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溫耳垂和下頜的銜接處像被一燙,頭皮到尾椎骨一陣過電般的麻,這股麻讓她不自覺地蜷縮,手肘向后推人。</br> 她的力道輕飄如云,沒有半分威脅,但周禮頓了頓,還是順勢將人放開了。</br> 突如其來的“意外”也就短短兩三秒,兩人間的氣氛卻驟然從劍拔弩張變成了無言相望。</br> 林溫退開兩步遠,手捂著自己滾燙麻癢的耳朵,心跳如雷。</br> 周禮也是第一次遺忘了語言能力,只知道盯著人看。</br> 田地里響起幾聲蛙叫,劃破寂靜空氣,催醒了林溫。林溫猛地轉身,快速沿原路返回。</br> 周禮慢了半拍,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后。</br> 天黑,鄉下地里也沒路燈,林溫一味向前,周禮打開手機電筒給她照明。</br> 手電光照距離有限,離遠了照不清,周禮縮短與林溫的距離,林溫卻像被鬼追,走得更加快。</br> 直到她腳下一絆,兩人才再次并排。周禮扶住她胳膊,皺眉看著她又變得蒼白的臉。</br> 之前林溫找人著急,氣色已經很差,現在連嘴唇都失去血色。</br> 周禮終于開口:“你哪里不舒服?”</br> 林溫沒什么力氣地搖搖頭。</br> 周禮兩手扶住她肩膀:“去醫院?”</br> 林溫再次搖頭,有氣無力道:“可能是低血糖。”</br> 她大學以后遠離父母,偶爾飲食不規律,有過幾次乏力頭暈犯惡心,后來知道是低血糖,吃點東西就好了。</br> 現在林溫渾身沒勁還想吐,周禮沒多浪費時間,背過身彎腰,將人一把背起。</br> 林溫早已熟悉這道肩膀和后背,她無力折騰,也不想在這種時候矯情。</br> 林溫忍著胃里的不適,閉上眼睛趴在寬闊肩頭。</br> 手機不方便拿,被周禮放回口袋。周禮步伐大,走得穩,偶爾回頭看一眼肩膀,昏暗中面容是模糊的,但輕弱的呼吸跟他近在咫尺。</br> 很快走到汪臣瀟家,林溫推推周禮,周禮自覺地將她放到地上。</br> 大門敞開,燈光流瀉。進門的客廳里擺著一張長桌,桌上擺滿各種小零食,用來白天招待客人。</br> 肖邦托腮坐在桌前,手指滾著桌上的一顆山核桃,周禮進屋,挑出托盤里的幾枚巧克力,問肖邦:“他們人呢?”</br> 肖邦指了指對面關著的門,那里是個有沙發的小客廳。</br> “那兩個在里面。”</br> 周禮把巧克力塞給剛坐下的林溫,一邊走進廚房,一邊繼續問:“老汪他爸媽呢?”</br> “被他們家親戚帶走了,老汪讓他們先在親戚家過一夜。”</br> 周禮打開廚房燈,拿了只小瓷碗,往里面加兩勺白糖,倒了熱水出來說:“算他還沒太傻缺。”</br> 說著,將糖水擺到林溫跟前:“喝了。”</br> “我看難,袁雪剛才特別冷靜。”暴脾氣的人忽然變得冷靜,反而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br> 肖邦說完又看向林溫:“你怎么了?”</br> 周禮坐下來,替林溫回答:“低血糖。”</br> 林溫吃下巧克力,捧著糖水小口喝,眉心緊皺,視線一直落在對面那道小門上。</br> 當初袁雪擺鴻門宴審訊他們,大嗓門隔墻都能聽到,現在這道薄薄的小門里沒漏出袁雪的半點聲音,林溫跟肖邦同感,憂心忡忡。</br> 林溫問:“他們進去多久了?”</br> 肖邦說:“十幾分鐘吧。”</br> 三人足足坐了一個小時,那道小門終于打開了。</br> 袁雪先走出來,她眼睛還紅,像要嘗試扯一個笑,可惜扯不出來。</br> 她朝林溫伸手:“溫溫。”</br> 林溫立刻拉住她,兩人手牽手上樓。汪臣瀟一直緊跟到樓梯口。</br> 關上臥室門,林溫問:“你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br> 袁雪搖頭:“沒有。”</br> “吃過東西了嗎?”林溫道,“你去洗一下,我給你做點飯菜上來好不好?”</br> “不要,我吃不下。”</br> “水呢?要不要喝點水?”</br> “我不渴。”</br> “那你想要什么跟我說。”</br> “嗯。”</br> 林溫沒主動問起什么,她給袁雪拿來睡衣,哄她先去洗漱。</br> 洗漱完,袁雪坐在床上,泛紅的眼睛已經恢復正常,她道:“我跟老汪說好了,明天回到宜清,我先從他那搬出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br> 林溫心一沉,坐到袁雪邊上。</br> 袁雪看著她道:“我剛才跟他攤牌了,我告訴他我查過他手機。”</br> “那他……”</br> 袁雪搖頭:“他沒有。”</br> 汪臣瀟沒想到她查過他的手機,還是以那樣一種方式。</br> 之前在小客廳里,汪臣瀟把手機拿出來,急巴巴解釋:“我的內存滿了,所以才會刪聊天記錄!”</br> 他的手機里,微信內存占比最大。五一假期到了袁雪老家,汪臣瀟手機內存幾乎全滿,清完一遍緩存,還遠遠不夠,汪臣瀟只好對微信下手。</br> 他先把跟周禮幾人的聊天記錄全刪了,再把跟父母親戚的也刪了,因為他跟他們平常都是聊閑話,刪除也無關緊要。</br> 剩下那些好友基本跟工作相關,他當時閑著也是閑著,索性挨個點進去,挑挑揀揀刪些工作以外的內容。</br> 那個小倩本來就跟他有工作上的關系,他也挑揀著刪了一點。</br> 但那些挑揀著刪的,他刪的不多,因為實在太麻煩。</br> “我是打算618換手機的,現在這個先將就用著。”汪臣瀟把微信打開,怕袁雪不信,他先讓袁雪看他跟周禮幾人的聊天記錄,早前的確實都沒了。</br> 再給袁雪看了一些其他的,再三保證:“你要是還不信,我把小倩找來!”</br> “小倩?叫得這么親熱?”</br> 樓下后院,周禮和肖邦坐在躺椅上,汪臣瀟坐小板凳,幾人手邊放著些點心,邊填肚子邊說話。</br> 肖邦聽汪臣瀟提“小倩”,于是接了這么一句。</br> 汪臣瀟沒胃口,他沒碰吃的,坐著矮板凳,他道:“她以前跟我們家是鄰居,這次訂婚請人隨意,又沒喜帖,見著村里人就叫一聲,我也不知道我爸媽叫了他們家。我爸媽確實喜歡她,但我們兩個完全不來電。而且說實話,這兩年我身邊的誘惑少了?我真要找,不能找個比小倩漂亮的?”</br> 周禮道:“怎么,你完全沒動過歪心?”</br> 汪臣瀟想了想,老實道:“我不能保證我十幾年后會不會出軌,我只能保證,我現在對袁雪是一心一意。我只想著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賺更多的錢,真沒想過那些亂七八糟的。”</br> 肖邦說:“那袁雪還說要跟你分開?”</br> 汪臣瀟嘆氣,搓揉幾下臉,半晌才道:“因為我爸媽,還因為我。”</br> “我這么跑出去了,他竟然沒有追出來,他這算什么?把我當什么了?”袁雪抱著毯子,看著林溫道,“你知道我當時一個人的時候在想些什么嗎?”</br> 她從汪家跑出,根本沒辨認方向,跑累了才在一處破屋前停下。</br> 破屋是間小平房,窗戶碎了大半,木門都歪了,不知道是哪戶人家棄之不用的,袁雪覺得她跟這破屋一樣,千瘡百孔,也被人棄了。</br> 汪臣瀟沒有追出來,她坐在破屋前的石頭塊上發呆,從跟汪臣瀟初識到現在,她腦中像放電影似的放了一遍。</br> “我是有很多缺點,這我知道,但汪臣瀟也有一堆毛病,我難道平常就沒容忍過他?他爸媽完全看不到。”袁雪道,“我跟他爸媽的問題不是最近才有的,汪臣瀟不是不作為,他是做得完全不夠。像今天,他想出來追我,可他媽一拽一嚎,他就邁不開腿了。他想兩邊都討好,天平左右搖擺,在我這兒狠不下心,在他媽那兒也狠不下心,最好萬事都和稀泥。”</br> 袁雪說:“可事實上,婆媳關系里最大的問題根源,不是我們女人,而是他們男人!”</br> “男人得有魄力,得頭腦清醒,這份魄力和清醒我都用在了工作上,回了家我就是個軟蛋。”汪臣瀟也有著清晰的自我認知。</br> “哼,”肖邦吃著餅干說,“你今天可夠軟蛋了。”</br> 汪臣瀟道:“袁雪說我就是吃著碗里看著鍋里——”</br> 周禮沒吃什么東西,只時不時喝兩口水,聽到汪臣瀟忽然冒出這句話,他放下水杯,朝他瞥去一眼。</br> “——既想討好這邊,又想討好那邊,”汪臣瀟說,“我承認,我確實想和稀泥,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做啊,我疼我爸媽,也愛袁雪,我兩邊都不想傷著,其實我們所有人都有問題,我知道我媽有時候比較過分,也知道袁雪的脾氣,我都清楚!可她現在說想先分開,我……我問你們,你們要是碰上這情況怎么辦?”</br> 肖邦把餅干碎屑倒手上,往嘴里一塞,說:“我帶頭母豬回家我爸媽都能樂半天,你這假設在我身上施展不開。”</br> “……”</br> 汪臣瀟無語地轉向周禮:“老周,你呢?”</br> 周禮手指勾著弧形的杯柄,慢條斯理道:“爸媽不是你選的,你沒得挑,老婆你能自己選,有得挑。既然你挑了一個你爸媽不喜歡的,你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就應該有個明確的認知,你得對你老婆負責,也得承擔起一切后果。”</br> 汪臣瀟一愣,傻坐半晌。</br> 然后起身,去廚房弄了點吃的。端到樓上,他把托盤放在門邊,給袁雪發了一條微信:“我給你熱了點雞湯,放在你房門口了。”</br> 袁雪看完微信,把手機翻身放到枕頭邊。林溫給她掖了下毯子,問:“要睡了嗎?睡了我關燈。”</br> “嗯。”</br> 林溫把燈關了,陪袁雪躺下。</br> 林溫毫無睡意,腦中紛紛雜雜,心總吊著,既擔心袁雪,又理不清自己。</br> 耳朵似乎還燙,林溫伸手摸了摸,一時間,擔心袁雪的那份心,全歸攏到了“理不清自己”。</br> 林溫咬唇,翻身閉眼。</br> 躺半天,依舊沒睡意,她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br> 才剛過十點。</br> 袁雪晚上什么都沒吃,林溫想了想,還是輕手輕腳下了床。</br> 走出房門,她看見地上的托盤愣了一下,打開蓋子一看,里面是已經冷了的雞湯和白米飯。</br> 林溫把托盤端進廚房,又找了一點蔬菜出來。</br> 晚上宴席沒開,廚房里最不缺的就是菜,林溫打算給袁雪做一些清淡的食物。</br> 周禮躺在后院的躺椅上,看見廚房燈亮起,不一會兒就傳來了水流聲。</br> 透過小門,有道小身影在里面忙前忙后。</br> 周禮彈了彈煙灰。</br> 汪臣瀟和肖邦早就上樓了,他想再吹會兒風,所以沒上去。</br> 晚上的小雨只下了很短的時間,地面很快就干了,空氣中有青草香,聞著舒爽宜人。</br> 他心里想著事,點了一支煙慢慢抽著,現在才抽一半。</br> 周禮又看了一會兒。</br> 里面水聲沒了,那道小身影不知道走到了哪個角落。</br> 周禮將煙撳滅,拿起空水杯和零食盒走進廚房。</br> 林溫正在切菜,聽到動靜嚇一跳,轉頭看見周禮從黑漆漆的后門進來,她驚魂未定道:“你怎么在這里?”</br> “吹了會兒風。”周禮把東西放下,問她,“你做宵夜?”</br> “……我給袁雪做點吃的。”</br> “袁雪還沒睡?”</br> “睡著了,我怕她醒來餓。”</br> “老汪給她送了吃的上去。”</br> “我知道,雞湯已經冷了。”林溫說,“我做點清淡的。”</br> “你自己晚飯也沒吃。”周禮道。</br> “……嗯。”林溫低下頭,繼續備菜。</br> 周禮靠在水池邊,看著她問:“袁雪怎么跟你說的?”</br> “……說準備先跟老汪分開,剩下的事以后再說。”被周禮一提,林溫又開始擔憂,“老汪有什么打算?”</br> 周禮就把之前的聊天內容概括了一遍。</br> “你說他們……會好嗎?”林溫憂心。</br> 周禮說道:“婆媳關系是世紀難題,老汪要是還想著逃避,不把這問題解決了,也不用想著跟袁雪再有個什么結果了。”</br> 林溫原本還想聽一句寬心的話,誰知周禮這樣直白。</br> 她垂下頭,慢吞吞地繼續切菜。</br> 周禮接著道:“但老汪這次應該不會再逃避了,只不過婆媳關系這種事太復雜,他們還需要時間慢慢磨。”</br> 林溫聽著,稍稍安心。</br> 緊接著,林溫又聽到一句:“你說我們的關系,有他們復雜嗎?”</br> 林溫一頓。</br> “你喜歡簡單,討厭復雜,可是復雜來了,也不能只想著抗拒逃避,否則逃避成老汪那樣,事情只會變得更復雜。”</br> 水池和菜板相隔一米半的距離,周禮站在水池這頭,始終沒靠過去,至少此刻,和林溫保持著一個讓她安心的界限。</br> “還有你之前說什么,吃著碗里看著鍋里。我大學之后沒談過女朋友,只去過相親,上一任相親對象,我跟她現在算是朋友,雖然我跟她只見過三次,從去年說過彼此不合適后就沒再見過面。”</br> 林溫攏了攏菜板上的蔬菜。</br> “林溫,”周禮看著她側臉,溫聲道,“我們試試看,好嗎?”</br> 菜刀停留在菜葉上方,磨啊磨,刀刃似乎變鈍,這一刀怎么都切不下去。</br> 周圍靜悄悄,半天,林溫才輕輕地吐出五個字。</br> “你讓我想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