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發來的那條鏈接靜靜地躺在微信聊天框里，林溫看過一遍后沒再重溫。</br> 她今天的工作需要加班出外勤。布置會場環境一直到八點半，還剩下一些收尾活。</br> 彭美玉嘀嘀咕咕：“好事倒會搶，苦差連影子都看不到她。”</br> 她又在吐槽那個實習女生。</br> 林溫點開手機看時間。</br> “餓死我了，”彭美玉問她，“待會一起去吃宵夜？”</br> “不了，已經有點晚了。”</br> “就是晚了才要吃宵夜啊。”</br> ……這時間對宵夜來說是太早了吧？</br> “你去問問他們？”林溫提議。</br> 彭美玉一嗓子問其他人，其他人紛紛響應，表示早已經餓得四肢無力。</br> “要不現在就走吧，還剩這點明天再弄。”</br> “我早就想撤了。”</br> “林溫，要不你辛苦點，我快餓癱了！”</br> 幾個人可憐巴巴在那說。</br> 彭美玉在旁邊皺眉，林溫卻是好性：“好，你們去吧，剩下這點我來。”</br> 眾人歡呼，牽手挽臂地離開。</br> 林溫多呆十幾分鐘，做完收尾后走出會場。</br> 會場外一片空曠，人聲都在遠處，夜燈流光溢彩，天空云層顯得清晰可見，黑夜都不再像黑夜。</br> 林溫朝一個方向望，雕塑似的站門口吹了會兒風，她慢慢朝那方向走去。</br> 任再斌租住的房子就在附近，她想過去看看。</br> 兩地直線距離不遠，步行還是花了二十分鐘。林溫電梯上樓，打開指紋鎖進門。</br> 任再斌一個人住，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廳，面積小巧，一眼能望到底。</br> 房子有種很久沒通風的氣味，林溫也沒去開窗，她到廚房轉了轉，又去打開衣柜。</br> 廚房沒有新鮮食材，衣柜里空了一塊。</br> 林溫記得任再斌的行李箱之前放在衣柜邊，現在衣柜邊上也沒箱子。</br> 人是真走了，沒有撒謊。</br> 林溫沒在房子里多待，最后環顧一圈，她關上門離開。</br> 這個小區到她家距離有點遠，沒有直達公交，地鐵站不在附近，她以前過來的次數也不多。</br> 不方便乘公共交通，林溫點進打車軟件。</br> 晚上打車緊張，一時半刻沒司機接單，林溫站在小區外一棵樹下等待，周圍車輛進進出出，好半天她才等到響應。</br> 手機顯示車型和車牌，接單的司機距離這還有一段路，林溫看向馬路一頭，每一輛經過的黑色車子她都會掃一眼。</br> 不一會，一輛黑色車從小區開出，慢慢劃進林溫視線。她隨意掃過車標和車牌。</br> 是輛奔馳。</br> 林溫愣了愣，眨眼只剩車尾，她重看一遍車牌號，再轉頭看向車剛開出的那道小區大門。</br> “是你叫的車嗎？”另一輛黑色轎車停到林溫面前。</br> 林溫回神。</br> 路燈將她的一半影子投射在車身上，影子扭曲，她不動，影子也不動，像是一個同伴在等她發號施令。</br> 林溫很討厭復雜，追求的人事關系一向簡單，要簡單就不能事事計較，心寬日子才能順。</br> 可她也是討厭被欺騙愚弄的。</br> 理智讓她蒙上眼若無其事，本心卻一直在給她煽風點火。</br> 最后林溫深呼吸，她坐上車跟司機說：“幫我跟著前面那輛奔馳。”</br> 奔馳已經開出一段距離，林溫報出車牌號，手指方向讓司機追。</br> 司機應該已經積累不少此類經驗，淡然自若地加大油門追了上去，不一會就看到了奔馳車的影子。</br> 林溫坐在后座中間的位置，盯住遠處的那輛車。</br> 周禮今天會去小區，總不能這么巧，他有其他朋友也住那。</br> 任再斌不在家，周禮大晚上過去干什么？</br> 林溫頭腦風暴，列出幾種猜測后估出最大可能，周禮剛才是送任再斌回家。</br> 可惜她跟他們錯過了。</br> 但這只是她的猜測，也或許任再斌現在就在周禮車上。</br> 可能有千萬種，能百分百確定的卻是一點——</br> 這會兒她調頭回去說不定會撲空，但跟著周禮多少會有收獲。</br> 一路上交通燈太多，司機努力緊跟，半途還是被一個紅燈攔住去路。</br> “可能追不上哦。”司機給林溫打預防針。</br> “沒事，你繼續往前面開，我找找看。”</br> 紅燈結束，林溫到處找車，但一直沒見影。</br> 前方有岔路口，司機不確定繼續走直還是拐彎，他詢問林溫。</br> 林溫突然想起什么，她嘗試：“繼續直走吧。”</br> 再往前就是電視臺。</br> 大概真的是運氣好，到了電視臺附近，林溫竟然再次捕捉到那輛奔馳。</br> 她以為周禮是要去臺里面，但車調頭走了另一個方向。</br> 司機靈活地跟上去。</br> 這一次沒再跟丟，片刻功夫奔馳車靠邊停住。</br> 司機沒再往前，他說前面是酒吧停車場。</br> 隔著好幾十米，林溫沒立刻下車，等了一會，她看見周禮從駕駛座出來，然后徑直走向前面的酒吧。</br> 奔馳里沒再出來人，林溫打開車門，遲疑幾秒后去追周禮。</br> “周禮——”</br> 周遭太嘈雜，只是先前耽擱了這么一小會，她聲音傳出去的時候周禮已經進入酒吧大門。</br> 林溫跑到酒吧門口，仰頭看亮閃閃的招牌。</br> 都已經到這了，她不想再多浪費精力，今天就一鼓作氣吧！</br> 林溫跟進去。</br> 這家酒吧看起來已經開了一些年頭，面積感覺不是很大，里面人卻爆滿。</br> 林溫單肩背著只大大的托特包，包里東西塞一堆，沉得她肩膀下垮。</br> 她提了一下包包肩帶，一邊擼起外套袖子，一邊搜尋周禮身影。</br> 散座好像沒有，吧臺也沒有。</br> 一個大花臂男人端著兩托盤的啤酒從林溫視線中經過，林溫目光不自覺地跟著對方走了一會。</br> 西側卡座上坐著一男一女，女人編著摻雜彩色頭發的臟辮，穿著很朋克，露著一截纖腰，正笑得東倒西歪地和男人說話。</br> 男人松了一下領帶，不知聽到什么，臉上也帶笑。</br> 大花臂來到跟前，朋克女拍了拍男人肩膀，然后幫著大花臂一起放啤酒。</br> 林溫呆立著沒動，猶豫是否要上前打擾別人豐富多彩的夜生活。</br> 但最后沒由她做決定。</br> 周禮跟大花臂說話，一抬眼，目光不經意逮到了人。</br> 他下午在電視臺看了一條紀錄片，小白狗誤入企鵝群引企鵝圍觀。</br> 酒吧燈光并不昏暗，今天這里搞活動，場上人聲鼎沸。</br> 這么多的人，林溫穿著打扮一點不起眼，但她過于安靜柔順，與這里氛圍格格不入，就像那只亂入的小白狗，很難不讓人注意到。</br> 周禮稀奇地挑了下眉，領帶還沒松完，他放下手從座位上起身，向著林溫去。</br> 林溫見他“送上門”，不等他過來，她先邁步，主動朝他走了過去。</br> “怎么來了這兒，跟同事一起？”這種“小朋友”不像會來酒吧消遣的，周禮低頭問她。</br> 林溫一點不拐彎抹角，她高聲說：“不是，我跟著你來的！”</br> 林溫從前去云南旅游時也去過酒吧，那里的酒吧歌手唱民謠，氛圍安靜文藝。</br> 這家酒吧請的是搖滾樂隊，氣氛像烈火烹油，她覺得要對著耳朵說話才能讓人聽清。</br> 周禮聽林溫這么說，自然很意外。</br> “什么意思？”他示意了一下，“坐下說。”</br> 朋克女好奇：“你朋友啊？”</br> 周禮沒介紹的意思，他對朋克女說：“你們先去忙吧。”</br> 朋克女一聽，站起身說：“行。妹妹要喝點什么？”</br> 她話問林溫，林溫搖頭客氣：“謝謝，不用了。”</br> 朋克女和大花臂一道離開，滿桌沒開封的啤酒就擱在那。</br> 周禮重新坐下，林溫也跟著坐到另一邊。</br> “說吧。”</br> 林溫看不出周禮半分異樣，不知道是周禮心理素質強大所以有恃無恐，還是她自己推測錯誤誤會了對方。</br> 林溫打直球：“我剛才看見你去了任再斌家里。”</br> 周禮眼皮一撩，頓了一兩秒他才接球：“你看見了我？”</br> “是。”</br> “確定沒看錯？”</br> 林溫也頓了一兩秒，然后很有技巧地反問：“你想否認？”</br> 她看見的是周禮的車，并不是周禮本人，但她不想實話實說，說實話周禮可以找一百種借口敷衍她，比如他說他把車子借給了別人。</br> 但她要是斬釘截鐵說沒看錯，萬一周禮多問幾句，她怕圓不回。</br> 不如給自己留點余地，把球拋回去。</br> 周禮掂兩下球：“你看見我怎么沒叫我，還大老遠跟來這里？”</br> “你上車太快了，我沒追上。”</br> “是么。”周禮一笑，拿起一瓶小啤酒，光在手上轉著，也不開瓶蓋。</br> 林溫一邊掂量他這抹突如其來的笑，一邊慢慢問：“任再斌人呢？”</br> “你見著他了？”</br> 這回林溫實話實說：“沒有，所以我來問你。”</br> “我也沒見到他。”</br> 林溫叫他的名字：“周禮。”</br> 周禮看向她。</br> 不知道她是熱還是急，臉頰微微泛紅，但神態卻靜謐如水，目光專注看人，很認真在等待他的回答。</br> 周禮像是嘆了下，過了幾秒，他拿著酒瓶，瓶蓋朝西裝衣袖輕點，問道：“這是什么顏色？”</br> “……什么？”</br> “什么顏色。”</br> 林溫莫名其妙：“黑色。”</br> 周禮往后靠，接著跟她說：“開我車的那人穿寶藍色格紋西裝。”</br> “……”</br> “身形跟我差十萬八千里。”</br> “……”</br> “你根本沒見到人。”</br> “……”</br> 周禮語氣平平：“再說我剛下班，車子回我手上應該還沒二十分鐘。”</br> 林溫嘴巴微微張開，一時找不出話。</br> 這恰巧吻合了她之前猜測周禮會找的借口，但周禮連讓她質疑一下的機會都不給。</br> 別說接球了，球簡直直接砸到了臉。</br> 林溫千猜萬猜也沒猜到最初開車那人真的不是車主本人，竟然開頭一句話就被周禮試出。</br> 林溫耳根發熱，她知道自己的毛病，情緒起伏一大，她皮膚輕易就泛紅。</br> 幸好有人及時打岔。</br> “來來來，”朋克女端來一杯飲料，大咧咧又熱情地對林溫說，“無酒精的，可以放心喝，這杯請你。”</br> 林溫雙手接過：“謝謝。”</br> “你怎么還沒喝？”朋克女指著桌上一堆啤酒問周禮，“不會開酒瓶？”</br> 啤酒基本都是330毫升小瓶裝，花花綠綠的瓶身，林溫一個都不認識。</br> “改天再試酒，待會兒還要開車。”周禮把手上拿著的那瓶放回桌。</br> “啊？”朋克女困惑，“什么玩意兒，你不是約了代駕？”</br> “改了。”周禮言簡意賅。</br> 朋克女不知道“改了”是指代駕爽約還是什么，她一頭霧水地走了。</br> 周禮見林溫盯著桌上啤酒看，跟她說：“這都是國外幾個小眾啤酒牌子，老板想找人試口味拿代理。”</br> 他昨天晚上從肖邦店里離開后就是來的這，已經幫忙試過一批。</br> “想喝嗎？”周禮問。</br> 林溫搖頭，她其實是在思考。</br> 現在思考結束，她捧著她那杯飲料抿一口，然后很平靜地問：“你車借給汪臣瀟了？”</br> 她兩手捧杯，長發難得扎了個低馬尾，沒扎整齊，右臉頰垂落一綹碎發，露出來的兩截小臂纖細白皙，挺大一只包蓋在腿上，包帶還纏在她小臂中間，感覺她這點細胳膊能被包折斷。</br> 搭配這把聲音和眼神，姿態太真誠溫順。</br> 這球發的可真好。</br> “走吧。”</br> “嗯？”</br> 搖滾樂隊的歌進入高|潮，現場驟然爆發雷鳴歡呼，房頂都要被掀開。</br> 林溫沒聽到周禮的話。</br> 周禮站起身，走到林溫跟前。</br> 他彎下腰，手指搭著領帶結，輕扯著又往下松了松，靠近林溫還泛紅的耳朵，他跟她說：“我去給你賣了老汪，走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