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澤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不想錯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濯纓的臉一點一點的紅了，她腦海里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她聽錯了。隨之想到的是,不對不對,沒聽錯。只是他方才說,他是托人帶話。
    她壓下心頭的那點若有若無的失落，睫羽垂下,輕聲問：“殿下是幫誰帶話？”
    謝澤面色不易察覺地一僵：“幫孤自己。”他停頓了一下，換了稱呼：“纓纓,你愿不愿意？”
    “啊……”濯纓猛地抬頭，視線堪堪撞進他點漆般的眸子里,“殿下……”
    他的神情看起來認真極了，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瞳仁里的身影。
    明明周圍還有許多侍從，可在這一刻,她眼里仿佛只能看見一個他。
    “你怎么想？”謝澤聲音堪稱溫柔,“你若點頭,孤這就請父皇賜婚。”
    濯纓有片刻的恍惚，亦有隱隱約約的歡喜。她的確不討厭這個殿下,甚至還有好感。可是，嫁給他這件事,她是從來沒想過的。
    一想到成為他的妻子,她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幾分。
    上元佳節時,他邀她賞燈的畫面，陡然涌現在她的腦海里。
    她想，如果要嫁人的話,她希望那個人是他。
    似乎僅僅是一瞬,又像是過了很久。
    謝澤笑了一笑：“你若沒想好,可以回去好好考慮，孤等你的答復。”
    他想，不能把她逼急了。不過他覺得，她肯定會點頭的，早晚的問題。
    這一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濯纓回過神來，壓下了想要點頭的沖動。
    她心想，好險啊，剛才差一點就點頭應下了。太子殿下容貌俊美、氣度高貴，他那么認真而誠懇地看著她時，她竟然生不出一丁點拒絕的心思。
    婚姻大事，她總得跟家人商量一下吧？方才怎么就跟受了蠱惑一般？
    驟然聽太子殿下說讓她回去考慮，她悄然松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許遺憾，輕輕“嗯”了一聲：“那，我先回去了？”
    謝澤難得見她這般羞怯忸怩，他心口微微發燙，略一頷首，準許她離去。
    濯纓回到自家馬車中時，臉上的紅暈還未退下。
    她長到十五歲，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很直白地告訴她，想要娶她。
    “纓纓，你臉怎么這么紅啊？”王氏拿了扇子給女兒扇風。
    “啊，有些熱。”濯纓隨口應道，心里卻想，他為什么想娶她啊？
    她有些懊惱，方才應該問一問的。
    母親王氏問道：“你覺得他怎樣？你心里可愿意？”
    濯纓微微一怔，心想，原來娘也知道了？她臉頰更燙了：“我……”
    “你如果愿意，那我就回復孟家。”王氏一面打扇，一面說道，“今年你十五歲，定下來，再過一兩年，也就差不多了。”
    “孟家？”濯纓臉上熱浪退去，果斷搖頭，“我不愿意。娘回絕了吧。”
    如果說之前她還有些懵懂，那么此刻她基本上已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她不想嫁給別人。
    “不愿意啊……”王氏有些許失望，“那也沒關系。娘還想著，你們都好武藝，能志趣相投呢。”
    濯纓搖頭：“不相投，一點都不相投。娘，你覺得，我如果嫁進東宮怎么樣？”
    王氏微驚：“你，你什么時候生出的這種想法？”
    她轉念一想，纓纓去歲回京，因為佑安的緣故，跟太子殿下有過幾面之緣。殿下相貌風儀俱佳，纓纓對殿下產生這種心思，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濯纓垂眸，也不直說：“娘你只說是否妥當就可以了。”
    “這也沒什么不妥當。”王氏慢悠悠道，“關鍵是殿下和皇上的想法。”
    濯纓輕輕“嗯”了一聲，心想，那就是可以嫁他了？
    一直到了晚間，濯纓仍在想著白天的事情。說來也奇怪，之前并沒有時常想起他。可是今天他詢問了她以后，他們自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卻一股腦地涌上了她的心頭。
    有兩人在慧慈寺的初遇，也有他在雪地里逗她，還有兩人在上元節一起賞燈……更有他眸間含笑：“為什么不考慮嫁給孤呢？”
    濯纓躺在床上，遲遲不能入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有了一些朦朧睡意。
    在她意識朦朧之際，她想，關于他的問題，她有明確的答案了。
    她愿意。
    ————
    五月初一是先皇后冥誕，謝澤前去懷恩寺祈福時，父皇并未陪同，但是等他回宮后，皇帝卻又召他前去，詢問種種細節。
    謝澤也不瞞他，一五一十說了。
    父子倆少敘一會兒之后，皇帝又轉了話題：“你也該早些娶妻生子，讓你母親心安。”
    平時談到這個話題，謝澤不太上心，但這次，他卻一反常態，極其認真：“正要告訴父皇，兒子傾慕一個姑娘。再過不久，就要請父皇賜婚了。”
    “哦？竟有此事？誰家的姑娘？多大年紀？品性如何？”皇帝拋出了一連串問題，好奇極了。
    謝澤只微微一笑：“父皇莫急，過些時日就知道了。”
    見兒子如此自信而篤定，皇帝只能暫時壓下心頭的好奇。
    謝澤沒再細講，他尋思著，不出三日，他就能收到答復。
    然而三天過去，他卻只聽說了宋家小姐生病的消息。
    她五月初一去了懷恩寺，初二就病了。
    好端端的怎么會生病？還是那天懷恩寺一別，就生病了？
    謝澤略一思忖，帶著太醫上門。
    男女有別，他不好入室內探視，只在外面等著。
    太醫告訴他，宋小姐確實病了，不嚴重，但是需要靜養。
    “讓她好好養著，缺什么藥材，問孤要。”
    二小姐生病，東宮的種種賞賜賀禮幾乎不斷，連王氏也意識到了這其中的不尋常之處。
    宋佑安卻并不意外。太子殿下待纓纓不一般，他以前就有所覺。
    濯纓自習武以來，鮮少生病。這次卻將養了小半個月才完全康復。
    太子殿下似是一直留意著她的動向。她剛一痊愈，就在家中看見了他。
    是了，他打的名義是來看望宋佑安。
    ——盡管宋佑安并不在家。
    才隔了半個月，可在謝澤看來，就像是隔了半年之久。她瘦了一些，下巴也比以前更尖一點。
    “殿下。”她沖他福了福身。
    “你，身體大好了？”
    濯纓點頭：“好了。”
    謝澤猶豫了一瞬，終于問出了自己近來一直想問的問題：“那天讓你考慮的事情，你考慮得怎么樣了？你若同意，就點一點頭。”
    他緊緊盯著她，一顆心不受控制地提了起來。
    原以為自己自信滿滿，可這會兒，他竟有些惴惴不安。
    有微風吹過，她的發絲輕輕飄動。隨之而動的，是她的腦袋。
    濯纓點了點頭。
    雖然很輕，可還是被謝澤給捕捉到了。
    他心中大喜，再次確定：“你愿意，是不是？”
    濯纓猶豫著道：“我大哥去陳家提親的時候，楚國長公主提過一個條件……”
    “嗯？你說。”
    濯纓抬眸，認真望著他：“陳家要求我大哥不許納妾。”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來講這些，簡直是膽大妄為。可是我……”
    說到這里，她心中一陣酸澀，然而卻聽太子殿下應道：“可以。”
    “什么？”濯纓微驚。
    謝澤笑了，抬手理了理她微亂的鬢發：“孤說，可以。又不是什么難事。”
    濯纓有點不敢相信：“不納妾……也可以？”
    “為什么不行？”謝澤反問。
    因為生母的緣故，他從沒想過沉迷女色而讓妻子傷心難過。他不是父皇，絕不會讓自己心愛之人成為第二個林雙魚。
    謝澤定了定心神：“既然你愿意，那我就去請父皇賜婚了。”
    皇帝聽說是兒子要娶的是臨西侯宋毅的女兒，微愣了一下：“是她啊？”
    “對，是她。還請父皇成全。”
    “朕知道她，小時候為了宋家長子，被帶到邊關。后來在邊關長大，是不是？”皇帝有些猶豫，“品行很好，只是這性情上會不會不合適？”
    京中貴女很多，怎么偏生看上一個從邊關回來的？
    太子謝澤面無表情：“父皇，她性情很好。”
    皇帝沉吟片刻，心想，罷了，就算規矩上欠缺一些，進宮以后，著人好好教導也就是了。
    既然兒子愿意，他又何必棒打鴛鴦？
    于是，皇帝下旨，為太子與宋家次女賜婚。
    合八字、訂婚期。
    到了大婚當日，十里紅妝，太子親迎，格外熱鬧。
    坊間傳言，太子殿下對太子妃一見鐘情，非卿不娶。是以親自求到皇帝跟前，得到了賜婚的圣旨。婚后夫妻恩愛，感情順遂。
    這說法連謝澤都有所耳聞。
    他心想，其實這么說好像也沒錯，是否一見鐘情他不確定，但是夫妻恩愛，感情順遂卻是真的。
    小時候宋佑安陪伴他讀書時，時常會提到妹妹。他哪里會想到，有一天，他會同她結為夫妻？
    不過，也幸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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