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去了歐洲某座小城市,那里地廣人稀,風景優美,他租住的公寓前面是個廣場,廣場上每天都有藝術家們光顧,打開房間窗戶,經常能聽見歌聲,傍晚飯后散步,總能碰到古怪搞笑畫著大濃妝的藝人。</br> 在適應了半個月后,周禮又帶他們去了一座農場過周末。農場綠草如茵,一望無際,農場主是周禮朋友的朋友,他養的八只大狗溫馴無比。</br> 其中兩只大狗剛生崽,農場主見周禮逗狗有一手,問他家中是否養狗,聽周禮說沒有,農場主又問他想不想從這里抱養一只,狗實在太多,農場主養不過來。</br> 周禮對養狗沒興趣,他擼著大狗的腦袋,頭也不回地問身后的人:“你想養嗎?”</br> 周卿河坐在輪椅上,氣色比在國內時要好,他回道:“你想養的話,就抱一只回去。”</br> “你記不記得我小時候買回幾袋狗糧,你看見了后,問我是不是想養狗。”周禮忽然問。</br> 那時周禮被周卿河從覃家接回一年,放學路上他和肖邦在修車攤撞見一只惡犬,周禮想要馴服惡犬,就每天帶吃的過去,那幾袋狗糧就是這么被周卿河看見的。</br> 周卿河當時問他是否想養狗,可以把他在喂的那只狗帶回家,或者去寵物店買一只他喜歡的狗回來。</br> 周禮不討厭狗,但也算不上多喜歡,他對養狗這事可有可無,所以他的回答是:“我不一定能做好狗主人,不養。”</br> 他不認為他對一個于他來說可有可無的生命有足夠的耐心和責任心,人得為自己的行為和所作的決定負責。</br> 那年的周禮不過十一歲左右,說出來的話讓周卿河愣怔了好一會兒。</br> 可惜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成年人卻將之拋到了腦后,他們似乎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并沒有意識到他們對生命若有若無的不尊重,即使那生命是他們的孩子。</br> 而在周卿河鋃鐺入獄之后,他的清高和自傲被碾碎成了齏粉,一朝清醒,他從清高自傲的人跌成了最自卑自怯的人,生命更是成為了一種累贅。</br> 周禮擼著狗腦袋,說的還是從前那句話:“我不一定做得好狗主人,所以不養。你要是覺得自己能養好,就從這里挑一只回去。”</br> 周卿河沉默,周禮回頭看向他,周卿河道:“先吃早餐吧。”</br> 周禮拍了拍狗,讓狗離開,他走在輪椅邊,和周卿河一道回房子。</br> 周卿河每周都要去一趟診所,所以在農場住了兩天后,他們又回到了小城。</br> 周禮的作息隨之規律起來,可這種規律并沒讓他得到精神上的滿足。</br> 周禮選擇的這個居住地段是絕佳的,不會與世隔絕,卻又與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有都市的便捷和鄉村的幽靜,適合病人休養。</br> 有一天他清早醒來,窗外是藍天白云,鳥語花香,他卻覺得空氣憋悶,深呼吸,他忍不住就給林溫發了一條微信。</br> 他這邊是早晨,林溫那邊是中午,回復很快,林溫正是午休時間。</br> 周禮說:“我開個房,你進來。”</br> 周禮在app里開了一個私密房間,林溫隨后跟進,他終于聽見了林溫的聲音。</br> 林溫問他:“你剛起床嗎?”</br> 周禮閉了閉眼,在這溫柔的聲音中起了床,說道:“嗯,剛起。”</br> 他拿著手機進衛生間洗漱,洗漱完去餐廳吃早餐,手機就擺在碗邊上,林溫的聲音傳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br> 周爺爺指著周禮的手機,驚訝地“啊”了一聲,周奶奶嚇了一跳,她小中風的后遺癥還在,講話不是那么利索。</br> “你干什么?”周奶奶問。</br> 周爺爺小聲說:“我想起來了,我上次給阿禮打電話,是一個女孩子接的。”</br> 周卿河胃口一直不佳,早餐還沒吃兩口,他看向旁若無人地跟手機那端講著話的周禮,一時沒有回神。</br> 話筒收音效果太好,林溫顯然聽見了旁人的聲音,周禮聽見她小聲問:“你那邊有人?”</br> 周禮說:“我在吃早飯,大家都在。”</br> 那端安靜了。</br> 周禮神情自若:“你忙你的,別關麥。”</br> “……”</br> 于是這一整天,周禮手機沒離身,周爺爺和周奶奶都笑瞇瞇地盡量不發聲說話,周卿河倒是發了很久的呆。</br> 次日清晨,周禮在衛生間準備刮胡子,周卿河想上廁所,周禮放下刮胡刀說:“你先。”</br> “你先吧。”周卿河道。</br> 周禮不喜歡謙讓來去,既然周卿河讓他先,他就重新拿起了刮胡刀。</br> 周卿河在衛生間門口,看了他一會兒才問:“那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br> 周禮對著鏡子回答:“林溫。”</br> “她多大了?”</br> “二十四。”</br> “工作了嗎?”</br> “她在會展公司工作。”</br> 父子倆一問一答,周禮慢慢刮好了胡子。</br> 周禮沖洗著刮胡工具,看向鏡子。</br> 他并非無所不能,尤其對于一個人的生命,他更掌控不了,周禮冷漠地想過周卿河最后的結局。</br> 周卿河這病讓他活得痛苦,也許死亡對他來說是真的解脫,成年人不是無知幼童,他們必須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無論是把婚姻當兒戲,還是違法犯罪,他們的所為都得自己承擔。</br> 旁人何必強求。</br> 但當每天早晨,周禮站在浴室鏡子前刮胡子的時候,他又會想到,這套刮胡工具,沒有周卿河當年送給他的那套好。</br>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沒什么改變,每天飯后散步,每周一次診所,周末會在附近城鎮旅游。</br> 周卿河和周禮做了二十八年的父子,前二十八年的相處時間,加起來似乎都沒如今多。</br> 周禮每天除了陪人,就是忙自己的事,他會在餐桌上辦公,手邊是一杯咖啡或者一支香煙,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有時是銀邊,有時是金邊。</br> 周禮并沒有讓自己完全陷在照顧父親的境況當中,他一邊扛著責任,一邊照舊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計算著之后的各種計劃。</br> 所以他在某一天,當周卿河又一次問起林溫時,周禮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香煙,遞了出去。</br> 這是周卿河第一次接到兒子遞來的煙,他默默接過,攏著火苗,點燃香煙。</br> 周禮收回打火機,撥弄著小小的火機開關,垂眸道:“我第一次抽煙,偷的是你的香煙。”</br> 周卿河并不吃驚:“我知道。”他當天回家就發現了。</br> 周禮又道:“我對煙沒有什么癮,其實我對很多事物的感受都很平淡,最多只是有點興趣,那興趣也很快就過去。別人看個世界杯能發瘋,我不明白他們有什么好瘋的。肖邦就總說我沒什么人性。”說著說著,周禮語調慢慢溫和了幾分,“但我現在有了想要的,很想要。”</br> 周卿河沒問他很想要的是什么。</br> 周禮道:“你說過你遺憾錯過了我的大學時光,但我的大學時光沒什么值得紀念的。我只知道我的將來會比從前更好,你如果愿意,可以期待一下這個。”</br> 周卿河點點頭:“那你什么時候回國?”</br> 周禮手上一頓,瞥向他。</br> “把你爺爺奶奶帶回去,我這邊有看護足夠了,你盡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頓了頓,周卿河道,“我不能做出保證,因為我不確定自己行不行,但我想盡力嘗試,你抽空幫我去抱養一只狗吧。”</br> 周禮很快去了一趟農場,剛滿月不久的小奶狗生命力極其旺盛,他挑了一咖一白兩只帶回。</br> 周禮走的那天,林溫宿醉頭疼,她在陽臺上站了許久,直到陽光變得猛烈,她才回屋。</br> 回屋才意識到她光著腿,周禮只替她穿了衣服,沒穿睡褲。</br> 林溫先進臥室套上睡褲,再去廚房找水喝,冰箱里滿是周禮的蘇打水和啤酒。她又去衛生間,小推車里一半的瓶瓶罐罐是周禮的。</br> 周禮還給她留了一身臟衣服,是他昨晚換下的,林溫看了半晌,才把臟衣服扔進洗衣機。</br> 袁雪知道周禮離開的消息時,已經是三天后,她先是破口大罵,再遲疑著幫周禮說了幾句好話,說完好話又開始罵,最后她道:“我要回老家了。”</br> 林溫一愣:“回去有事?”</br> 袁雪道:“回家養胎。”</br> 袁雪這段時間獨居,身邊少了人,她變得無聊,心血來潮在幾個短視頻平臺上開通了賬號,做起了up主,專門宣傳孕期護膚和運動的各種小知識,粉絲數至今已經累計到三千,還沒能接到推廣,但她卻無比滿足。</br> 袁雪說:“我媽不放心我現在一個人住,我拍視頻忙起來還總叫外賣,這樣一想的話,回家養胎似乎更好。”</br> 于是袁雪就這么跑回老家了,汪臣瀟屁顛屁顛地追了過去。</br> 林溫朋友少,袁雪一走,她形單影只,每天公司和家兩點一線。</br> 其實從前她過得基本也是這樣的生活,只是現在突然有點不適應。</br> 晚上看電視,翻到那部年代劇的時候,林溫短暫停留了一下,上面顯示她和周禮上次看到了第十三集。</br> 沒有點進去,林溫重新找了一部電視劇看。</br> 新的電視劇開始播放了,她卻沒有抬頭。</br> 林溫低著腦袋,在手機上搜索“車子多久不開會打不著火”,顯示出的信息五花八門,有說一周不開就會打不著火,有說半個月,也有說兩三個月或者半年的。</br> 周禮的車是奔馳,林溫特意按照奔馳型號搜索,依舊沒有統一說法。</br> 現實成為實驗田,林溫等了一周,周禮沒有回,等了兩周,周禮依舊沒回。</br> 到快一個月的時候,林溫拿著車鑰匙下樓,坐進車里,想發動車子試試。</br> 可這一試萬一能發動,那就不準了。</br> 林溫真覺得自己有點傻了,她再次讓理智拴住自己。</br> 正想著事,手機來了微信,是周禮發來的,問她在干什么。</br> 這段日子他們聯系的并不頻繁,他們都給予了彼此足夠的時間和空間。</br> 林溫今天調休,按理這時間她應該在公司,林溫坐在周禮的車中,太陽曬得她耳朵通紅,她回復說:“我在上班。”</br> 周禮說:“我開個房,你進來。”</br> 林溫坐在車里陪周禮聊天,聊了沒一會兒,她才知道周禮家人都在他身邊。</br> 她一時啞巴,周禮卻不讓她關麥。</br> 車里到底曬,林溫脖頸流下汗,她拿著手機,下了車,關上車門再鎖好。</br> 八月底,林溫接到父親電話,說老家那邊來了通知,老平房要拆遷,他們人在寧平鎮的寺廟,不想趕來趕去,問林溫有沒有時間,有時間的話干脆讓她跑一趟。</br> 半個月前是林溫哥哥的忌日,林溫和父母曾經回去過,當時聽過拆遷傳聞,只不過沒想到這么快,傳聞就成了真。</br> 父母喜歡寺廟的環境,又打算去住一個月,林溫這幾天有空,所以將這事攬了下來。</br> 她打開手機準備訂高鐵票,選擇好明天8月31日的日期,再點擊“查尋車票”。</br> 她沒勾選“只看高鐵動車”,當車次信息出來,最上方顯示著8月31日,下方顯示出“k”開頭的列車時,林溫愣了愣。</br> 鬼使神差的,林溫訂購了“k”開頭的這班列車。</br> 第二天,8月31日,中雨。</br> 在學生們開學日期的前一天,林溫坐上了前往老家的綠皮火車。</br> 綠皮火車一如九年前。</br> 九年前遭遇雷暴天氣,從北陽市前往宜清市的航班迫降在了另一座陌生的沿海城市。</br> 那天是8月29日,距離9月1日開學,還剩三天,她跟著姜慧阿姨和那個所謂的“周叔叔”,去了機場附近的一家飯店。</br> 姜慧阿姨去了洗手間,飯桌上只有他們和姜慧五歲的兒子。</br> 周叔叔忽然問她:“想不想逃學?”</br> 她一愣。</br> 狂風驟雨砸在窗戶上,像密集的鼓聲,砸得人心跳加速,血液沸騰。</br> 林溫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想。”</br> 作者有話要說:周四不更新,碼個大肥章,周五請準時!!!,到時先看作話,定時刪,搓搓小手手</br> 感謝手榴彈:溫水泡皺梨、橙月1個;</br> 感謝地雷:餅桃2個;葉昔、從此花開共賞、天鵝旺旺、陸強的陸盧茵的茵、單、荔枝玫瑰冰、慢吞吞小姐、月半妞xl、天蝎吃棉花糖、chenchen、50804407、嗷嗷嗷很兇、41719342、whysoft、會飛的魚、夭夭972、六六是陣風1個;</br> 感謝營養液,么么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