺未必會留意,可今日不一樣。
他一想到,派去她祖籍的人查探了一番,竟然得出了她所說的話沒有一句實話;他不得不多想了許多。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看著她的迷蒙的眼睛,那眼睛前仿佛有一層厚重的霧,那是看不透穿不過的霧,令他無法看進她的眼底。
他說要去,“不時我便啟程,要過些日才能從大營回來。”
俞姝聞言松了口氣。
房中安靜了下來,只有廊下耍玩的暮哥兒偶爾咯咯笑上兩聲。
五爺抿了抿嘴,低著嗓音。
“那我走了。”
他說完,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男人的身量很高,他驟然離去,抽身的一瞬,窗外的光亮刺了一下俞姝的眼睛。
俞姝眼睛被這一刺,水霧朦朧起來。
有那么一瞬,她想抬腳追上前面離開的腳步上前,可又生生頓住了。
總要離開,早一息晚一息有什么區(qū)別?
男人卻在走到門前時,回頭看了她一眼。
俞姝在感到他目光的那一瞬,開了口。
“五爺一切小心。”
“好。”他應(yīng)了一聲,終是離開了。
等俞姝行至門外廊下的時候,只有暮哥兒咿呀的聲音,早已沒了男人的身影,連腳步聲都很快消失了。
暮哥兒張著小手讓娘親抱抱,俞姝把他抱在懷里,貼了貼他的小臉。
等他們母子離開,五爺會很生氣吧?
她什么都沒準備留給他,連一封告別的信都不會留下。
她想,她本不該來,也不該和他有這些糾葛,更不該有暮哥兒。
可這些都有了,她沒辦法,她只能就這樣走掉,就這樣從他的生活里憑空消失。
他就要和離了,和離之后,大可以重新娶一房妻室。
以他的身份地位,選名門出身的閨秀,選能助益他成就一番事業(yè)的女子,然后也會有屬于他們的孩子。
而不是她這需要扶正的小妾,和暮哥兒這個身份奇怪的小兒。
他可以堂堂正正做國公,不需要被別人非議有關(guān)妾室的出身。
他不需要知道她和暮哥兒消失之后去了哪里。
若有一日,他帶兵與虞城的兵馬交戰(zhàn),也不需要念著這層關(guān)系手下留情。
各為其主,各自為政。
俞姝抱起了暮哥兒,回到了房中,將暮哥兒放在榻上,小兒傻樂。
俞姝靜默坐著,思緒空蕩地看著他。
杜霧腳步輕輕地走過來,拿了帕子放到了俞姝手中。
俞姝愣了一下。
杜霧低聲開口,“娘子擦擦眼角吧。”
俞姝怔了怔,這才意識到什么,用帕子拭去了眼角的濕意。
杜霧看著,問了一句。
“娘子,是舍不得五爺嗎?”
俞姝在這問話中,靜默了半晌。
“他與我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何談舍得或者舍不得?”
“可娘子落淚了... ...”
俞姝在這話音落地之后,收斂了思緒,淡淡地笑了笑。
“誰不是凡世里的俗人?誰能沒有紅塵里的七情六欲?但這些就像迷霧,迷霧早晚會散去,人不能在霧中迷了路。”
四下靜悄悄的。
迷霧散了或者沒有,都不會誤了前行的路。
她說完,如平日一樣不再多言,立刻叫了杜霧。
“走吧,不要多停留一刻了。”
房中早已收拾好了東西,俞姝抱起了暮哥兒。
杜霧看著她的背影,她脊背纖薄,可杜霧莫名覺得高挑而寬廣。
她喃喃。
“這世間,能似娘子這樣想的明白的人,只怕屈指可數(shù)... ...”
*
俞姝讓人親眼看著五爺離開國公府之后,便抱著暮哥兒從沁云居離開,上了出府的馬車。
暮哥兒對馬車還算熟悉,不哭也不鬧,在俞姝懷里乖乖巧巧的。
俞姝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最后用她朦朧的視線,看了一眼這國公府。
氣象萬千的定國公府,她只能看到一片虛影。
她叫著車夫駛了出去... ...
只是他們剛離開,就有人在盯在后面,另外派了人轉(zhuǎn)到了外院書房。
原本已經(jīng)離開國公府的定國公詹五爺,此時就在外院書房。
他得了消息,一言不發(fā)地沉著臉出了門,翻身上馬,跟在被緊緊跟隨的馬車后面而去。
俞姝在魏家的海生藥材鋪停了停,將車夫換成了自己的人,把姚北也帶上,悄默聲地繼續(xù)離開。
這一次,是要駛出京城。
只是在他們渾然未覺的身后,五爺臉色越發(fā)陰沉。
文澤快要被嚇死了,不知五爺為什么突然跟上了韓姨娘,而韓姨娘又為何突然帶著暮哥兒出了城。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靜靜地不遠不近地跟著。
前面姚北等人,似乎為了防止有人尾隨,還多次繞路。
可這些在詹五爺眼里,都被一下看穿。
他不由地就想起了林驍在冷武閣捉奸細的時候,曾懷疑過姚北,更曾經(jīng)懷疑過阿姝。
他那時都不肯相信,直到親眼看著這一切,漸漸在他眼前浮出水面... ...
五爺指骨噼啪作響,直到前面的馬車,停在了京畿一個不起眼的院子里。
他遠遠看著俞姝從馬車上下來,暮哥兒不安地哭鬧起來,她一下一下輕撫著小兒的后背,可小兒還是哭著,哭得撕心裂肺起來。
五爺在哭聲里心口發(fā)緊,可這一次,他要耐下心弄個明白。
俞姝他們很快抱著孩子進了這院子。
五爺讓人將院子悄悄圍住,又派了人去查,這院子到底是什么人的院子,他們宿在這里想要做什么。
但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來報。
“五爺,穆將軍回來了,眼下就在國公府。”
五爺神色一振,“讓他直接過來。”
此處距離京城并不遠,不知道是不是暮哥兒還小的緣故,俞姝他們沒有跑馬過久。
打探的人回來了,說此宅院主人身份隱秘,但看樣子,應(yīng)該是故意在身份上做了遮掩,不是那么容易查到背后真正的人。
換句話說,似乎料到會有人來查,所以提前掩藏了身份,
五爺笑起來,文澤嚇到了,只覺那笑意泛著寒氣。
那院子盡在掌握之中,偏偏五爺只看著,不急著驚動里面的人。
他又派了人繼續(xù)查問關(guān)于這件宅子,和住進里面的人的一切。
而穆行州在之后馳騁而來,從馬上跳了下來。
他一路風塵,剛到國公府洗了把臉,就趕到了此處。
山丘上,秋風冷肅,吹動樹林里的枯葉漱漱落下。
五爺屏退左右,叫了穆行州單獨說話。
“你有何緊要之事?”
他說完,低啞著嗓音問了一句,“是與俞厲... ...與韓姨娘有關(guān)嗎?”
穆行州訝然,“五爺都知道了?”
五爺在他的話語里緩緩閉起眼睛,心下一陣一陣地發(fā)疼。
“你且說來吧。”
穆行州將這個一直沉在暗處,卻石破天驚的秘密,告訴了五爺。
“五爺,韓姨娘... ...只怕正是俞厲的親妹妹!”
一向穩(wěn)重如山的男人,在此時,竟然身形輕輕顫了一顫。
“你說的當真?”
可不等穆行州卻確認什么,他已經(jīng)相信這是真的了。
如果是這樣的關(guān)系,那么之前的一切都能解釋得通。
她起初對國公府的抗拒,還有在他射中俞厲之后,對他的冰冷言語,還有俞厲兩次三番得到重要的消息,以及她對俞厲莫名的篤信的好感... ...
可笑他還曾問她,他與俞厲,誰在她眼里更厲害。
如今看來,他怎么能跟俞厲比呢?
在她眼里,俞厲是她的血脈至親,而他只是露水情緣的男人吧?!
“所以,她現(xiàn)在要回到俞厲的身邊了,是嗎?”
詹五爺從山丘上的樹林里,向那宅院看了過去。
枯葉紛紛落在他腳下。
又有人來回稟。
“五爺,查到了附近村莊,有人之前給這宅子供了食材,是兩天的分量。”
也就是說,他們最多在這里停留兩日,就要繼續(xù)向西而行,前往秦地了?
而他們停留的這兩日,是害怕被他在京城大肆搜捕,又帶回國公府吧?
準備做的充足,走的也是如此決然。
沒有一句話暗示,也沒有一個字留下。
她可真狠心,準備從他眼皮下憑空消失,準備從此與他不相往來了。
她就這樣,把他棄了... ...
男人念及此,指骨發(fā)出噼啪一陣響聲,下一息,翻身上馬,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從山丘上一躍而下,朝著那俞姝藏身的宅院直奔而去。
*
彼時,俞姝將大哭不止的暮哥兒抱在懷中。
小兒仿佛感到了陌生與不安,在馬車行進一半便開始鬧騰起來,俞姝怎么都哄不好,到了下車之前,更是大哭.
如今進了這宅院,所有的一切都那么不熟悉,她更是哄不好他了。
宅院有奶娘在這里等待,可不認識的人,暮哥兒更是不愿意接觸。
俞姝看著哭到呼吸都急促起來的小人兒,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親自抱著,在房中走動著,輕拍地安撫著他。
可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兵荒馬亂起來。
俞姝一怔,向外看了過去。
可惜她看不見什么,卻聽到了拔刀對戰(zhàn)的聲音。
她有極其不好的預感,這短兵相接聲,出現(xiàn)的太過突然。
在一片刀劍之聲中,有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男人的腳步聲,從天而降。
俞姝慌亂了一時。
門卻突然被男人一腳踹開了來。
風從外面呼嘯而入,俞姝朦朧的視線里,男人高大的身形陡然而至。
她抱著小兒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
五爺在她這般姿勢里,心頭急速收縮。
他手下緊攥,開口叫了人來。
“把暮哥兒抱下去!”
有人快步跑了進來。
俞姝驚詫,抱著暮哥兒不松手。
可她勢單力薄,自己的人手毫無防備地被五爺?shù)谋R闖入,沒有人能幫她。
暮哥兒在大哭中被抱了下去,俞姝急著去喚他。
“暮哥兒!暮哥兒!”
可她只伸手抓了個空。
暮哥兒被抱下去,房門也被掩了起來。
在外面的打斗和暮哥兒的哭聲里,俞姝抬頭看住了男人。
她的聲音緊繃著,“五爺要做什么?”
男人一步一步靠近。
“你問我?我倒是想問問你。”
他看住了她散著光的眼睛。
“你是要離開,去尋你兄長俞厲了,是嗎?”
俞姝訝然。
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就知道了!
她沒有否認,五爺確定了答案。
男人低聲笑起來,笑聲里壓著極大的情緒,他腳步繼續(xù)向她身前,一步又一步。
“俞厲在你眼里,比什么都重要,是嗎?
“暮哥兒哭成那樣,你也狠心一定要帶他離開,是嗎?”
俞姝心下一陣抽痛。
不然,她怎么辦?
她沒有說話,可男人已經(jīng)一步一步到了她臉前。
他周身溢出的氣息將她團團包圍,俞姝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但男人在這一步里,突然暴起——
狂風暴雨席卷而至。
他一把攥著她的手腕,狂暴地將她按到了身后的墻上。
俞姝的力道根本不能同他抗衡,她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墻壁上。
而他平日里的溫柔完全不見了,仿佛要撕咬她一般。
外面的打斗不知在哪一瞬停了下來,暮哥兒的哭聲也消失了。
俞姝被男人抵/在墻上,他停在在她耳邊,她只聽到他從牙縫里跳出來的幾個字,撞進耳中。
“你就這么,毫不留情地將我棄了... ...是嗎?!”
男人說完,托住她的下巴,咬/上了冰冷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