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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飄飄停停,斷斷續(xù)續(xù),幾天后,久違太陽終于揚起那張睡昏了毛絨絨蛋黃臉出來了。雪后大地冰雪消融中,地上到處濕魯魯,比往日顯寒冷。
便這個看似天光大晴實則陰冷無比冬日里,大太太領(lǐng)著二小姐三小姐和賀明玫三個小娃娃,回也么回娘家了。之前賀明玫到過遠地方,是送老太太和大太太出門時到過賀府二門上,這是賀明玫第一次出門。
壽昌侯唐府,坐落朝陽街,真正世家大族,據(jù)說大半條朝陽街都是唐家產(chǎn)業(yè)府宅。
馬車一路得得踏濺著泥水,大街上行人稀少,店鋪里冷冷清清。賀明玫輕輕掀著簾子看著外面大街:店鋪林立,若是天光晴好,地上沒有那么多泥濘,這里應(yīng)該也是非常繁華熱鬧。然后她看到了一個風(fēng)口上真正賣炭翁,躬著身子,十指黑黑,正和一個管事模樣縮著脖子人討價還價,偶爾用手擦一下清涕直流鼻子,鼻尖上便黑了一層。
金婆子這次干回主業(yè),跟她們馬車外一路隨行,不時和賀明玫講一些街頭趣事兒,或隨意說幾句閑話,卻不喋喋不休,活絡(luò)又不惹人厭煩。一路上不管是和趕車仆婦還是街上偶遇貨郎,都能說上二句。到唐家門前,是和唐家門房眾人一番熱情契闊。
唐家門前地上青石鋪地,青石上又鋪著一層硬氈毯,馬車就停毯子邊上,讓眾人一下車就能站腳毯上。賀大太太嫂嫂,唐大太太熱情迎上來招呼大家,領(lǐng)著大家上了旁邊候著軟轎,一路抬著進了后宅內(nèi)院。
賀府整體也十分闊綽,由二個院子合成,一邊住人,一邊修成了園子。
賀府是御賜府第,不好搬挪,又不夠?qū)挸ǎ坪顮敱惆奄R府旁邊宅子買了下來,做了大太太陪嫁。大太太一入嫁賀府,便把那宅子穿墻打洞,修成了園子,把兩邊并為一體,才成今天賀府規(guī)模。
所以說,賀大太太對賀府對賀老爺,那也真是沒話說。當然今天看了唐府,賀明玫就知道,出手大方那也是要有底氣才行。院子里亭臺樓閣,遠橋近水,里面雅致中透著大方尊貴,絲毫不顯做作和雕鑿之氣。
比如同是座假山,若別園子里,只怕就顯出些突兀來,但這里假山,向陽一側(cè)石面微白有粉,已然風(fēng)化,另一側(cè)卻青苔叢生,旁邊掩著幾叢枯竹,竹下或偶有幾塊亂石,或有幾棵耐寒幼苗探頭,或偶有一二枝盛梅伸枝。好象一切都渾然一體,自然隨意。
唐家老太太住正屋,富麗唐皇自不必說。唐家老太太滿頭銀發(fā),打扮得莊重端嚴,另有幾位婦人和幾位表姐等著了。眾人見了禮,唐家老太太還特意拉了賀明玫手道:“小七竟是第一次來外祖家,可憐見,以后身體大好了,要常來走動玩耍才是。”賀明玫乖巧地應(yīng)了,收了長輩們見面禮,笑很真心。
然后幾姐妹便隨著二位表姐去了偏廂敘話。大家維持著表面禮儀,聊有一搭沒一搭,幾個女孩子明顯心不蔫。沒多久有人來傳話讓幾位表小姐去見客。
竟是只見賀家三姐妹。
三人跟著丫頭進去正屋,見正廳里已多了一位氣質(zhì)高貴中年貴婦,正和唐老太太說著什么。
那貴婦身穿淀藍五彩云紋縷金牡丹刺繡常服,纏枝繁花丹鳳朝陽云肩,裙擺繡江牙海水。頭上戴著高翚游鷸翟紋金鳳釵,鳳嘴里銜垂著翡翠珠玉微微晃動碰撞有聲。鳳釵下是一張面容清瘦略顯寡淡臉,與那通身繁花似錦打扮略有些不合,此時人雖坐那里面上含笑,卻透著不容忽視威嚴,讓人橫生壓迫之感。
這位不過四十歲左右貴婦,便是承福郡王太妃了。三姐妹上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拜見行禮。
老承福郡王爺無心朝堂,是個真正富貴閑人,前些年偶感時疫一病沒了。便由獨子承了爵。小承福郡王爺今年已有二十二歲,郡王妃卻一直沒有定下來,是京城有名鉆石王老五。富貴人家小姐,誰不拿眼瞅著,沒想到三小姐竟然中了頭彩,招了這位小郡王青睞。
不用說,婆婆看媳婦兒。一場單方面相看會。
承福郡王太妃先拉了賀明璐手細細看了,笑道:“二小姐真是個標致人兒。”然后從腕上取下一個碧玉鐲戴二小姐手上。然后又拉了賀明玫手,夸了她一句“一看就是個伶俐”,然后也同樣取了一個差不多成色碧玉鐲給賀明玫戴上,然后才到三小姐。
承福郡王太妃拉著賀明珠手,輕輕摩索了幾回,從頭到腳地打量著,溫聲問著賀明珠平時喜歡做些什么,日常和姐妹們都有些什么消遣,讀過些什么書,小手這么細巧可做過女紅,你母親管家是極好,跟你母親身邊幫了不少忙吧,細細問個沒完。
賀明珠今日頭戴金絲八寶釵,上掛三支細白玉垂珠,耳上是硬紅鑲金大水滴形墜子,頸上戴金鑲玉項圈,身穿五彩百蝶穿花金枝綠葉刺繡蜀鍛比甲,海棠色中衣,同色錦綾鳳仙裙,腰間系著摻金珠穗子雙蓮絳,下墜著那水紋魚戲蓮間墨玉壓步。端得是艷如丹陽,皎似皓月,各外雅致端莊。
此時她正臉色緋紅,帶笑含羞,輕言細語一一應(yīng)答。
一時間廳堂里只有這二位慢條斯理對話聲。
細細述問了許久,竟有些事無巨細,直到賀明玫覺得這太妃是不是想掰開賀明珠嘴看看牙口時候,才算是各處都看遍了問過了滿意了松手了。然后承福郡王太妃笑吟吟從另一只手上取下一個瑩潤剔透血絲玉鐲來戴賀明珠手上,笑著對唐老太太和大太太道:“這丫頭,真是個可人兒呢,喜歡我舍不得放手,真是個好孩子。”
唐老太太和賀大太太都忙謙虛應(yīng)酬了幾句。大家都喜滋滋樂呵呵,氣氛一時便松懈下來。大家又開始坐著吃茶聊天。賀明玫明顯看到那太妃左腕上還戴著個和賞她差不多一個碧玉鐲子,看來那是備用。
這是不是說明相親成功,三小姐好事已定?
沒一會兒,太妃就起身告辭,大家一齊恭敬地送出門去,齊刷刷彎腰躬身目送那幾輛雕花錦簾豪華馬車遠去了方轉(zhuǎn)身。
再回來,二個表姐直接拉了賀家三姐妹去偏廂里說話。
二表姐唐玉婉朝著賀明珠直擠眼,笑促狹,道:“這下子你放心了吧。”
賀明珠臉上一紅,裝傻道:“不知道婉姐姐說什么放心不放心。”
唐玉婉撇嘴,一指頭點到賀明珠額頭上:“叫你裝樣,不知道誰剛才臉紅紅心跳跳,噢,那可是為什么呢?”說著歪著腦袋做凝思狀,大家便都笑起來。
賀明珠側(cè)身躲開,不依道:“當著妹妹面,婉姐姐說是什么,我要告訴舅母去。”
被唐婉玉笑嘻嘻地拉住了,道:“不說了不說了,再說珠兒妹妹可真臊著了,走走走,大家到我屋里去,我正好得了一副畫請妹妹們鑒賞鑒賞。”說著只含笑看著賀明珠。
賀明瓊便笑著道:“你們兩個明顯有私房話要說樣子,還做什么大方叫我們同去。我們幾個可不要去惹人嫌呢。你們就去吧。”邊說邊往外推著她倆。
于是唐婉玉便笑了起來,也不客氣,只管拉著賀明珠走了。
行三表姐賀玉萍便也拉了賀明璐手,邀她們往她閨房看得一個西洋盆景。
賀明玫表示自己疲累了又怕冷,只愿圍爐坐著打盹兒烤火。于是唐玉萍叫人把軟榻厚厚鋪陳好,讓賀明玫好生歇息,又叮囑丫頭們上清酒點心好生服侍,特意交待那個叫四菊大丫頭一步也不能離開表小姐,然后才和賀明璐相攜去了。
屋子里一時只剩下賀明玫一個客人,她靠著火爐子吃杯溫著熱酒,清酒淺淡,卻很熱身舒服。那三表姐唐玉萍也是一副和賀明璐有話要說樣子,她跟去了才是招眼呢。
慢慢打量著屋子,榻邊簾子是白玉打磨成顆顆橢圓形薄片串連而成,中間隔著細圓碧色玉珠,一看就價值不菲。做為門口隔斷金寶閣上是擺放著芝蘭玉雕,玉樹石刻,珊瑚珍貝。有一閣里是一整套十八羅漢紅玉雕像,個個玉質(zhì)晶瑩,一寸寬兩寸高,形態(tài)各異,神色逼真。另有一閣擺放著十二生肖翠玉雕像,玉質(zhì)碧綠剔透,雕工栩栩如生。
賀明玫見多了現(xiàn)代流水線上出來臭大街工藝品,就表像來看,比這些古代手工貨好上許多,并且加顏色各異,造型獨特,所以對這滿屋擺設(shè),除了覺得“值錢”之外,并無其它感想。
司茶司水細心地給她撥著炭火熱著酒,唐家丫頭也不停地問著還需要些什么。賀明玫覺得十分愜意舒服,一時竟真有些困頓起來……
唐家正屋里暖烘烘,唐老太太靠坐榻上,賀大太太偎著老太太坐著。唐舅媽一番客氣,茶水點心各色招待完便告了退帶著丫環(huán)們出去,內(nèi)室里只留這娘兒倆細細說話。
賀大太太心中十分愧疚,老母親這么大年紀了,一向連宮里主子們都恩準了平常不用去拜見,現(xiàn)還要向太妃大禮請安,剛才門外階下彎腰陪站了那許久,也不知道娘凍著沒有,腰痛不痛。
別貴人大都相熟能說上話,便也熟不拘禮,私下見面十分親切隨意。只這承福郡王太妃,以前隨老承福郡王四處游走,竟不大京里呆著,和各家夫人小姐們少有來往。后來守了寡,干脆是自閉于內(nèi)宅一心向佛起來。這么個原本該很慈悲人,偏又是個極重規(guī)矩禮儀,害得老娘也跟著受累。
“娘,都是我不好。只是珠兒越發(fā)沉默不語了,臉上一天到晚難見笑容。我眼見著,這心里,難受什么似,若不是這丫頭固執(zhí),加上承福郡王府也遞了明音兒來催,我細細安排另行見面即可,如何會來煩勞母親。”
老太太嘆息道:“我這把老骨頭倒沒那么嬌弱,偶爾動動也無礙。只是雖說現(xiàn)說多少有些晚了,還是想再提醒你一遍。哪怕家世平常些也沒關(guān)系,只要人好就行,象你家姑爺,就極靠譜,卻偏偏是這么個人。”
“娘,女兒如何不知?所以才細細勸說珠兒這么久。只是這丫頭竟是擰上了,卻懂事沒有出格鬧騰,時常一人靜靜悄悄坐著沒個聲息樣子,又一天天瘦弱下來。我這心里,越發(fā)不是滋味兒,天天擔(dān)心別出什么事兒才好。”
“你父親說了,現(xiàn)朝堂局勢并不明朗,圣上主意尚未定,偶爾露出點偏向這位意思,”老太太用手比了個五字,“便有人急著站隊了。萬一圣上只是聲東擊西,或是引蛇出動,只是要看一看哪些人心懷有異,哪些人結(jié)朋結(jié)黨。姑爺本是個得圣意,這時候這么定下來聯(lián)了姻,只怕就牽扯到朝堂勢力重布局。若圣上因此動了疑,你賀府滿門后路就別無選擇了這到底是過于冒險了些。你這當娘,雖說珠兒可疼,也得為琛哥兒琨哥兒多想想。”
唐家是世家大族枝繁葉茂,與各方權(quán)貴關(guān)系也盤根錯節(jié),只要不是大不可饒恕錯誤,哪位坐上那位子,都得給幾分面子。但賀家家底單薄,賀老爺寒族出身,當初靠軍功上位,這些年靠圣寵行走朝堂。若失了圣意,只怕賀家倒臺不過忽拉一聲事兒。
大太太聽了就道:“我知道,娘,此事是你那女婿同意。是他說子女婚事,不必想太多其它,只盯著日子過就行,叫我只管安排。”
賀老太太聽了皺眉道:“姑爺真這么說?”
大太太點了點頭:“娘,我怎么會拿這種事兒哄你。”
老太太瞇了眼晴道:“那姑爺,是你提起承福郡王當時就跟你這么說,還是考慮過后才說?”
“當時他就沒反對,只說打聽一下對方人品。隔了二天才對女兒這樣說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她那女婿,向來是個周全,近年來歷練日深,行事越發(fā)老道沉穩(wěn)。若是心思簡單,只怕也走不到今天,當初她是不會把好好侯府嫡女給了那么一個寒門武將。
既然是女婿這么說,那定是打聽清楚了吧。唐老太太沉思著。
賀家女婿和唐老候爺一樣,都極得圣寵,京衛(wèi)指揮司分別任正副都指揮史。雖然老岳父任正,女婿任副職,但唐老侯爺年邁,已經(jīng)領(lǐng)恩旨榮養(yǎng)家了,只仍然掛著虛銜兒沒有卸任,但用圣上對賀正宏話說“非大事不可擾老侯爺安休”,很明顯,實權(quán)都自己個兒女婿手上了。
當然反正是他們一家親事兒,有事女婿服其勞怎么說都很正常,賀老爺欣然領(lǐng)命,唐老侯爺也悠然歇著。
所以相較之下,賀女婿顯然明白圣意。掌實權(quán)肥差,管是京城安定事兒,行是以暴制暴手段,這么多年橫行京城,硬是沒有哪家把麻煩找到頭上來,而圣寵也二十年不變。自然是個心思明白有手腕。
“這么說,難道圣上真是有心那位?所以姑爺就跟著押上了?”唐老太太看了女兒一眼,還是有些不贊同。便是如此,也不該過早站隊。只老老實實做純臣就行了。一個有能力有權(quán)力臣子,只要站正,將來不管哪邊上位,都不會虧待。若想爭那擁立之功從龍之臣,雖可得大富貴,卻也有大風(fēng)險。
大太太笑著安慰母親:“娘放心,我看你那女婿意思,便是那位不成,定是也有退路。你女婿可是一副胸有成竹樣子呢。”
“你倒對姑爺有信心。”唐老太太笑道。既是這么著,那從三品武將家女兒攀上皇親國戚嫁入皇室作得郡王妃,那這門親事倒是十足好姻緣了。
“主要是不只我疼兒子,你那女婿又焉有不考慮?只看他自己醉心于武道,卻只顧著心疼兒子舍不得孩子摔打,和父親如出一轍讓兒子們習(xí)文,便知曉了。”大太太說起往事,有些小興奮,“當初你姑爺說,自己小時練武時是極辛苦,現(xiàn)卻無論如何下不了手讓兒子再吃這樣苦。”大太太輕笑起來,“娘,你看看,就這還鐵血男兒呢。”
唐老太太見女兒心意已定,便不再多勸。看著女兒那張帶著嬌嗔美艷臉,想起許久沒女兒臉上看到這樣生動表情了,心中一動,道:“你和姑爺現(xiàn)還和以前一樣要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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