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有少量搏斗痕跡,死者身上所穿的棉質睡衣幾乎被扯碎。結合在現場提取到的足跡,初步推斷兇手的身高在175cm以上,身體強壯,可能從事體力勞動。兇手在現場留下大量痕跡物證,包括指紋、足跡及殘留在死者陰道中的精液等生物物證。看來,兇手無心,也無意掩蓋罪行。
第二起殺人案發生在C市軸承廠職工宿舍D區22號樓4單元202室,死者栗某,39歲,已婚,生前系某超市收銀員。死者遭暴力強奸后,被銳器砍切致失血性休克死亡,現場慘不忍睹。兇器為現場發現的一把菜刀,系栗某所有。兇手乃和平入室。從尸體所處位置(客廳)、附近散落的購物袋及死者身上尚存的衣物、高跟鞋來判斷,死者當時購物回家,遇到兇手后,被其尾隨至樓道內,趁死者開門時,將其擁撞入室內,進而實施強奸殺人。
在現場提取到大量痕跡物證。經比對,兇手在現場留下的指紋和足跡與新竹小區殺人案可做同一認定。從死者陰道中提取的精液,經DNA測試,也與新竹小區殺人案中提取到的生物物證相符。至此,寬平分局決定將兩案并案處理,成立專案組,并向省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求助。
方木被公安廳派遣至專案組,并參與了兩起案件的整合與分析。其中,不乏一些耐人尋味之處。
其一,兩起殺人案件的案發地點相距不遠,直線距離不超過一公里。
其二,兩起殺人案件相隔的時間為八天,發案時間均為下午1點至2點半之間。如此頻繁地作案,且作案地點相對集中,并選擇在白天下手,這說明兇手要么完全不具備反偵查能力,要么猖狂至極。
其三,兇手作案呈現出無計劃、有規律的特點。兩名被害人都是被其尾隨入室,施暴后,兇手都是用現場取得的物品當做兇器,實施殺人行為。作案之后,兇器都被隨意地棄置在犯罪現場,且沒有清除痕跡的反偵查行為。
其四,在死者的身體上、衣物上以及作為兇器的電話線和菜刀握柄上,都發現了黃色油膏狀物質。經檢測,黃色油膏的主要成分為動物油脂,并含有麻椒、花椒等成分,簡單地說,就是俗稱麻油的食品原料。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在這些麻油中,警方又檢測出罌粟堿、嗎啡、那可汀、可待因等多種生物堿。據此,警方懷疑在麻油中摻入了罌粟殼。
結合這些線索,方木做出了初步判斷:兇手為男性,年齡在30至40歲之間,身高175cm上下,體重在80公斤左右。從事體力勞動。經濟狀況較差。未婚或離異,獨自居住。家庭住址及工作單位就在案發地點附近。住宅空間狹窄,為繼承長輩遺產或者租住。兇手喜歡吃麻辣類食品,可能伴有飲酒的習慣。個人衛生習慣較差,不修邊幅,可能蓄有胡須。
最重要的是,兇手可能有某種精神病性的精神障礙。
方木的理由是:兇手在兩次作案前都曾經食用過麻辣類食品,并且,調拌用的麻油里含有罌粟殼。這絕非巧合那么簡單。也許罌粟殼就是刺激他強奸殺人的原因之一。一般人食用了含有罌粟殼的食物,比如火鍋底料等等,至多會產生成癮性,但絕不會瘋狂到去犯罪。如果方木的推測成立,那么兇手肯定患有某種精神病性的精神障礙,在罌粟堿、嗎啡等毒素的刺激下,實施強奸殺人行為。而且,方木認為,兇手極可能在短期內再次作案,且作案地點就在方圓五公里以內。
專案組采納了方木的意見,并在全市范圍內下發了協查通告,同時,對全市范圍內的餐飲場所進行調查,特別是麻辣火鍋店等川菜飯店。
正當偵查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時,一名蔡姓婦女在丈夫的陪同下前來報案。蔡某稱:昨天下午兩點左右,在服裝批發市場從業的蔡某回家拿戶口本辦理醫保,并囑咐丈夫請假回家等候。進入位于錦水小區5號樓1單元的樓道后,蔡某發現身后有人跟隨。聯想到近期發生的強奸殺人案,蔡某十分緊張。因不確定丈夫是否已經到家,蔡某快步登上3樓后,在自家的304室門前掏出鑰匙開門。這時,蔡某的丈夫聽到門響,就把門打開了,恰好看到一名男子站在妻子身后,作勢要將其推入室內。見蔡某的丈夫出現,男子扭頭就跑。據兩名報案人回憶,男子身高在170cm以上,體格健壯,頭發短且粗硬,方臉,蓄有胡須。身著一件短袖灰藍色襯衫,類似工裝。至于其他體貌特征,因事發突然,兩名報案人均沒有注意。
案發當天,正是第二起殺人案案發后的第七天,而錦水小區距離前兩起案件的發案地均不超過三公里。
這無疑是一個重要線索,并且在某種程度上驗證了方木的推斷。專案組立刻找專家制作嫌疑人的模擬畫像,并下發至全市各分局及派出所。方木在這一新線索的基礎上,提出嫌疑人所患精神障礙也許是間歇性的,發病周期在七天左右。同時,他建議縮小對餐飲場所的排查范圍,僅限于寬平區,重點排查低檔小吃如麻辣燙之類,尤其是案發現場附近。
在他看來,兇手身體強壯,基本可以排除吸毒的可能。那么,罌粟殼應該不是他滿足毒癮所需要的。同時,罌粟殼被摻進麻油膏里,兇手在自家食用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普通人很難購買到罌粟殼,更別說是摻好罌粟殼的麻油膏。由此推斷,兇手應該是在外用餐時食用了含有罌粟的麻辣類食品。從罌粟殼的成癮效果來看,兇手必然在短時間內反復多次食用這種食品。作為一個經濟狀況較差的體力勞動者,他不可能頻繁出入高檔餐飲場所。因此,他只能選擇那些低檔小吃,其中,價格低廉的麻辣燙是最有可能的。
專案組的全部人馬都派下去搞排查。方木沒閑著,也來到案發現場附近去碰碰運氣。在調查走訪中,得知有一家麻辣燙非常有名,雖然門臉不大,且位于某居民小區內,但每天顧客盈門,甚至有人坐很遠的公共汽車來吃一碗。方木的直覺告訴他,兇手就在這家麻辣燙的食客之中。前往調查幾次之后,在上一次案發后的第七天中午,方木再次來到這家麻辣燙。果真,他“偶遇”了那個大胡子食客,并且在他身后目睹了整個“發病”過程。
朱志超,男,36歲,漢族。捕前系C市同發熱力公司裝卸一車間的工人。1992年,朱志超技校畢業后,頂了父親的班,進入同發熱力公司工作。1997年1月,朱志超同本單位女工傅華結為夫婦,并和朱志超的父親一起居住在同發熱力公司家屬區中。這套住宅是同發熱力公司的前身――C市第二熱電廠分配給朱志超的父親的。房屋面積為44平方米,且距離三個案發地點都沒有超過五公里。同年7月,朱志超的父親病逝。1999年,朱志超夫婦協議離婚,沒有子嗣。之后,朱志超一直居住在父親留下的房子里,沒有再婚,也沒聽說他交往過女朋友。
據朱志超的工友講,朱志超平時沉默寡言,干活時很下力氣,所以,一直和大家相處得不錯。但是,一些比較熟識的工友說他這人有些怪毛病,每隔一段時間就變得情緒暴躁,稍稍招惹他,輕則挨罵,重則挨打。可是,幾天后又會恢復常態。工友們背地里說他這是“來月經”。朱志超離婚后,精神狀態變得越發不可捉摸,并有數次攔截、騷擾本單位女工的情況。單位領導念在他是老員工的后代,又離了婚,于是就安排調解賠錢了事。
朱志超的這些怪異行徑也得到了前妻傅華的親口證實。傅華稱,當初決定和朱志超處朋友,就是看上他老實、話少。可是隨著交往的加深,傅華發現朱志超會經常性地情緒失控。有一次在外面吃飯,僅僅因為服務員上菜慢了一些,他就大發脾氣,甚至要動手打人。婚后,朱志超的勤快和吃苦耐勞曾讓傅華感到滿意。然而,在他性格中怪異的一面也逐漸凸顯出來。更讓她苦不堪言的是,朱志超的性欲遠遠強于普通男性。即使在她身體不方便的時候,也會強行要求同房。特別是在朱志超情緒格外暴躁期間,會在進行夫妻生活的時候對傅華施以暴力。傅華逐漸意識到朱志超的精神出了問題,他本人卻拒不承認。后來,在傅華的追問下,朱志超的父親說兒子曾經在上小學的時候,從單杠上摔下來,昏迷了整整兩天一夜。蘇醒后就變得沉默寡言,偶爾會發脾氣。隨著年齡的增長,朱志超陷入情緒狂躁的頻率越來越高。為了幫他成家,朱志超的父親對傅華隱瞞了這件事。傅華得知事情的真相后,要求朱志超立刻就醫。朱志超強烈反對。傅華以不治病就不要孩子作為要挾,朱志超才勉強同意。不過,朱志超堅持要去外地就醫,以免被熟人知曉,引起諸多不便。于是,朱志超夫婦來到省內J市安康醫院就診,被初步診斷為狂躁癥,并建議入院治療。因為工作的關系,朱志超沒有同意,只是買了一些藥物。醫院建議他在服藥的同時,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在醫生的推薦下,朱志超在J市的一家心理診所接受治療。按照醫生的安排,朱志超每隔兩周來J市接受心理輔導。半年后,朱志超的精神狀態有所好轉。孰料,負責對朱志超進行治療的醫生因牽涉進一起刑事案件,心理診所被迫關閉,治療也不得不中斷。朱志超深受打擊,拒絕再次就醫,精神狀態比就診前還糟。傅華見朱志超康復無望,遂與其離婚。
朱志超被捕后,對自己實施的三起入室強奸殺人案(其中一起為犯罪預備)供認不諱。同時,警方對朱志超的指紋、足跡以及血液樣本進行了提取。經鑒定,與前兩個案發現場提取到的痕跡物證可做同一認定。鑒于已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寬平分局擬將全部案卷移送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在被羈押期間,朱志超多次提出要吃麻辣燙,甚至不惜以自殘相要挾。聽取看守所的匯報后,警方如實告知朱志超,那家麻辣燙在麻油里摻入罌粟殼,已被勒令停業,相關責任人員涉嫌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已被刑事拘留。朱志超得知后,情緒愈加狂躁。某日深夜,朱志超在監房里公然自瀆,還打傷了另一名被監管人員。
同時,為朱志超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師向警方提出,要對朱志超進行精神鑒定。警方做出同意的決定,委托省司法鑒定中心對朱志超是否患有精神疾病進行鑒定,并提交精神病司法鑒定申請書及相關材料。
司法鑒定中心在半個月后完成了鑒定工作,并出具了鑒定報告。報告顯示,朱志超患有間歇性精神病,且案發時處于發病狀態,屬無刑事責任能力人。
報告引發被害人家屬的強烈不滿,并提出申訴。警方再次委托權威機構對朱志超進行精神鑒定,結論與之前并無二致。
鑒于朱志超在案發時屬于無刑事責任能力人,因此,警方作出撤銷案件的決定,并解除對朱志超的刑事強制措施。同時,由于朱志超沒有法定監護人,經C市公安局決定,將朱志超送C市安康醫院強制治療。
時隔三年,朱志超居然出院了?
方木翻看著手里的復印件,那是一份市局出具的批準文書,同意朱志超出院,并轉發給寬平分局及朱志超戶籍所在地的派出所。
方木想了想,忍不住問道:“朱志超這么快就痊愈了?”
“痊愈個屁!”邊平罵道,“朱志超沒有法定監護人,唯一的房產還是單位分配的,沒經過房改,不能私自出售。所以,對他的收治費用都是由政府出錢――你明白了吧?”
方木點點頭。對這種肇事肇禍的精神病人的強制醫療通常由本地的安康醫院負責。但是,各地對安康醫院的建設和投入都嚴重不足。本來安康醫院就屈指可數,在全國范圍內都不超過三十所。床位和醫療經費一直是困擾強制醫療的頭號難題。加之政府撥款少且不及時,很多被強制收治的精神病人稍有好轉就“被治愈”了,草草打發出院了事。
像朱志超這樣的人,一旦重返社會,無疑是一顆隨時可能起爆的炸彈。
“你小子,平時多留點神。”邊平指指方木手里的復印件,“最好隨身帶著伸縮警棍。萬一朱志超找你報復,你也能抵擋一陣子。”
“嗯,放心吧。”方木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轉身走了。
回到辦公室,方木坐在桌前發呆。這一坐,就是半個多小時。對于朱志超出院這件事,方木倒不怎么擔心會招致他的報復,只是覺得有些沮喪。查辦這件案子的時候,方木對兩次鑒定的結論持懷疑態度。但是鑒定程序合法,鑒定機構也夠權威,方木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他并不是覺得必須處死朱志超,而是認為有必要把他和社會隔離一段時間,至少等他不至于危害他人的時候再出院。眼下這個現實,讓方木有一些挫敗感,就像被一個敗局已定的對手突然翻盤了一樣。
不管怎樣,當務之急是要提醒朱志超戶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對他多加關注,如果他再有肇事肇禍的苗頭,也好提前預防。想到這里,方木查出當地派出所的電話號碼,連撥幾次,都是占線。想必那里也是業務繁忙。其實,即使有所提醒,在治安工作任務極其繁重的情況下,民警們也很難分出精力去關注一個精神病人。此外,自己以犯罪心理研究室的身份,也難以要求派出所加強對朱志超的監控。想到這里,方木暗自提醒自己,下次看到楊學武,委托他跟寬平分局打個招呼,也許力度更大些。
主意打定,方木開始著手處理邊平交給自己的任務。他打開計算機,調取幾年來處理過的案件,從中挑選出具有代表性的,按照時間順序一一查看起來。從警以來,如果從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情況及精神狀態來看,教化場案和暗河案無疑最具有典型意義。時隔多年,PTSD患者們無助的眼神和陸家村村民的群體獸性仍讓他記憶猶新。隨著鼠標的滑動,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在屏幕上逐個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