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春節來了。
今年的春節南家過得特別的冷淡。
沒有紅燈籠,沒有鞭炮;沒有團圓飯,沒有年菜。
南氏一家人坐在圓桌前,幾乎每一人都是在兩眼無神地盯著自己飯碗的。沒有人有那個胃口,更沒有人有那個心情去慶祝。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你就會發現這飯桌上幾乎沒有成年男性,全都是婦女兒童。
為什么?
因為那些男人回不了家了。
南慧見沒人動碗筷,強擠出了一絲笑意,道:“看什么?大家吃啊。”
經她那么一說,眾人才如夢初醒般地開始機械地吃飯。
如今,唯一還有一點能力的就只有南慧了。
她以前是個女將軍,帶領十萬大軍橫跨戰場,英姿颯爽,羨煞旁人。后來,她的腿被炸藥傷著了,雖然沒有落到個下半身殘疾的下場,但這腿也算是留下了病根。
她因為打過仗的原因,視野比較開闊,人也比較聰明明銳,不似其他從未踏出過府的那些嬌小姐一樣。
如今,府里的那些頂梁柱全倒了,她便只能自己立起來了。
但其實,南府里也還是有還存活著的成年男性的。
這人就是南慧的夫君齊閔,但齊閔在南家并沒有什么說話權,因為他...是個入贅女婿。
齊閔是個窮書生,南慧的腿被炸藥炸傷時就是被他救下的。南慧無法走路的那段時間里全是齊閔在照顧她。
兩人自然而然地愛上了對方,但南氏顯然是不可能承認這樣無權無勢的女婿的。
最后,為了不破壞南慧和南家人的關系,齊閔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入贅,南家也同意了。
但不管怎樣,他到底不姓南,身后也沒有一個大家族替他撐腰,南家出事后,他這個入贅女婿自然也沒能幫上什么忙。
南家的這些婦女幼童之所以還活著只是因為朝廷還沒有找到決定性的證據,判下南二伯的罪行罷了。
但皇帝既然是皇帝,他若是想判一個人的罪哪需要什么證據啊?
可以說,南氏一族如今已經是一群將死之人了。
南氏眾人就在這樣抑郁的氣氛里草率地結束了年夜飯,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守歲了。
南天佑如今已經好多了,沒再因為爹娘去世的事而哭哭啼啼了,因為他直覺地感應到了自己的家族可能出事了,他不想給二姑母添麻煩。
凌晨。
南天佑一個人在房間里守歲。
夜深時分總是讓人想起一些傷心事,南天佑心里郁悶便打算去膳房里拿些吃的。他沒讓仆從跟著,因為仆從他們自己也在他們的房間里守歲。
從膳房里拿了些羹湯后,他便小心翼翼地端著羹湯往自己的房間里走回去了。
夜里的南府非常暗,路上的一盞盞紅燈籠并沒有起到安撫人心的作用,反而在這風大的夜里顯得有些陰森森的。
這時,南天佑路過了一個小院子。這個院子是他表姐的。
他并沒有進入院子,但院子里的場景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夜的風真的很大,仆從不知為何沒有把門關好,大門在風中搖晃著,發出了“咿咿嗄嗄”的聲音,令人怪不舒服的。
因為大門沒關好的原因,南天佑甚至可以看到院子里幾個搖搖晃晃的紅燈籠。
南天佑低下頭,盯著自己手中的羹湯,突然想起剛剛吃年夜飯時,除了二姑母和二姑丈,其他人的表情好似都不怎么好,就好像生了很嚴重的病一樣,臉色蒼白,根本都沒吃下多少飯菜。
南天佑想,他其實也不是很餓,表姐晚上沒吃,如今應該餓壞了,這羹湯還是給表姐吧。
那么想著,南天佑便慢慢靠近了小院子。
“嗙!“一聲,南天佑手上的羹湯掉落在了地方,南天佑像是被人點了穴位一樣僵住了,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驚恐。
院子里那搖搖晃晃的紅東西哪是什么紅燈籠啊!是人啊!人啊!上吊的人!
只見院子的懸梁上整整齊齊地掛滿了一排排身穿紅衣的女人,每一排都有四個女尸。她們低垂著頭,頭發因為散著的原因直接垂到了她們的腳旁。
在朦朧的月光里,她們的臉顯得無比蒼白。
更可怕的是,這些女人都是南天佑認識的人!
他表姐、他表姐的丫鬟、他四姑母、他舅媽等等...全都掛在這懸梁上了!
南天佑被這場景嚇得完全失去了反應,就這樣呆呆的站在那里,感受著自己的身體逐漸被夜風吹得冰冷。
“娘...我怕...”
南天佑聽到了自己的哭聲。
這時,一個正在巡邏的守衛突然看到了南天佑。
“小公子,您怎么...啊!!!”
守衛被嚇得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手里拿著的燈籠跌落在了地上。
燈籠里的火焰碰到了燈籠,燈籠很快地燃燒了起來,但不一會兒就被風吹滅了。
他們眼前只剩下了一排掛在懸梁上的尸體和照射著尸體的月光。
“來人啊!死人了!”守衛也顧不上安慰南天佑了,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很快,黑漆漆的南府突然亮了,沒上吊的人全都出來探查府里的情況。好幾個還穿著里衣的婦人在見到這個場景后直接嚇昏了。
南慧是最冷靜的,她不慌不忙地讓仆從將尸體拿了下來,清點人數,并且記下死人的身份,又讓仆從封鎖了小院子,不讓任何人靠近。
早晨,太陽漸漸升起了,南府也終于暖和了許多。
還活著的南氏眾人全擠在殿堂里,她們明顯都沒有睡好,每一個的眼下都有很重的黑眼圈,想來,這應該不是她們第一個失眠夜。
她們有人在哭,有人像丟了魂魄似的地呆坐在那兒。
南天佑則從頭到尾都沒有緩過神來,還一直保持著凌晨看到尸體時的那副模樣。
南慧忙活了一整晚,整個人非常疲憊,她扶著額頭看向一直默默無聞的南天佑,心更重了。
那個...眾女上吊的場景,她一個大人看了都覺得瘆人,更何況是他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孩子。
這些上吊的人還是昨晚在飯桌上一起吃團圓飯的親人。
其中一個姨娘拿著手絹,哭著說道:“怎么會這樣...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嗚嗚嗚…”
另一個姨娘道:“死的人都是家族里重要的女子和她們的丫鬟,她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自殺啊?”
南慧立馬出聲呵斥道:“住口!現在家里已經夠亂了,你們能不能別再添亂了?”
兩個姨娘被南慧罵了幾句后,又挽著手絹小聲哭泣起來了。
南慧被她們的哭聲煩得頭疼,拿起披肩走出了殿堂。
她一個人站在殿堂外,吹著早晨獨有的清風,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當然知道那些女人為什么會自殺。
就在前幾天,她已經獲得消息,新帝已經掌握了南二伯“叛國”的證據了。他們南氏的所有男人會被送上斷頭臺,婦女會被送進青樓,幼童則會被發賣到偏遠的山區。
這些死去的女人既然是南家人,那曾經的她們一定都是風光無限的,她們怎么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墜落成男人們的玩物?
所以她們自殺了。
新帝殺死了她們的夫君和兒子,害他們南家墮落成這樣,她們怨恨,但又無能為力。
穿著紅衣上吊估計是想恐嚇新帝,讓他知道,她們會回來報仇的。
南慧一想到“死”這個字,心就疼的厲害,整個肺部就好像被擠壓了一樣,難受得很。
她真的很怕死...她還不想死啊...
他們南家人從未想過要當皇帝,對朝廷更是忠心耿耿,這個新帝怎么能這樣對待他們!他怎么能!
她諾大的南家,眾多的親人,全因為他的猜忌白白送命了!
南慧握緊了拳頭,她眼眶紅紅的,充滿紅血絲的眼珠子瞪著前方,眼珠子被她瞪得都快要掉出眼眶了。此時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怨氣沖天的歷鬼。
她詛咒新帝!他不得好死!祭天國在他手中早晚有一天也會成為別人的!
這時,她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人扯了一下,她眼中的瘋狂和怨恨瞬間褪去了。
南天佑仰著小臉,臉上沒有以往來得紅潤了,眼睛里也沒有光了。
他從衣袖里拿出了一張紙,像是在說什么秘密似的,小聲說道:“剛剛有一只腳上綁著金絲的信鴿給了我這個。”
腳上綁著金絲的信鴿?
南慧瞪大了眼睛,立馬接過了那張紙。她一目十行地讀著信件,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臉上的神情明顯越來越高興。
讀完信件后,她閉著眼睛喘了好幾口氣才這樣平復了心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很高興,甚至是興奮。
她拉起了南天佑的手,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道:“天佑,晚上姑母帶你去見一個人,你不能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懂嗎?”
南天佑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心里不知為何,不是很想去見這個姑母口中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