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門口有個身影一晃,耳熟的聲音在我聽來如若天籟之音。
頎長的身影立在門口,穩穩當當的行禮:“不知娘的身體近來可好些?兒子不孝,一走便是經月,勞娘掛心了!”
樊嫻都激動得從榻上坐了起來,顫巍巍的伸出手來:“是秀兒么?快快些進來,讓娘瞧瞧”
劉伯姬讓出道來,劉秀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母親跟前,跪下拜道:“娘!”
“我的兒!”粗糙的雙手撫上劉秀的面頰,“瘦了也曬黑了!”
“娘,兒子沒瘦。這些時日住在二姐夫家,有二姐照應著,吃的飽睡的好,非但沒瘦,還長肉了。娘再摸摸”
“好,好沒瘦就好。”樊嫻都笑了,眼角沁著淚光。
我倔強地咬著唇,一雙眼死死的盯住了劉秀。
“啊,瞧我,一見到秀兒就忘形了。”
“娘!”劉伯姬故作輕松的笑言,“陰姑娘又非外人,無妨”
“是,是,都是自己人。”樊嫻都開心的笑了。
我倒抽一口冷氣,心中早有千百個聲音在叫囂,在怒吼,恨不能立馬沖出這個房間,把劉縯抓過來大卸八塊,以消我心頭之恨。
可是我不能。面對病懨懨的樊嫻都,不知為何我竟然想起新野陰家的鄧氏、陰麗華的母親來。
什么都能假裝,這份關愛之情不能假裝,她待我是真心的,真心的為我要成為劉家的一份子而感到高興不已。
我現在就算有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也不能在她面前沖她撒氣!
即使沖出這個房門又如何?我今天丟的臉還不夠嗎?從這里出去以后,他們又會拿什么樣的眼光看我?
那個興兒會怎么看我?章兒又會怎么看我?還有那個潘氏
深深的低垂下頭,我雙手緊緊握拳,指甲掐進掌心。我怕樊嫻都再繞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以我的性子,忍到無可忍之時,會做出難以挽回的沖動之舉。
“秀兒啊,眼看著你大哥又要娶親,你也老大不小了,為何仍是執意不肯說門親事,叫娘放心呢?你剛及冠那會兒一門心思想要外出游學,說是不想娶妻誤人,可你從長安回來后,娘托人給你說親你又是拒絕。如此一拖就是四、五年,你的終身大事啊,究竟還要再拖多久?沒見你成親一日,娘也無法安心閉眼,沒臉去見你爹爹”
“娘。”劉秀抬起頭來,微笑著問,“大哥又要娶親了嗎?不知是哪家的女子?”
樊嫻都詫異的愣了下:“不就是”
“娘!兒子這四年遲遲不肯娶親,娘可知兒子心中早有鴻愿?”
“什么?”
“仕官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
此言一出,不禁我愣住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劉伯姬第一個反應過來,焦急的喊了聲:“三哥”
樊嫻都迷糊道:“這個陰陰麗華不是那個”
“娘!”劉秀起身,走到我面前,牽起我的手。
溫暖的五指纏繞,我心中一顫,木訥的說不出話來。他沖著我微微一笑,清潤如水的眼眸流淌著難以描述的款款深情:“劉秀此生非陰麗華不娶!”
震驚得我都不知該做些什么了,只是傻傻的看著他。劉伯姬吸氣聲猶自回響在耳邊,樊嫻都卻慢慢恢復了平靜,一雙眼微微的瞇了起來。說實話,就她現在的表情,十成十的和劉秀一般模樣,我卻覺得心里冰涼冰涼的,說不出的滋味。
過了半晌,原以為樊嫻都定會發怒,卻沒想她瞇眼笑了:“這女子我喜歡,模樣生得極好,老二媳婦,你說是不是?”
那邊端著藥碗仍處在發呆中的女子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是,是,娘說的極是。”
劉秀拉著我跪下給老太太磕頭,我渾身僵硬,木頭似的任他牽引擺弄。過后,他又拉起我的手,神態自若的帶我出了房間,劉伯姬原想跟來,卻被樊嫻都叫住了。
劉家院子里種了棵銀杏樹,扇形落葉從樹梢上飄下,在地上鋪了一層金燦燦的地毯。腳踩在這些落葉上,軟軟的踩出一片細微的沙沙聲。
“謝謝你替我解圍。”我把手抽了回來。
劉秀只是微笑,什么話都沒說。
我心中不由一痛,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了什么。抬頭仰望那株高聳如塔的銀杏樹頂,視線有些模糊起來。
突然很想聽他說些什么,聽他辯白些什么
一片樹葉裊裊飄落,最后粘到了他的巾幘上,望著那張始終如一的溫柔笑臉,我的心一陣陣抽搐,忍不住伸手替他把頭頂的樹葉拍落,憋氣道:“真看不出,老實人撒起謊來居然也能面不改色!”
劉秀的唇角微微顫抖了下,臉上仍是一成不變的保持著那個親切的笑容。
一時無話,兩人靜靜的站在樹底,滿天杏葉飛舞。
劉縯和李軼從偏廂走出來時,劉秀首先覺察,劉縯見我倆站在一起,先是一愣,而后咧嘴一笑。
我隨即迎了上去,劉縯大喜,展開雙臂作出擁抱之態。
靠近之時,我突然錯身從他邊上滑過,右手一拳搗中他的胃部。他“噢”地低呼,捂著肚子彎下腰,我厲喝一聲,右臂彎曲,借著彈跳之力,手肘狠狠的砸在他背心。
劉縯站立不穩,喀地聲單膝磕在地上,痛苦地低吟:“麗”
大門口章兒剛帶著弟弟玩耍回來,目瞪口呆的牽著弟弟的手,兄弟倆皆是一模一樣的表情,既驚且懼的瞧著我。過了片刻,興兒哇的聲嚎啕大哭,撲進哥哥懷里。
李軼驚愕不已,他就站在劉縯身邊,這個變故卻是他始料未及,直到我從劉縯身側昂首跨過,他才恍然大悟的連忙攙起劉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