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秦昭與四名互保考生去府衙報了名。
府試定在四月十三日,距離現在還有不到兩個月時間。報名之后,同行的四人便要趕著回去復習,秦昭則以要陪景黎在城中多玩兩日為由, 沒有與他們同行。
“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 我也想不復習就考個案首。”陳彥安臨走前, 酸溜溜地說。
秦昭沒理他。
事實上,秦昭留在府城并非只是為了玩樂。
他家小魚現在有了身孕, 秦昭不放心他在外面待太久, 自然越早回家越好。可偏偏景黎暈船, 而從府城回臨溪村,乘馬車少說要花上七八日, 景黎現在這身子怎么受得了?
馬車不能坐,秦昭便想了個折中的主意。
——讓景黎變回原形, 秦昭再帶他乘船回返。
身處水中, 減少晃動,自然不會暈船。
不過這樣一來, 就不太方便與陳彥安他們同行。
因此秦昭這假意要與景黎在府城多留兩日。
“你不去拜訪知府嗎?”景黎問。
縣試放榜后,縣令曾幫秦昭寫過一封推舉信。
秦昭告訴過景黎,在前朝的科舉中,有一段時日曾實行過推舉制。如今推舉制雖然已經廢除,但地方上依舊保留著部分推舉制的習慣。
即是說,如果幾名考生水平相差無幾, 且都名列前茅,有推舉信的那位,便會被列為案首。
可秦昭到了府城后,絕口不提要去找知府的事。
秦昭搖頭:“沒這必要。”
景黎眨了眨眼:“為什么呀?”
“縣令每月都要來府城述職, 若他真是賞識我,大可以在述職時提上一句,何必讓我帶書信前來?”秦昭嗤笑,“他是想讓我欠他個人情。”
“……這封信要是真遞上去,日后我功成名就,衣錦還鄉,他對我就有推舉之恩,我得報答他。”
景黎這才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斥道:“真是個狗官。”
“我不想欠人情,這推舉不要也罷,更何況……”
秦昭沒有把話說完,景黎接話道:“更何況就算沒有推舉信,你也是案首。”
以秦昭的實力,他根本不需要這些外物。
秦昭笑了笑,牽著景黎繼續朝前走。
“我們不回客棧么?”景黎問。
他們剛將陳彥安一行送到城門口,可這會兒回去的方向,與客棧是截然相反的。
秦昭道:“先去看樣東西。”
“什么?”
“告示欄。”
府城的告示欄分為兩種,一種專用來張貼官府告示,只在府衙門口列有一塊。另一種,則是民間用來發布招募買賣等信息的,城□□有大大小小十來個,分別位于各大街市及人群密集之處。
“原來你是要看房屋買賣信息呀。”告示欄前這會兒只有兩三人,景黎湊上去仔細看上面的告示。
秦昭點點頭:“不急著買,先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府城不允許自由交易房屋,若想在城中出售房屋,屋主必須先去負責房屋買賣的專人處登記。審核通過后,負責人才會貼出告示,在上面寫清房屋大小,地理位置,售價等信息。
而賣主若有意,便可直接去房屋所在處查看。
景黎仔細對比了幾張告示,眉頭越皺越緊。
府城的房價……實在是太高了。
府城分內城與外城。
內城有宵禁,治安好,且由于商業區都分布在這里,生活較為便捷。外城則治安相對較差,進內城時還要被搜身盤問,平添許多不便。
因此,內城的房價比外城要高上許多。
這個時代可沒有貸款賒賬一說,都是現款,經濟壓力可想而知。
景黎仔細把告示欄上的房屋出售信息都看完,外城的宅子大多定價在一百五十兩至三百兩之間,有大有小,選擇性更多。而內城,三百兩可以選擇的宅子寥寥可數,不僅屋子小,且都不是太好的地段。
“有喜歡的么?”秦昭問。
景黎“唔”了一聲,視線移向手邊幾張告示。
他最喜歡的是個有三個院落的宅子,就在湖邊上,環境清幽,夜里還能看見湖對岸的燈籠和畫舫。
也由于這宅子地理位置很好,屋主出價五百兩。
景黎抿了抿唇,收回目光。
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窮的穿越者了。
景黎遲疑片刻,道:“不然我們挑外城的吧?”
秦昭沉默。
他希望在府城住下,其一是因為便于參加科舉,其二則是因為此處消息靈通,便于他調查一些過往事情。
但他并不希望因此讓自家小魚受委屈。
外城交通不便,治安也不完善,秦昭絕不會將其納入考慮。可若想要買得起內城的房屋,他還得想點別的法子……
秦昭抬眼在告示欄上掃過,目光忽的一凝。
“外城這幾個都不錯呀,也很便宜,不如我們——”景黎想說不如他們一道去看看,抬頭卻見秦昭正專注地望著另一塊告示牌,湊過去,“你在看什么?”
秦昭指給他看:“這個。”
“唔……顧家招募教書先生?”景黎想起昨天看見的那少年,眉梢一揚,“為了他家那小少爺?”
秦昭道:“那位顧小少爺的確到了可以準備科舉的歲數。”
這個時代,報名科舉沒有年齡限制,不過除了個別天資聰穎的男童,考生通常都是在十四五歲參加第一次縣試。
因此,家中孩子學完蒙學,到了十二三歲時,就可以開始準備科舉了。
“他那模樣……會好好學嗎?”景黎小聲嘟囔,“那小少爺多半能把人折騰死。”
他們身邊,有人聽見了景黎這話,嘆道:“可不是嘛,這已經是顧家今年第五次貼出告示了。”
景黎奇道:“可這還沒到三月啊?”
“可不是么。”那人道,“去他家的教書先生,沒一個能長久的。最近這位已經算厲害,足足撐了十天,沒想到還是被逼走了。”
景黎:“……”
這顧家小少爺……是挺厲害啊。
秦昭沒答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那告示牌。
景黎注意到他這樣子,駭然:“你不會想去試一下吧?”
秦昭:“這上面寫月錢二十兩。”
景黎:“……”
秦昭:“而且每月只用去十五天。”
景黎:“…………”
秦昭:“還包吃住。”
景黎:“………………”
月錢二十兩,包吃住,哪怕還有其他開銷,每月也至少能省下十七八兩。這樣算下來,單靠這一項收入,他們一年就能攢夠二百兩,也就能買得起那座湖邊的宅子了。
“不、不成!”景黎勉強維持理智,“那小少爺太折騰人了,如果是個清閑活,他們怎么可能這么大方?!”
秦昭笑了下,收回目光:“我與你說笑的。”
景黎:“?”
秦昭又指了指那上面一行小字:“他們只要舉人,我還不夠格。”
景黎看清了那行字,竟不由松了口氣。
這樣也好,與其讓他們猶疑不定,難以抉擇,還不如直接將這可能排除在外。等秦昭考上舉人,這顧家多半早就找到先生了。
雖然失去一個賺錢的機會,但秦昭不必去顧家受罪,也不是壞事。
接下來幾天,他們在內外城分別挑了幾家距離不遠的房屋實地考察,但都沒有挑中合適。
不過這件事并不急于一時。
秦昭本就沒打算這么早搬出村子。
城里的生活與山村很不一樣,如果現在搬過來,肯定需要適應很長一段時間。
景黎現在還不適宜去接受新的環境。
起碼得等到孩子出生后才好。
第五日的早晨,秦昭讓景黎變回原形,裝進給他買的新木桶里,拎著自家小錦鯉坐上了回程的船。
與方便攜帶的魚簍不同,新的木桶底部很寬,能任由小錦鯉在里面游泳。
三天后,船只到達鎮上的碼頭。
秦昭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讓景黎變回人形,穿戴整齊,才帶著他坐上回村的牛車。
那車夫一聽他要去臨溪村,又見這人一副書生打扮,與尋常莊稼漢氣質完全不同,忙問:“你不會就是縣試案首,秦昭吧?”
秦昭道:“是我。”
“我天,見著活人了……”車夫驚嘆道,“先前還聽他們說案首去了府城,這幾日就要回來了,沒想著竟給我碰上。我也算沾到案首喜氣了!”
莊稼漢最佩服的就是讀書人,鎮上已經三年沒出過案首,這次第一第二都在他們鎮上,鄉親們能不開心么?
車夫趕車時都是喜氣洋洋,沿途遇見個人就吆喝他車上拉的縣試案首,語氣頗為驕傲。
牛車很快離開山林,來到一片廣闊平原。道路兩旁的田埂里有人正在勞作,聽見車夫的吆喝,都抬頭朝這邊看過來。
景黎靜靜看著這一切,心里頗有感觸。
秦昭偏頭問:“怎么不說話,身體難受么?”
他說著,將手放在景黎腹部。
算算日子,景黎揣上崽子已經有三個月,可他腰腹一點也沒有顯懷,依舊平坦緊致。
不過魚形的孕肚倒是很明顯。
對此,秦昭推斷或許是因為小魚崽生得太小,還不能在人形的腹中顯露出來。
如果這崽子能一直這樣小,倒是很省事。
景黎唇角抿出個淺淺的弧度,搖頭:“沒有,不難受。”
他把頭埋進秦昭懷里:“我只是忽然想起,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也是這個時節。”
去年的二月末,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他離不得水,說不出話,甚至連變成人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無助地順水漂流,直到被魚販抓走,再被這人買下來。
那時,他第一次跟著秦昭回臨溪村,沿途看見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景黎輕聲道:“已經過去一年了……”
“是啊,已經一年了。”秦昭看向那一望無際的田埂,村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總在重復同樣的勞作,“我們變化這么大,這里卻像什么也沒變。”
景黎低低應了一聲,抬頭卻愣住了。
這里往前都是平原,一眼就能望見遠處臨溪村村口的那塊石碑。許是這車夫一路行來太過高調,有人在路上得到消息,直接趕回村子報了喜。
村口處,數十位村民自發排在道路兩側,像是在迎接他們。
景黎看得清楚,站在最前面的是臨溪村的村長,然后就是那群蒙學書院里的學生。
那一張張面孔稚嫩又熟悉,目光熱切地望著他們,見秦昭乘的牛車出現,興奮地呼喊道:“先生回來了!”
“誰說這里什么都沒變,這不是改變挺多么?”
景黎笑起來,藏在衣袖里的手輕輕勾了勾秦昭的手指:“歡迎回家,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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