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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屋內有片刻靜默無聲。
    薛仁瞧見景黎走進來, 適時地閉了嘴。
    秦昭按了按眉心,總算明白過來這人在說什么:“先生誤會了,我們沒有——”
    “你不用多說,我都明白。”薛仁體貼道, “爐子上還熬著藥, 我先出去了。這藥喝完可能會有些困倦, 你再躺會兒,今晚若不再發(fā)熱便是湯藥起作用了。剩下的藥我會幫你做成藥丸, 能吃一個月。”
    秦昭解釋無果, 只得起身:“多謝先生。”
    送薛仁出門, 他合上房門,才回頭看向站在門邊的景黎:“薛先生……誤會了, 你別放在心上。”
    “啊?”景黎眨了眨眼,回過神來, “沒有, 我沒放在心上。”
    “你別到處走了,快回去躺著, 薛大夫說你要多休息。”
    景黎上前扶起秦昭,往臥房里走。把人扶回床榻上躺好,景黎給他掖緊被角,想了想,又認真道:“你別想太多,你怎么樣我都喜歡, 沒關系的。”
    秦昭:“……”
    秦昭哭笑不得,但藥效很快使他腦中昏昏沉沉,只得放棄解釋。
    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再次醒來時, 天已經(jīng)黑盡了。
    屋內燈影綽綽,秦昭抬手在額頭摸了摸,已經(jīng)沒有發(fā)燙,身體也沒有什么明顯不適。
    他坐起身,看見了坐在書桌邊的那道身影。景黎伏在案上,身下壓了不少書,已經(jīng)睡著了。
    “……”秦昭走過去,輕聲喚道,“小魚?回床上去睡,在這里會著涼。”
    小少年睡得很熟,被秦昭喚了一聲卻還沒醒,只迷迷糊糊地動了動:“別吵……”
    他動作間手臂移開些許,露出了下面枕著的那本冊子。
    秦昭看見了幾行字:“……妖物變成人形會消耗極大靈力,消耗過大則會時不時露出原型……切不可放松修行,否則靈力枯竭,將變回原形,再也無法恢復……”
    這就是小魚前幾天帶回來的東西?
    秦昭眉頭微微皺起,正想抽出來仔細看看,景黎忽然打了個哈欠,睜開眼。
    “咦,你醒啦……”景黎困倦地揉了揉眼睛,“餓不餓呀,后廚煨著粥,我給你端過來吧。”
    秦昭這一睡就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沒喝水也沒吃飯,這會兒肯定會餓。
    景黎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晃晃悠悠站起來,一個沒站穩(wěn)又坐回去。
    秦昭輕輕笑了下:“我去就好,你去洗把臉,再陪我吃點東西?”
    景黎點頭:“好。”
    秦昭這一覺睡得太長,現(xiàn)在的時辰已經(jīng)接近亥時。薛先生和阿易早已離開,后廚堆滿了尚未做好的藥丸,灶臺上煨著一鍋白粥,還是熱的。
    秦昭取出兩個土碗,一個碗里打了顆雞蛋,將熱粥舀進去攪拌均勻。村子里的雞蛋沒有腥味,放進粥里只有一股濃郁的雞蛋香氣。
    做完了雞蛋粥,秦昭又夾了點村長送來的腌菜,便端著回了屋。
    秦昭把粥放在桌上,余光朝屋內的書桌上望了一眼。
    桌上空無一物,先前那本書已經(jīng)被收起來。
    景黎沒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他剛洗了臉,鬢角微微濡濕,沒擦干的水珠順著下顎滑落下來。他乖乖坐在屋子里等候,聞見雞蛋粥的香氣,眼神都亮起來。
    “你晚上沒吃飯嗎?”秦昭笑著問。
    “吃過了。”景黎咬著勺子,小聲道,“不過睡了一覺之后又餓了。”
    秦昭默然片刻,提醒道:“夜里別吃太多,省得睡不著。”
    “嗯嗯,知道啦……”
    景黎前腳答應得痛快,然后……讓秦昭給他添了三次粥。
    吃完了飯,景黎揉著圓鼓鼓的肚子,在屋內走來走去。
    “就說讓你少吃一點,”秦昭頗為無奈,實在想不通少年那小身板,到底為什么能吃下這么多東西,還一點也沒見長胖,“過來躺一會兒,別到處走了。”
    可景黎卻搖搖頭:“不躺。”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今天要去外面睡。”
    去外面,那就是要睡水池了。
    秦昭問:“為何?”
    “唔……”景黎眼神有些躲閃,心虛道,“你剛服了藥,需要好好休息,我怕影響你睡覺嘛。”
    秦昭笑起來:“那你不怕夜里我又犯病,沒人照顧?”
    景黎一愣。
    “那你等等我!”景黎說完,快步朝外跑去院子里。
    秦昭本能意識到不妙,果真,景黎很快回來,手里還拿著個蓄滿水的小木桶。
    這就是景黎以前住過那個木桶,自從搬到這里,這小木桶再也沒有用過。
    景黎道:“我晚上睡這里,你要是不舒服就叫我。”
    “……”秦昭默然片刻,問,“所以你為什么要——”
    沒等他把話說完,屋內驟然閃過一道紅光,景黎身上的衣服應聲而落,一條鮮紅的錦鯉落進小木桶里。
    秦昭:“…………”
    小錦鯉在水里擺了擺尾巴,仰頭口吐人言:“你剛才要和我說什么?”
    秦昭任勞任怨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沒什么。”
    夜色已深,秦昭吹滅屋內的油燈,躺回床上。裝著景黎的木桶就放在不遠處的桌面上,小錦鯉浮到水面,一雙眼睛從木桶邊沿露出來,偷偷打量他。
    藥效似乎還沒過去,秦昭的呼吸已經(jīng)再次平穩(wěn)下來。
    在等候秦昭醒來的這幾個時辰里,景黎把先前買的那本《妖物志》拿出來讀了讀。
    他現(xiàn)在認字還有些困難,參考先前學過的那幾本蒙學,連蒙帶猜,景黎從書里讀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比如,妖怪變成人后時不時現(xiàn)出原形,那是因為靈力不足,需要修行補充靈力。
    再比如,妖怪變成人形的每一刻都在消耗靈力,因此他們不得不沒日沒夜的修煉。想要穩(wěn)定做人,起碼要幾百年的修為。
    可景黎穿越到現(xiàn)在,一天也沒有修煉過。
    他不知道自己穿越到這里之前,原身的錦鯉是不是修煉過,是不是因為那樣他才有足夠的靈力變成人形。
    他只知道,自己腦中沒有任何一點有關于修煉的方法和記憶。
    書里說,妖怪體內的靈力就像是個沙漏,如果不及時補充,消耗完就沒有了,可能會再也沒辦法變成人形。
    如果是這樣……景黎就不能再繼續(xù)消耗下去。
    所以他才會提出晚上睡在水里。
    以錦鯉的模樣度過夜晚,多少能讓靈力消耗減緩一些吧?
    書里沒有講具體的修煉方法,不過倒是講了些補充靈力的方式。
    就是阿易那天給他讀到的……采補雙修。
    那段話完整的意思大致是這樣:妖怪剛修成人形時靈力不穩(wěn),可以與人雙修采補,以補充靈力。除此之外,與人親密接觸也可吸取少量精氣填補靈力,但效用遠不如雙修。
    景黎當然知道雙修采補是什么意思,但……
    薛老先生說秦昭的身體還不行。
    不僅如此,在秦昭病好之前,他都不能再與秦昭太過親近。否則萬一吸走了對方的精氣,害得他病情更加嚴重怎么辦?
    而且他還不能把實情和秦昭直說。
    他一定會難過的。
    其實讀這本書之前,景黎還對這書抱有懷疑。可誰讓這本書寫得格外唬人,叫人不得不信。
    而且,他都從人穿成錦鯉,又從錦鯉變回人了,當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小錦鯉在水里吐了個泡泡,默默沉進水底。
    “——成了!”薛仁將最后一枚搓好的藥丸放到簸籮里。
    簸籮里整整齊齊地碼著數(shù)十枚藥丸,阿易和景黎一起將簸籮抬去院子的竹墻下,薛仁囑咐道:“再陰干兩日,用藥罐避光放置即可。一天吃一丸,這些藥夠你吃一個多月了,等吃完再看是否需要增減藥量。”
    秦昭朝他拱手行禮:“這些時日,勞煩先生了。”
    “不用客氣。”薛仁擺擺手,“你若當真能好起來,也算是我這些天功夫沒白費。”
    秦昭問:“先生一會兒就要離開?”
    “是啊。”薛仁望著阿易的方向,嘆道,“這都過來小半個月了,我這乖孫兒還得回去看顧藥鋪,總不能不做生意。”
    他們租得起馬車,速度要比牛車快不少,午后從臨溪村出發(fā),能趕在日落前回到縣城。
    秦昭道:“既然如此,秦某這兒還有些東西想給先生過目。”
    薛仁跟著秦昭進了屋。
    秦昭從書架里取出幾本書,書里夾了竹葉做為標記,秦昭還在書頁旁邊寫了不少小字。
    薛仁翻閱了幾頁,臉色一變:“這——”
    “這是在下這些時日根據(jù)藥理尋找出來的幾味草藥,詳情我已經(jīng)記錄在內,先生可以慢慢查閱。”秦昭道,“這些草藥尋常人家更為常見,或許可以替代先生在解藥中使用的那些珍稀藥材。”
    薛仁又仔細看了看秦昭標注出來的內容,問:“小魚兒說你這些天總在看醫(yī)書,就是為了這個?”
    秦昭:“是。”
    最開始時,他只是擔憂薛仁給出的殘方中,那些藥材太過罕見,想試試能否從醫(yī)書中尋覓到更常見的替代草藥。
    后來薛仁向他提出,希望他能幫忙推行這個方子后,他這念頭便更加堅定。
    薛仁當初是御醫(yī),他用藥自然講究最優(yōu),而不考慮其價值和珍稀程度。但以現(xiàn)在這藥方中使用的藥材來看,尋常人家難以尋覓,更談何使用這個方子。
    秦昭想要的,是讓所有需要的人都能用上這藥,是不再有人遇到他這般困境。
    薛仁合上手里的醫(yī)書,悠悠道:“你可知道,如果換成了尋常草藥,這解藥的藥效必然受損。”
    “在下明白。”秦昭道,“只是一副只能救少數(shù)人、卻讓多數(shù)百姓求而不得的藥方,與一副藥效稍弱但人人都可服用的湯藥相比,在下相信,后者絕對更加易于推行。”
    薛仁怔然片刻,輕輕笑了下。
    秦昭:“先生在笑什么?”
    “我笑的是,我終于明白朝廷為何會推行那樣一個戒斷藥方。”薛仁嘆了口氣,“其實上頭不一定不知道那湯藥有隱患,但他們別無選擇。”
    “推行一副用藥更加精準的湯藥不難,可難的是如何讓所有需要的人都能喝上藥。”
    他嗤笑一聲:“……看來這些年我是錯怪他了。”
    秦昭問:“先生是說當今圣上?”
    “圣上?不是。”薛仁道,“我是說當年推行這方子的人。”
    秦昭眉頭微皺:“這方子不就是圣上推行的么?”
    “他?”薛仁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當今圣上去年才剛剛及冠,也就比我孫兒大個幾歲吧,十年前,他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秦昭:“那這十年……”
    “新帝尚且年幼,因此,先帝臨終前下令京城一位異姓親王攝政。摧毀沉歡,推行解藥,賜死太醫(yī)院,全是他干的。”薛仁冷哼一聲,道,“就算那位攝政王在推行解藥上沒做錯什么,也洗不清他那幾年做的事。先帝當年就是誤信了歹人!”
    秦昭腦中忽然有些隱隱作痛,聲音也變得低啞:“他……他還做了什么?”
    “你問他還做了什么?他做的事可多了!”薛仁道,“那位攝政王狼子野心,鏟除異己,把持朝政,收受賄賂,他沒一樣沒做過!那些年我不在京城,但聽聞,攝政王的眼線遍布全京城,只要有誰敢對他不滿,當場就會被暗處的影衛(wèi)割掉腦袋。達官貴人尚且如此,何況平民百姓?”
    “據(jù)說,那幾年京城血流成河,城外尸體堆積成山,百姓惶惶不可終日,全是那位攝政王的功勞。”
    腦中刺痛感越來越清晰,秦昭身形踉蹌一下,扶著書桌勉強站穩(wěn)。
    “……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薛仁連忙扶他坐下,“我與你說這些做什么,今時不同往日,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給秦昭倒了杯水,秦昭喝下,心緒稍稍平復下來:“無妨,老毛病了。”
    薛仁道:“沉歡散對你腦中的損傷極大,你須得保持平和,不可大喜大悲,否則若損傷進一步加重,恐怕永遠無法康復。”
    秦昭:“在下明白了。”
    就在這時,阿易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薛爺爺,我們該走了,還要回家收拾些東西。”
    “知道了。”薛仁收起秦昭給他那些醫(yī)書,笑道,“你給我這些書我會好生讀一讀,放心,我行醫(yī)數(shù)十年,絕不至于像攝政王那樣,研制出一副半藥半毒的湯藥。說不準啊,下個月再送來的,就是新藥了。”
    秦昭起身送他出門,溫聲道:“在下靜待先生的好消息。”
    薛仁:“不過你還是得用我的舊方子,見效更快,省得你們再等下去。”
    “無妨,我——”秦昭正想回答,卻覺得薛仁的話里似乎還帶了些深意。
    他話音一頓,抬眼看向對方,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聽我孫兒說,小魚兒這兩日都與你分床睡了。”
    “別擔心,我一定盡快很快把你治好,半點后遺癥都不留!”
    秦昭默然片刻,又望向站在庭院里偷偷看著他的景黎,想起從前天晚上開始,這小家伙的確就在有意無意躲著他。
    他無奈地按了按眉心,放棄解釋:“您還是趕緊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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