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珩一直在想, 小院長以前那么苦，要是能多一個人對他好就好了。
    現(xiàn)在聽有人曾對裴霽施以援手，言珩心里只覺得慶幸和感激。
    聽了言珩的問題, 裴霽看了他一眼，輕輕地?fù)u了搖頭。
    顯然沒打算濃墨重彩地描述這個幫了他的人，只一句話帶過。
    言珩一想也是，都好幾年前的事了, 不記得也正常。
    這種時候就怕裴霽沉默什么都不說, 難得他肯開口, 一旁的秦許和林姨也強打起精神，跟他說話轉(zhuǎn)移注意力。
    真正的度日如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搶救室終于有動靜了。
    見門開了，等在外面的眾人立馬站起身圍上去。
    裴霽盯著出來的醫(yī)生沒說話，言珩伸手握住他的手, 第一個開口問：
    “醫(yī)生，我妹妹情況怎么樣？”
    在大家期待的注視下，口罩遮了半張臉只剩下一雙眼睛在外面的醫(yī)生嘆了口氣：
    “病人很不樂觀，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br/>     搶救還未結(jié)束，醫(yī)生是出來給他們下病危通知書的。
    言珩一顆心驟然涼到了心底，握緊了裴霽的手，下意識偏頭去看他的反應(yīng)。
    裴霽的反應(yīng)就是……沒反應(yīng)。
    才在手術(shù)同意書上簽了字的裴霽, 木然且平靜地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裴茜的病危通知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了。
    可醫(yī)生說裴茜這次情況和以往都不一樣, 腦出血很棘手。
    林姨抹掉眼角急出來的淚, 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裴茜這次能轉(zhuǎn)危為安。
    走廊里安靜得可怕，除了偶爾傳來的腳步聲之外，只有墻上掛鐘指針走動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搶救室的門開了又合, 大家一顆心高高懸著，焦躁的情緒在漫長的等待中悄無聲息地滋長。
    “小裴。”
    在護士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推著幾袋不知名液體進搶救室后，林姨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般，走到裴霽身邊，遞給他一樣?xùn)|西。
    是一個淺藍(lán)色的信封。
    裴霽望著信封，眼里有些茫然：“林姨，這是……”
    吸了吸鼻子忍住從鼻腔泛上來的酸意，林姨有些不落忍，聲音艱澀：
    “這是……小千給你的?！?br/>     裴霽一怔，抬手接過。
    信封里面有兩張折疊得整齊的紙。
    一張是一副色彩艷麗的蠟筆畫，上面畫了很多小人。
    畫風(fēng)稚嫩 ，根本看不出誰是誰。
    但上面有一個小人特別顯眼突出——
    小人扎著兩個長長的馬尾辮，比其他小人都要高一大截，大眼睛小鼻子，雙臂舒展站在最中間，笑容燦爛。
    其余的小人的身高，都在這個雙馬尾小人手臂之下。
    裴霽拿著畫半晌沒開口，旁邊的林姨眼神溫柔地望著畫上的小人，輕聲跟他解釋：
    “這是小千花兩天的時間畫的，他說這個是小裴你，這個是小言，我在這里……”
    小小的一張畫，裴茜把身邊所有人都畫了進去，裴霽、言珩、秦許、裴修、舒盼、裴承博、醫(yī)院對她很好的護士姐姐……
    一個不落，全在上面了。
    而且每一個小人都有各自的特點方便區(qū)分，秦許手里的書，眉眼帶笑手牽手的是言珩和裴霽，拿著針筒的護士姐姐……
    最中間、最高的那個雙馬尾，是小千畫的自己。
    林姨還記得裴茜當(dāng)時畫畫是一臉認(rèn)真的模樣和脆生生的聲音。
    她說如果又下輩子，她希望自己能留長發(fā)，可以梳各種好看的發(fā)型，可以扎長長的辮子。
    她說這輩子大家為了她付出許多，下輩子她要長得比大家都高，換她來遮風(fēng)擋雨。
    換她來對哥哥好。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看到這幅畫秦許瞬間就繃不住了，一個人跑到旁邊去抹眼淚。
    言珩心中酸澀，輕輕拍了拍裴霽肩膀。
    裴霽眼神動了動，抿著嘴把畫折好準(zhǔn)備看第二張紙。
    見他的動作，林姨眼眶又紅了，聲音放輕：
    “小千讓我等她進手術(shù)室那天再把這個給你看?！?br/>     第二張紙上只有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哥哥，飛吧。
    裴茜沒上過多久學(xué)，寫出來的字體就跟八九歲的孩子似的幼弱，但也能看出來，寫字的時候極為認(rèn)真。
    林姨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望向搶救室的方向：
    “小千……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累贅，覺得她拖累了你?！?br/>     自己的身體情況裴茜自己清楚，隨時都可能死去，所以她早早給自己留下了遺書：
    哥哥，不要為我難過，沒有束縛地放肆飛吧。
    看見這四個字，言珩心神俱是一震，這四個字，如此沉重又包含期待。
    從打開信封開始，裴霽一直垂著頭沒說話。
    ‘啪嗒——’
    是什么滴落在紙張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下一秒，言珩看見裴霽手中的紙泅濕了一小團，圓形的水漬向迅速向旁邊擴散延伸。
    言珩心跟著抽了一下，無聲地把裴霽攬進了自己懷里。
    緊捏著手里的東西，裴霽頭抵在言珩肩頸處，很快言珩就感受到了那里傳來的濕意。
    強裝鎮(zhèn)定這么久，裴霽終是沒繃住。
    可他就算是此刻，都是無聲無息的。
    言珩抱著他，第一次恨自己如此無能，面對如此情景，在這里除了沒用的安慰幾句，什么都做不了。
    林姨心里很不是滋味，站在旁邊也不知道說什么，最后默然走去了一旁。
    接到消息趕來醫(yī)院的裴修舒盼，見到的就是言珩抱著裴霽的景象。
    看見兩人親密地靠在一起，裴修眼皮跳了跳，第一反應(yīng)是轉(zhuǎn)臉去看舒盼的表情。
    舒盼腳步頓了一下，隨后像是沒看見似的，神色焦急問裴茜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余光瞧見裴修舒盼來了，言珩終于松開了裴霽，不過分開的時候安撫地在他額頭親了一下，一觸即分，輕聲安慰：
    “別擔(dān)心，小千一定會沒事的。”
    瞧見言珩對裴霽動手動嘴，裴修太陽穴一抽，覺得拳頭硬了。
    不過此刻情況特殊，顧忌到裴霽的心情，裴修忍了又忍，最后只能和舒盼一樣，當(dāng)什么都沒看見。
    裴承博因為有事在外地趕不回來，林姨把情況又跟裴修和舒盼說了。
    聽到已經(jīng)簽了病危通知書，舒盼當(dāng)時眼淚就下來了，嘴里直念叨該怎么辦。
    裴修攬住舒盼胳膊，讓她別著急。
    …………
    秦許下午要上課，中午吃了飯就先回去了。
    下午三點多時，舒盼才在言珩和裴修的勸說下，終于愿意先回去，說晚上再來。
    林姨上了年紀(jì)熬不住，中途也回病房休息了一會兒。
    只有裴霽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搶救室外面。
    搶救室的燈亮了一天，裴霽就在走廊等了一天，言珩也陪了他一天。
    從早到晚，直到天都快黑了，搶救室的大門才徹底打開。
    忙碌了十個多小時的醫(yī)生一臉倦色，告訴裴霽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就是這次裴茜算是脫離危險、撿回了一條命了。
    裴霽言珩兩人聽完，皆松了一口氣。
    然而還沒等他們這一口氣松完，醫(yī)生又接著道：
    “雖然這次度過了危險，但是裴茜現(xiàn)在的情況不容樂觀，需要盡快安排手術(shù)才行，不能再等了?！?br/>     而醫(yī)生建議，裴茜的開顱手術(shù)最好還是去國外治療，還推薦了幾家醫(yī)療設(shè)備和醫(yī)生技術(shù)都國際一流的醫(yī)院。
    裴茜從搶救室轉(zhuǎn)移到了icu，隔著門看著躺在里面無知無覺的裴茜，言珩問裴霽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
    要不要送裴茜去國外做手術(shù)。
    去國外，裴霽要上課，意味著他和裴茜兩人要長時間分開。
    言珩怕裴霽舍不得。
    言珩：“要是你不想送小千去國外，我們從國外請醫(yī)生過來做手術(shù)也行。”
    他剛才打了幾個電話，就是在咨詢這個事情。
    裴霽望著戴著呼吸機的裴茜，沉默良久，最終開口道：
    “去國外吧?！?br/>     先不說國外有名的醫(yī)生愿不愿意飛過來給裴茜做手術(shù)，就算醫(yī)生來了，那些昂貴先進的醫(yī)療設(shè)備也不能來。
    出國是最好、最保險的方式。
    言珩聞言點點頭：“行，我去安排?！?br/>     裴茜出國治療的事就這樣定下了。
    聯(lián)系上了國外的醫(yī)院，說了裴茜的情況，在鈔能力的作用下，那邊醫(yī)院說愿意接收裴茜，但手術(shù)成功率卻不敢保證，只是說盡全部努力。
    裴茜這次會在國外久住，因為在做手術(shù)之前那邊醫(yī)院還要觀察她的身體狀況，等合適的時候才能開始手術(shù)。
    好在裴茜要帶的東西不多，什么都可以到那邊之后買新的。
    裴霽沒法陪裴茜過去，但裴修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會有一個護工一個阿姨跟著裴茜一起過去，那邊也買好了房子，還請好了會做中餐的廚師。
    所有都準(zhǔn)備就緒，就等裴茜過去了。
    在出國前兩天，手術(shù)后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的裴茜終于清醒了。
    知道自己要去國外做手術(shù)，裴茜沒有害怕，只是嘆氣，說又要花好多錢。
    趁著裴茜還沒走，裴霽言珩林姨他們輪流進去和她說話，給她打氣。
    畢竟icu每次探視都有時間限制。
    輪到言珩時，裴茜看見他就彎著眼睛笑，對著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
    “大哥哥，你和哥哥一定要好好的呀。”
    言珩握住她枯瘦沒什么肉的手，笑著跟她保證：
    “放心吧，大哥哥一定會好好對你哥哥的。”
    言珩和裴茜之間最緊密的聯(lián)系就是裴霽，聊天的話題總也避不開裴霽。
    說著說著，言珩就說起了那個多年前曾對裴霽施以援手的陌生人。
    言珩本是隨口一提，裴茜聽后想了想，忽然開口：
    “大哥哥你說的這個人我好像有印象。”
    言珩聞言一愣：“你見過？”
    “沒有?！迸彳缧》鹊膿u搖頭：
    “我沒見過，但是以前聽哥哥說過。”
    沒等言珩再開口問，就聽裴茜又道：
    “哥哥以前好像說，那個人在他餓得沒力氣跑時給他買了好吃的，還給了他錢，是他的光還是什么來著。”
    “光？”聽了裴茜的話，言珩很是意外：
    “你哥哥是這么跟你說的？”
    裴茜眉頭皺了一下，表情有些不遲疑：
    “我也不確定，那個時候我太小了，哥哥就跟我說了一次，我也記不太清哥哥當(dāng)時是不是這么說的?！?br/>     言珩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出的icu。
    說實話，他真的很感激多年前曾經(jīng)幫過裴霽的那位好心人。
    但一想到裴茜剛才跟他說的那些，他心里還是頗有些不是滋味——
    在自家小男朋友心里有一束光，可那一束光是別人。
    雖和那位好心人素未謀面，但他卻有點酸了。
    酸那位好心人在裴霽心里的地位，讓裴霽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言珩從來沒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如此小心眼。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正文完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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