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邱駱岷離開以后打車回家, 邱駱岷問:“先送你還是先送我?”路柯桐看著車窗外面的樹,說:“你先,我想多坐會兒。”
“行, 那師傅咱去市中心?!?br/>
路柯桐扭頭瞪著邱駱岷, 不高興地說:“你挺歡快唄?不回家還要去玩兒,浪催的你?!?br/>
邱駱岷解釋道:“我去上課好不好, 人家出國前不得準備考考試啊, 不得提升一下外語水平啊?!闭f完咳嗽一聲,“路路,其實我知道你家的事兒了, 費原告訴我了。但是呢……”
路柯桐小臉兒一垮:“但是你知道也沒屁用?!?br/>
“心情不好也不要老懟我?!鼻耨樶航档鸵袅?,說:“阿姨走了,可我媽永遠在啊, 你就拿我媽當你媽啊, 再說以后我出國了我爸媽肯定想我, 你們簡直互補了?!?br/>
路柯桐心中感動, 嘴上卻還是那個德行, 說:“那你別回來了,我給邱爸邱媽養老?!?br/>
等溫凝離開, 路若培應該不會再找了, 他小時候渴望有一個母親,所以路若培滿足他, 但也告訴他這個母親只是暫時的。路若培有時候真的挺矛盾, 想讓他一直快樂不用長大, 所以滿足他的任何要求,有時候卻又不加掩飾,告訴他最殘忍的現實。
到了市中心后邱駱岷就下車了,但剛走兩步又返回來,路柯桐降下車窗,問怎么了。邱駱岷有點兒遲疑地說:“我去你家的時候,碰見阿姨出門,臉色挺差,是不是有什么事兒啊?”
路柯桐有些擔心,邱駱岷見狀安慰道:“哎呀可能是你瞎跑給急的,沒準兒你回去會發現叔叔臉色更差?!?br/>
“你煩不煩?”路柯桐要把車窗升上去,“不是學習去么?我看你也就去菲律賓留學了?!?br/>
院兒里就剩費原和沈多意,費原把剩下的半拉西瓜放到了沈多意家的冰箱,沈多意繼續寫卷子,說:“又給我家送溫暖了。”
費原沒接茬兒,從屋里出來直接拿噴壺灌了點兒水去澆花,天太熱,紫珍珠得多保養。澆完把剩下的水淋樹上,問:“你是不是跟路柯桐說什么了?”
沈多意嘴里念叨著公式,打完草稿才說話:“就是瞎聊天兒?!?br/>
“瞎聊什么能給他一下聊好了?那么能你怎么不去辦講座?!辟M原走到對面坐下,“是不是給他講你爸媽的事兒了?”
沈多意皺眉道:“你帶孩子不累啊?就別管了我吧?!?br/>
“行,那我補個覺。”費原直接把話題切了,他和沈多意之間不用多說,邊回屋邊說,“你和爺爺吃飯的時候叫我一聲,我這兩天得蹭飯?!?br/>
“你要不要臉了?!鄙蚨嘁夤P尖戳得桌子嘎嘎響。
路柯桐刷了門禁卡進入大門,然后到他家門口的一段路走了十幾分鐘。他拍拍臉,又深吸一口氣,一下一頓地按完了門鎖密碼。
一樓沒人,望過去還是平時那個整潔的樣子,餐廳桌上放著好多吃的,有袋子有紙盒,都沒打開過的痕跡。
他上樓走到大書房的門口,猶豫片刻推開了門,路若培沒在里面,但那份協議仍擺在桌上。也對,都知道了就不用再遮掩。
“路路?!?br/>
路若培剛醒,襯衫因為睡覺被弄得有些皺,他聽見動靜便趕緊下床來看,看見了站在書房外的路柯桐,“好點兒了嗎?”
路柯桐轉身靠住墻,問:“我媽去哪兒了?”
路若培回答:“她有自己的事兒要做?!甭房峦┠抗怊龅澳悄銈兲崆半x婚,是因為她不想繼續了,還是因為你?”
路若培有些心疼,沉默片刻后回答:“因為我?!甭房峦]有再次發作,他又說道:“任何事兒都是有失也有得的,生來就沒了母親的人是感覺不到失去母親時的痛苦的,只有擁有過才能了解失去的感覺?!?br/>
路柯桐喃喃地說:“失去是擁有的代價?!?br/>
路柯桐看向路若培,又想起曾說過的那句話,你喜歡男的,為什么還要結婚,為什么還要生孩子。路若培對不起他親媽,這是他和路若培之間的第一道鴻溝,也許和溫凝離婚這件事兒將成為第二道。
路柯桐想,可是能怎么樣???
這些怨恨不平是真的,可是路若培愛他也是真的,未來的生活他們父子倆要相依為命,鴻溝橫亙在那兒誰都不會好過,但是鴻溝也不會輕易被填平,只能閉口不提。
大概他和路若培再無親近。
生活可真操蛋,變著法兒地揉巴人。
就這樣吧,路柯桐揉揉眼睛,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等快要進門的時候路若培叫了他一聲,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路路,我們談一談你和那個男生的事兒好嗎?”
他沒有轉身,立在原地看著前方,說:“沒有什么值得談的,他就是我男朋友,我特別特別喜歡他,我也不怕別人知道?!?br/>
路若培平靜地說:“喜歡到利用他來氣我?沒有這樣喜歡人的?!?br/>
路柯桐猛地扭頭看過去,眼中蘊含著怒氣,他最討厭路若培這種什么都知道的德行,喊道:“你少自以為是了!”
“我只是想讓你認識到什么是真正的喜歡,什么是青春期的沖動?!甭啡襞嘌凵裼行┢v,語速也放緩了,“你才十五,過幾年再回頭看現在的事兒很可能你會后悔無比,但是到時候后悔就晚了。”
路柯桐剛要發作,樓下大門的門鈴響了,他轉身往下跑,吼道:“我媽回來了!你自己待著吧!”
飛奔到門口開門,結果是司機。“我媽呢?”路柯桐皺著臉問,司機略微停頓說不知道,交代只是把溫凝放到一個路口就走了。
“那有什么事兒?”
司機遞給他一個檔案袋,說:“把這個給你爸爸,就說是剛取過來的。”
路若培已經下了樓,說知道了。路柯桐關上門,走過去把檔案袋甩給路若培,突突道:“你不用上班嗎?在家休息讓別人跑東跑西,還說我青春期的沖動,我要是真沖動早就把你氣死了!”
路若培沒理他,慵懶地坐到沙發上,然后打開檔案袋抽出了里面的資料。他淡淡地掃了一眼,然后沒有感情地念道:“林海生,本地人,三三零四軍工廠退休職工,在職時是車間主任。女兒林瑜珠,科大畢業,現在質檢局工作,家在秋葉胡同有四合院兒一套。”
路柯桐又用指甲摳著指腹,問:“你在念什么?”
“直接念重點吧,”路若培抽出第二張,“費瑞年,本地人,鐵路局退休職工,在職時是機務段司機班的班長。費得安,曾在質檢局和林瑜珠共事,后因打傷同事被開除。一年后進入鐵路局客運段,在一線跑車,四年后退居二線,現已調入鐵路檢察院?!?br/>
“費得安與林瑜珠育有一獨生子,費原?!?br/>
“你想干什么?!”路柯桐沖過去把資料奪下來,然后揉成一團扔在地上,“你查人家?你憑什么!”
路若培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就憑你說他是你男朋友。我得知道我的孩子在和一個什么樣的人交往,你不愿意說,我就主動去查?!?br/>
在他眼里路柯桐就是個小孩兒,十五歲整天不是傻樂就是找事兒的小孩兒。這還只是查到了祖孫三代,他恨不得把這個所謂的男朋友查個底兒掉!
從地上把紙撿起來,抻開后冷笑了一聲?!百M原,二中學生,初三時打架被記過。高二打傷同學被學校開除,后轉到你們學校。不過我最吃驚的是,他打傷的是邱駱岷?!?br/>
路柯桐怒火中燒卻發不出來,邱駱岷和費原的事兒校方只以為是單純地發生口角,他不能說真正的原因為費原辯解,因為會連累邱駱岷,他不想讓邱爸邱媽跟著生氣。
路若培抬頭看著他,說:“這爺倆真是印證了有其父必有其子,打架惹事兒,胡同里的流氓習性。他的未來也能預見了,大學畢業靠關系進路局工作,跑幾年車以后退到辦公室。不過客觀地說這很正常,鐵路上基本都是關系網進去的,快搞成世襲制了?!?br/>
“路路,你還小——”
“你再說!”路柯桐簡直想和路若培打一架,“每次就會說我還小,我不小了,過兩年我就成年了!你不喜歡他最好,我偏要和他在一起氣死你!我們比你想的要好得多,我們什么都做過了!”
他大聲吼完,嗓子都啞了,胸膛起伏喘息未平,腿一軟扶著茶幾跌坐在了地上。半晌,他像是沒了力氣,幽幽地說:“別讓我更恨你?!?br/>
路若培面無表情地說:“無所謂,隨你?!?br/>
路柯桐大概不知道,對于路若培來說,他的恨無論是三分還是七分,都是一樣的,都讓路若培痛苦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