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朱侯爺一直都是太上皇的人。
    就算周恒登基, 朱侯爺還是在為太上皇效力。
    周恒對(duì)此并沒意見。
    似是默許了。
    大理寺也一直是朱侯爺在掌管。
    這幾日太上皇被秦家的事情，鬧得夠嗆，突聽大理寺失火, 偏偏又丟了那秦家的卷宗，一陣急火攻心，差點(diǎn)又背過了氣。
    朱侯爺也沒料到大理寺一著火，居然還丟了卷宗, 一身冷汗, 忙地道，“太上皇放心, 臣一定會(huì)追查清楚?！?br/>     太上皇也沒心再留人, “去, 趕緊去查，到底是誰有這滔天的膽子。”
    朱侯爺一走，太上皇便讓王公公去請(qǐng)了周恒。
    適才文王說鬧鬼的事是人為。
    太上皇沒信。
    如今大理寺的卷宗丟了, 太上皇心頭不免就有了幾絲懷疑。
    奈何那鬼神鬧的實(shí)在是玄乎, 還是將信將疑。
    等到周恒過來，太上皇便問，“大理寺丟了卷宗, 皇上知道了吧。”
    周恒點(diǎn)頭，“剛聽說?！?br/>     屋里這會(huì)只剩下了父子三人，兩個(gè)兒子皆是他所愛的朱皇后所出，太上皇心頭漸漸地踏實(shí)，情緒也穩(wěn)了下來。
    便問周恒，“這秦府鬧鬼, 恒兒是如何想的？”
    周恒道, “人為?！?br/>     太上皇還未出聲, 文王搶先道，“我就說了是人為，父皇偏不信，非說是遇到了秦家的鬼魂?！?br/>     要真有鬼，他和朱藻盜了那么多的墓，不早就被冤魂纏身而亡了。
    文王說完，又哪壺不開提哪壺，“父皇這是典型的心頭有鬼?！?br/>     秦家的案子。
    別以為他不知道。
    不就是為了給皇兄鋪路，忌憚二皇兄同秦家聯(lián)姻，給設(shè)計(jì)了一場(chǎng)謀殺。
    不過就是，忒毒了些。
    父皇和皇兄那般算計(jì)二皇兄，最后二皇兄卻是救了皇兄一命。
    這些年一個(gè)補(bǔ)償朱家。
    一個(gè)補(bǔ)償韓家。
    文王雖從小游手好閑，不關(guān)心朝政，但腦子不笨，看得清事向。
    適才文王說出那話，被太上皇砸了一枕頭，沒想到他不長記性，如今又提了起來，太上皇咬著牙道，“你成日不務(wù)正業(yè)，四處惹是生非，你母后生前寵著你，如今又有我同你皇兄替你扛著，你是福兜里過日子過的太舒坦了，不知何為苦，如今倒好，不知好歹，反過來埋汰我了?！?br/>     文王聽這些話聽的太多，皮了。
    文王沒再吭聲。
    太皇上懶得看他，瞧多了只會(huì)生氣。
    轉(zhuǎn)頭同周恒繼續(xù)道，“人為？那么大個(gè)宮門守著，外有護(hù)衛(wèi)，里有太監(jiān)，誰有那個(gè)本事，就在怡安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太上皇不信，誰敢有那個(gè)膽子。
    周恒不答。
    半刻，卻是看向了文王。
    文王被他看的心頭發(fā)虛，坐直了身子，“看著我干什么，我再找死，還能嚇自己的父皇不成？”
    周恒從他臉上移開目光，“你去查?！?br/>     文王差點(diǎn)跳起來。
    “江南的事已經(jīng)交給了朱瑞，如今你閑著，正好朕還未給你安排差事，你先將此事查清楚?！蔽耐踹€沒想出個(gè)拒絕的理由來，便被周恒堵死了，“旁人不適合查，你最合適。”
    此案查起來就會(huì)牽扯到秦家。
    秦家是如何死的。
    沒人想重提。
    尤其是太上皇。
    雖如此，太上皇并沒對(duì)文王抱什么希望，“有什么不懂的，多問問朱侯爺，好生歷練一番，該長些本事了。”
    文王剛在朱家身上吃了虧，丟了個(gè)江南，太上皇這話如同刺到了他心坎上，文王起身，語氣極沖地道，“他朱家能有什么本事值得本王去學(xué)的，拍馬屁？”
    太上皇被氣的一陣急咳，忍無可忍，“滾，滾遠(yuǎn)點(diǎn)?！?br/>     文王也沒留，出怡安殿正想回王府，被高沾追了上來。
    “王爺，留步?！?br/>     文王回頭，高沾便丟了塊京兆府的令牌給他，“陛下讓奴才交給王爺?！?br/>     文王盯了好半晌。
    一把捏在手里，恨不得捏碎了去。
    那眼里的火星子直冒，一個(gè)江南，換來了這么個(gè)冰鐵玩意兒。
    **
    周恒從怡安殿出來，并沒有急著回后殿。
    又去了前殿。
    王釗跟著他的腳步進(jìn)去，將手里的卷宗交給了他。
    王釗拿給周恒的這本，才是秦家案子真正的卷宗。
    昨夜周恒讓王釗去了一趟大理寺，小啞巴今日拿到的那卷宗，已經(jīng)被王釗調(diào)過包。
    在皇陵，太上皇見鬼。
    之后，秦家和怡安殿相繼鬧鬼。
    如今大理寺著火，秦家的卷宗失蹤。
    是何人所為。
    周恒心頭早就有數(shù)。
    周恒將案卷接過來翻了翻，又遞給了王釗，“收好，這幾日好生盯著她?！?br/>     王釗走后，周恒又宣了韓焦。
    “文王去查秦府的案子，你讓姜觀痕跟著，有任何異常，及時(shí)上報(bào)?！?br/>     韓焦領(lǐng)了命，正欲退下，周恒又叫住了他。
    韓焦逐步抬頭。
    周恒看了他一陣，突地問道，“當(dāng)初為何要救她？”
    韓焦起初沒回過神，后來見周恒的神色，才明白他問的是阿漓。
    韓焦沒說話。
    周恒又補(bǔ)充了一句，“除了你喜歡她之外，還有什么理由，能讓你們冒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藏人?！?br/>     韓焦臉色一陣尷尬后，頓了頓才道，“父親答應(yīng)過林常青?！?br/>     周恒打斷了他，“他答應(yīng)的事情多了，不至于為了一個(gè)藥谷的姑娘冒險(xiǎn)?！?br/>     韓焦沉默。
    周恒又問，“她是誰？”
    韓焦便知瞞不過，那日在南苑，父親已經(jīng)將姜漓的身份，告訴了太上皇后，如今也沒什么好瞞住周恒。
    韓焦告訴了他，“林常青的私生女。”
    周恒身子后仰看著他。
    “林常青知道自己活不成，便私底下將阿漓托付了父親，以他的命換姜漓，久財(cái)崖出事后，父親讓姜觀痕去接人，姜觀痕在林常青的尸首后找到的姜漓。”韓焦咬了咬牙，眼眶微紅，“那夜下雨，她在林常青的血水中泡了一夜，姜觀痕找到她時(shí)，她一身血污?！?br/>     韓焦突地垂下頭。
    待喉嚨里的那陣哽塞緩過后，又才說道，“林常青在世，陛下昏迷的那段日子，臣曾向林常青求娶過阿漓?！?br/>     雖然只是短暫的幾日，但他喜歡上了她。
    一見鐘情。
    在他心里，她干凈如純露，就應(yīng)該開心地活在這個(gè)世上，不該背負(fù)任何悲痛，林常青死后，他本想重新給她那樣的生活，但天意弄人，她卻進(jìn)了宮。
    韓焦突地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周恒，道，“他答應(yīng)了?！?br/>     周恒亦看著他。
    神色卻并沒有韓焦想象中的意外。
    “朕知道?！?br/>     她趴在他身上，同他說過，說有人想娶她，長的還行。
    周恒的眼睛看似平淡，盯著人時(shí)，卻又似深海，直讓人心頭發(fā)憷，半晌，韓焦終究是潰敗了下來，轉(zhuǎn)過了目光只道，“阿漓這一生極為坎坷。”
    韓焦知道他和她已經(jīng)沒有了可能。
    但他不想任何人辜負(fù)了她。
    之前沒有機(jī)會(huì)同周恒說，今日韓焦便都說了出來，“在久財(cái)崖曾因我說錯(cuò)了她的名字，惹哭了她，她說她的‘漓’字，不是流離失所的離，也不是離別的離，而是漓江的漓，是因她母親在漓江遇上了他父親，兩人相知相愛才有的她，后來不知是因何原因，阿漓出生后卻由她娘一人撫養(yǎng)長大，八歲那年阿漓娘親去世，阿漓一人在長安街巷流落了兩年，林常青找到她時(shí)，她已經(jīng)是街頭的乞兒?！表n焦看著周恒，眸色里有幾絲懇求，“如今阿漓無父無母，她是個(gè)可憐人，還望陛下能善待她。”
    韓焦說完，發(fā)現(xiàn)周恒的神色似是凝固了般。
    韓焦正疑惑。
    周恒抬頭，那眸子里如同燃了一簇火，“你剛才說林常青十歲才見到她？”
    韓焦愣了愣，點(diǎn)頭。
    周恒的胳膊突地?fù)沃亲烂?，立了起來，盯著韓焦問，“誰告訴你的，她是林常青的私生女。”
    韓焦從未見過周恒如此顯露過自己的情緒。
    一時(shí)竟沒了反應(yīng)。
    周恒又問道，“當(dāng)不是你自己查來的消息，是你父親韓國公告訴你的？”
    韓焦還未回答，周恒已經(jīng)從案前繞過，直直走了出去，門外高沾聽到腳步聲回頭，剛彎下腰，還未來得及問他要去哪里，就聽周恒道，“背馬，國公府?！?br/>     自登基以來，高沾也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著急。
    本想提醒一下周恒，姜主子還在后殿等著的，如今見他這個(gè)神色，哪里敢開口，忙地跟上，趕緊讓人準(zhǔn)備馬車。
    此時(shí)太陽正是偏西。
    光線從背后照射過來，那黑色的龍袍尤其耀眼，然而身前的一張臉卻是在一片陰影中，沉郁肅然，無人能猜中其情緒。
    夢(mèng)魘，怕黑。
    害怕一個(gè)人睡覺。
    記得八年前的長安。
    母親教她編蜻蜓，父親給她做了木馬。
    她父母陪在她身邊過。
    林常青根本就不是她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