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一切妥當，車向東行。</br> 九月初，太陽猛烈,林溫在車內披了一件防曬衣，還戴了一頂黑色的漁夫帽。</br> 周禮說：“你去后面坐,后面沒那么曬。”</br> 林溫搖頭：“不用。”她要坐周禮邊上陪他。</br> 周禮自然知道林溫的意思,他笑了笑，一想，又說：“那別浪費了,來，換個座。”</br> 林溫不解：“干嘛？”</br> “你來開車。”</br> “……你說真的？”</br> 周禮理所當然道：“反正都要曬太陽,不如曬得有價值一點。”</br> 林溫躍躍欲試,爽快地下了車。</br> 周禮一笑。</br> 換好座位，周禮問她：“還用不用跟你講一遍理論？”</br> 上回去寧平鎮遇上堵車,周禮在堵車時已經幫林溫重溫過一遍駕車的理論知識,林溫還記著，但她小心慣了,安全起見，她還是想再聽一遍。</br> 周禮耐心地又教她一遍，教完問：“敢踩油門吧？”</br> 林溫“嗯”了聲,隨即一腳油門下去,車子猛沖向前,半點都不遲疑。</br> 周禮挑眉，趕緊把安全帶的扣給扣好。</br> 他挑的路,路寬，車輛少，方便新手司機初步練習,熟悉手感。</br> 周禮問：“你那時是在哪學的車？老家還是宜清？”</br> 林溫說：“老家。”</br> 林溫的駕照是在大二暑假時拿到的，那年她跟父母說她想學車，父親倒還好，母親卻極力反對，因為林溫哥哥的車禍，林溫母親在頭兩年的時候，坐車都會產生生理上的不適。</br> 林母認為連駕駛技術純熟的司機都會碰上車禍，更別說柔柔弱弱的林溫了，開車太危險。</br> 周禮聽到這，問：“那你媽最后怎么答應的？”</br> 林溫“唔”了一聲，小聲道：“我長大了嘛……”</br> 如果是小時候，林溫自然都聽母親的，但她長大后學會了“陽奉陰違”，冰箱里的一堆超市速食品就是最好的證據。</br> 于是林溫就編了個慌，說大四學姐找到一份非常好的實習工作，有一次老板讓她去接客戶，可她不會開車，好機會錯失，好工作也丟了。</br> 母親希望她平安，也希望她有個好未來，自然就答應了。</br> 周禮忍俊不禁：“影后。”</br> 這詞林溫已經有段時間沒聽到，她有預料，所以才小聲。</br> 林溫抿出一個淺笑，繼續說：“所以只能在老家學車，當時宜清的駕校有優惠活動，老家學車還貴了八百多。”</br> 之所以回老家，是因為林母要“陪讀”，林溫是唯一一個帶著母親來學車的人。</br> 七八月的太陽又毒又辣，駕校位置極其偏僻，公交車到不了。</br> 林溫每天騎著電瓶車，電瓶車后面載著年近七十的母親，她不敢車速太快，所以每次都早出門十分鐘，也被太陽多曬十分鐘。</br> 在駕校她還碰到了一位初中時的女同學，女同學對她視而不見，她也裝作不認識對方，但大約是她母親次次不落的“陪讀”行為令人側目，有一回她經過女同學身邊，聽見對方在跟朋友打電話，說：“居然每天帶她媽媽來學車，我的天，真長見識了……”</br> 接下來的話極盡嘲諷，林溫走得快，讓難聽的話隨風吹散。</br> 林溫試圖讓母親別再這樣日日陪她，但話在嘴邊徘徊，她看見母親曬黑了一點的胳膊，以及那張雖然沒曬黑，卻日漸蒼老的臉，她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br> 后來林溫拿出了自己積攢的零花錢，每天帶著母親打車去駕校，母親覺得沒這樣浪費的，每次坐車都要念叨，但又不肯放林溫獨自一人。</br> 女同學繼續嘲笑，那兩個月，林溫學車格外用心，膚色黑了一個度，考試全滿分。</br> 周禮聽完了，伸手去揉她腦袋，隔著帽子手感不對，周禮把林溫帽子摘了，重新揉了一把。</br> 服帖的頭發被揉亂，林溫好脾氣地不跟周禮計較，目光始終望著行車的方向。</br> 側面看不見林溫雙眼，但周禮已經能描繪出她眼睛的輪廓，眼瞳的細節，那是溫柔卻又純凈的一雙眼。</br> 林溫母親總說林溫柔柔弱弱，這話也沒錯，林溫確實溫軟柔弱。</br> 但也許越軟的東西也越韌，她遇事反而越挫越勇，比如她當年在那種境況下還能立志考市高中，學車被嘲笑，她學得卻更加專注。</br> 或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有這“毛病”。</br> 周禮當年就沒林溫這本事，他頹廢了一整個暑假加小半個學期，他還比她大了四歲。</br> 想到這，周禮忍不住靠過去，親了林溫一下。</br> 林溫縮了下肩，臉頰上突如其來的溫熱讓她心跳快了兩拍：“你干嘛啊……”</br> 周禮面不改色：“想親你。”</br> 等前面小路遇到兩個限行的石頭路樁，林溫怕過不去，停下車之后，周禮沒急著跟她換座，他摟過人，把所想變為現實，直到后方又來了一輛過路車，他才退出唇舌，把紅著臉的人放開。</br> 接下來幾天，他們路上走走停停，林溫開車細心，又不膽怯，很快她就開過了高速，也試著在周禮的指揮下開過狹窄的路樁，車技磨練成熟，有時候林溫開車，周禮就坐副駕捧著電腦忙自己的，完全不管她。</br> 這一天，他們開車來到了荷川市。</br> 之前林溫和周禮陪同鄭老夫婦出差，來的就是荷川，荷川太熟了，已經沒什么好玩的，他們不準備多停留，只打算晚上去一趟這里的露天汽車影院，宜清市沒有這個。</br> 傍晚他們在飯店里簡單吃了一頓晚飯，車子停在馬路邊，這次周禮開車，林溫準備休息。</br> 上了車，系好安全帶，周禮慢慢把車開出車位。后面一輛車也正好開出，不知道怎么打得方向盤，車頭撞了上來。</br> 周禮和林溫明顯感受到了撞擊力，兩人往后看了眼，后方車主下來了，林溫和周禮也下了車。</br> 車主是個年輕女孩，穿著短裙和露臍上衣，腳上是雙黑色短靴，濃密的黑茶色長發微卷。</br> 她下車先看了看追尾的位置，然后向周禮道歉，詢問賠償方式，又拿出手機準備加微信。</br> 后車喇叭突然響了一聲，林溫嚇一跳，才發現女孩車子的副駕上還坐著一個男人，或者說是男孩，看不出具體年紀，像十八九歲，又像二十來歲。</br> 幾人都看向了那輛車，副駕上的男孩胳膊搭在車窗上，食指指向女孩。</br> 這手勢可以有多種解讀，如果從手語來解讀，意思就是“你試試”。</br> 女孩瞥他一眼，舉起手機又要跟周禮說話，車喇叭再次一響，副駕上的男孩出聲叫人：“陳兮。”</br> 聲音清清淡淡，警告意味十足。</br> 叫陳兮的女孩翻了一個白眼，這次轉向了林溫：“我加你微信吧。”</br> 副駕上總算安靜了下來。</br> 林溫似乎讀懂了這兩個陌生男女之間的暗語，她看了眼女孩拿在手里的手機，沒有立刻作出回應。</br> 女孩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意外道：“不方便？”</br> 周禮這時開口：“我加一下你男朋友吧。”</br> “他不是我男朋友。”女孩收回手機，笑著說，“那你們倆加一下吧。”</br> 女孩說著，抱著胳膊回頭，問副駕上的人：“方岳？”</br> 男孩把手機遞出車窗，女孩上前一把抽過，跟周禮加上了微信。</br> 車損并不嚴重，周禮不打算現在去修車，按照原計劃，他和林溫先去看電影。</br> 汽車影院位于郊區，場地極大，周圍環境空曠，觀影區是一片綠色草坪。</br> 票價一車一百二十元，可以看通宵，周禮和林溫來得稍晚，沒能占到第一排，但他們第三排的視野也不錯，不影響觀影。</br> 周禮調好車載收音機的頻道，接收到電影聲音，林溫一直望著車窗外面。</br> 周禮說：“外面這么好看？”</br> 林溫道：“那個女孩子原來也是來這看電影。”</br> 周禮往外瞧，林溫指給他：“那一排。”</br> 周禮看到了，“嗯”一聲，又看向林溫：“去打個招呼？”</br> “……又不認識，打什么招呼？”</br> 周禮想了想，問她：“你微信好友現在還是一百五十人？”</br> “嗯。”所謂的微信好友，其實一大半都是工作相關的人，剩下一小半，三分之二是親戚，三分之一才是朋友，但朋友也分親疏遠近，林溫現在最好的朋友是袁雪，還在聯系的朋友也就大學寢室三人，只是那三人都不在宜清市工作。</br> 周禮又問她：“你前兩個月攢了這么多假期，是不是因為無聊？”</br> 前兩個月袁雪回老家，周禮不在這，林溫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因為無事做，才會答應一次又一次的加班。</br> 周禮撫了撫她的長發，最后手握住她后頸。</br> 像林溫自己說的，她初中起就已經適應了孤獨，但適應孤獨，并不代表她完全享受孤獨，在她內心深處，她其實是懼怕的，否則不會在看了那則日本新聞后，就給自己定下了人際交往的目標。</br> 周禮說：“還記不記得我們打過賭？”</br> 林溫說：“記得。”</br> 那是周禮正式離開前，特意從港城趕回來陪她吃宵夜，兩人比誰酒量好，最后贏的人是周禮，輸的人要履行賭約。</br> “我現在想到了賭約。”周禮道。</br> “……什么？”</br> 周禮說：“我們自駕游這一路上，你再給你微信多加二十個好友。”</br> “……這有什么意思。”</br> “怎么沒意思，”周禮道，“現在是我說了算。”</br> 林溫其實明白周禮想讓她做什么，她早就為周禮打破了“原則”，她剩下的原則，并不是堅不可摧。</br> 微信好友的多少并不真正代表著什么，像她現在列表里的那些人，能聊天的寥寥無幾，真要加好友，隨時都可以。</br> 這只不過是她給自己立的一個警告牌，時刻提醒著自己，圈內是安全的，圈外有危險。</br> 而周禮要她做的，并不是多加什么微信好友，他想讓她嘗試著跨出這道保護著她，但也時刻禁錮住她的圈。</br> 林溫垂眸。</br> 周禮也不說話，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捏著她的脖子。</br> 電影已經開始了，車內響起了激烈的音樂聲，空間狹小，使得音樂震耳欲聾。</br> 林溫蠕動了一下嘴唇，周禮沒聽清，他也不去調小音量，靠近林溫，他附耳過去：“你說什么？”</br> 林溫對著他的耳朵重復一遍：“二十個太多了。”</br> “不多。”</br> “多。”林溫道，“很多人的微信里都只有幾十個好友，我有一百五十個好友，其實已經很多了。”</br> 周禮沒跟她口頭爭，他拿出手機，翻出自己的好友列表，擺到林溫面前。</br> 林溫看向界面最下方</br> 1607個朋友及聯系人。</br> 是她的十倍還多，林溫目瞪口呆，她不禁問：“你都有聯系嗎？”</br> 周禮說：“至少有八成人有聯系。”</br> 林溫繼續問：“你都記得住他們誰是誰？”</br> 周禮說：“不是有備注？”</br> “……”</br> 周禮一笑，問她：“怎么樣，二十個還多嗎？”</br> 林溫不服氣：“多。”</br> 周禮把手機撂到儀表臺上，另外給她機會選擇。</br> 他箍住林溫后腦勺，將人拉近，貼著她耳朵道：“這樣，你可以選擇換個賭約，要么你去加二十個好友，要么……”</br> 周禮親了親她嘴唇：“我們在這里做一次。”</br> “……”</br> 林溫撇開頭，捂住他嘴唇：“你少來！”</br> 周禮拉下她的手說：“看外面。”</br> 林溫莫名所以，隨著周禮的視線看向車窗外。外面都是汽車，離他們最近的一輛車在不停震動，不遠處，先前那女孩的車，似乎也在輕微震動。</br> 周禮咬了咬她的手指：“做不做？”</br> 這聲音比電影聲音更加震耳欲聾，林溫面紅耳赤，瞠目結舌。</br> 周禮把椅子放倒，抱著人親吻。</br> 深更半夜，草坪上的車都熄著燈，電影屏幕這點光變得微不足道，沒人看得清其他車中的情景。</br> 林溫忍耐著讓周禮親了一會兒，周禮睜開眼，觀察林溫表情。</br> 林溫這樣子像是打算由著他為所欲為，周禮咬了下她嘴唇，從她身上起來，打開手套箱，往里面摸了摸。</br> 他在這里放了幾盒套，現在手套箱里只有一些零碎雜物，沒有盒子。</br> 周禮看向林溫。</br> 林溫坐了起來，愉悅地兩腳交疊，說道：“我都幫你收起來了。”</br> 林溫最近晚上天天熬夜，白天走路也略感不適，今天她趁周禮不注意，將所有小盒子都搜羅了出來，統一藏進了后備箱深處。</br> 周禮原本只是想嚇唬她，根本沒打算在這里真做，這會兒見林溫一副“得志”的小模樣，他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將林溫一把拖了過來，狠狠地吻住不放。</br> 作者有話要說：方岳和陳兮是月向西行的男女主。</br> 預收坑月向西行文案寫好啦，大約是個高嶺之花被拉下神壇的故事，你們去我專欄找一下，感興趣的收藏哈，想看的人多我下本寫這個，不然我三心二意可能寫其他的。</br> 感謝淺水炸彈：隨心所閱1個；</br> 感謝火箭炮：費迪、舟舟、攀攀1個；</br> 感謝地雷：荔枝玫瑰冰、窗外天光乍現、tt、從此花開共賞、wahhhhyss、某周周呀、30105454、葉昔、后花園里有jj、花花花椰菜daytoy、阿忴、在水一方、月半妞xl、50843780、陸強的陸盧茵的茵、溫水泡皺梨、慢吞吞小姐1個；</br> 感謝好多的營養液，么么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