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我跟你說?!表n濯纓眸中登時蓄滿了笑意,怕他不清楚,她特意拉著他走到門口,指給他看,“吶,就跟街坊鄰居一樣,門前要掃出一條路來?!?br/>
謝澤聲音淡淡:“知道了?!?br/>
“那就辛苦哥哥了?!表n濯纓甜甜一笑,美目彎如黛月。
她如今拿他當親兄長,對待他自然不像先時那般警惕疏離又心虛,該關心就關心,該支使就支使,當真正的家人對待,不知不覺在言談舉止中都親近了不少。
這會兒他掃雪,她也不回去,就抱著手爐站在門口看著。
謝澤生平第一次掃雪,并不覺得辛苦,只覺得新鮮。他揮舞著掃帚,不多時就掃出一條通道來。
他剛一停下,韓濯纓就快步走上前去,接過掃帚,將手爐塞給他,由衷夸贊:“哥,你掃的真好,又干凈又敞亮,辛苦你了?!?br/>
謝澤表情不變,只“嗯”了一聲,前行數步后,才補充一句:“掃雪而已,也沒什么辛苦的?!?br/>
韓濯纓微微一笑,晚間特意讓翠珠做兩個好菜犒勞他,她自己也去廚房幫忙。
這一頓飯,三個人吃的都很盡興。
冬夜寒冷,韓濯纓早早就睡了。沒有了煩心事,她夜里睡得也踏實。
整個清水巷一片安靜,而韓宅前院廂房的燈卻一直亮著。
謝澤看了會兒書后,就開始磨墨鋪紙,筆走龍蛇?!獛侩m然簡陋一些,但筆墨紙硯還是齊全的。
寫好信,他靜坐桌前,拿了本書百無聊賴地看著。
長壽出現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畫面。
“屬下來遲,讓殿下久等了,咱們現在就動身?”
謝澤放下書:“正要跟你說,我打算過兩天再走?!?br/>
“殿下?”長壽微愣。
“再過幾天是父皇生辰,屆時定會召我回宮。從這兒回去還方便一些,也省得路上奔波。”
“可是……”長壽面顯猶豫之色,“馬車都在清水巷外候著了,給這家主人的酬金我也都帶來了?!?br/>
“還有酬金?這樣吧,酬金留下,馬車拉走?!敝x澤瞧了他一眼,“我半夜不告而別,難免惹人生疑。還不如在此靜待時機?!?br/>
長壽“嗯”了一聲,心想,如果殿下愿意的話,完全可以留書出走。不過這話他并沒有說出來。他心里清楚,他想到的殿下肯定也想到了。
謝澤取出先時寫好的書信:“我這里有一封書信,是給皇上的,你拿去想法子交給他?!?br/>
長壽精神一震,連忙接過來揣進懷里:“殿下放心,肯定交到皇上手里。”
謝澤頷首,又指了指桌角。
長壽有些愣怔,很快反應過來。他從懷里掏出兩錠銀元寶,整整齊齊放在桌上。
謝澤眼皮抬了抬,神情有些許古怪。
“殿下?”長壽不解,“是有哪里不對嗎?”
輕輕嘆一口氣,謝澤無奈地按了按額角:“你這摳門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一改?孤的命就值這點錢么?也沒讓你自掏腰包啊?!?br/>
他還以為長壽準備了多么豐厚的酬金呢,還特意說上一嘴。xしēωēй.coΜ
長壽心中一凜,忙道:“殿下萬尊之軀,豈是金錢所能衡量?只是長壽想著,殿下貿然拿出太多酬金給韓姑娘,難免惹人生疑?!?br/>
見他拿自己的話來應付,謝澤眉梢微動:“倒是出息了,知道用我的話來回我了??晌沂裁磿r候說過,要直接給她了?”
“殿下……”
“罷了,你先回去。”謝澤擺了擺手。
“是?!遍L壽施禮出門,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這封信第二日就到了宮里。
太子離開京城前往皇陵思過,已有兩個多月。這段時日,朝中有為其求情的,也有落井下石的。各種奏折如雪花一般飛到皇帝案前。
跟太子有關的折子,皇帝統統留中不發,甚至不許身邊侍從提起儲君半句。
皇帝的態度琢磨不定,朝野內外都在揣測圣意。
而皇帝本人卻在長華殿里翻著太子少時練字的紙張,連罵了好幾聲兔崽子。
跟在皇帝身邊的夏公公掏了掏耳朵,眼觀鼻,鼻觀心,只當什么都沒聽到。
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他作為皇帝的心腹,可是很清楚。別看皇帝一聲聲罵的厲害,平日里對其他皇子公主也疼愛有加。可在皇帝心里,只怕所有的子女都不及太子的分量重。
不說別的,單說只有這一個孩子,是從襁褓中就跟在皇帝身邊,由他手把手教導的。這一點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皇上這次責罰太子,嘴上不說,心里指不定多懊悔。不然也不會近來在無人處把“兔崽子”掛嘴邊了。
“夏公公。”一個小太監快步近前,呈上一物,壓低聲音,“皇陵那邊八百里加急送過來的,說是太子殿下的信。您看……”
夏公公眼皮微抬:“信交給我,你先下去?!?br/>
他接過書信,放輕腳步走至皇帝跟前,恭恭敬敬:“皇上,太子送了封家書回來?!?br/>
“誰?太子?他愛送不送!”皇帝眉心一跳,面帶怒容。
夏公公連連點頭:“是,小的這就拿走?!?br/>
“等等!”皇帝出聲叫住他,清了清嗓子,“拿過來,讓朕看看這兔崽子在信上寫了什么。”
夏公公唇角微微勾起,躬身將信件呈上。
皇帝打開信件,身體微微后仰,認真看信。
太子這封信沒說別的,只說自己夢到少時的一些場景,想起父親,所以寫封家書,向父親問安。
薄薄的兩頁紙,很快就看完了。
皇帝斟字酌句看了好幾遍,才道:“兩個多月,就這么幾句話……”
夏公公倒了杯茶,笑道:“信雖短,情卻真?!?br/>
皇帝端起茶杯,似是自言自語:“前幾天下了雪,也不知道皇陵那邊冷不冷?!?br/>
夏公公只是笑,并不說話。
將滿杯熱茶飲下,皇帝放下茶杯,眉梢輕揚,眸色沉沉:“傳朕旨意,萬壽節之前,他若能趕回來,他所求之事,一切都好說。如果趕不回來……”他停頓了一下,續道:“那他也不必回來了!”
“是!”
猶豫了一瞬,皇帝似是有些不放心,又問:“他能趕回來吧?”
夏公公笑笑:“回皇上,距離萬壽節還有十來日,雖說冬天不好趕路,不過打個來回也是綽綽有余了。太子殿下一片孝心,掛念著皇上,肯定能趕回來的。”
“孝心?”皇帝冷哼一聲,“他是對他親娘有孝心!朕若不允他所求之事,你看他回來不回來!”
皇帝罵兒子,又提及太子生母,夏公公不好接話,只垂手站在一旁,說一句:“殿下也是掛念皇上的?!?br/>
他從皇帝做皇子時,就在皇帝跟前伺候。平心而論,皇帝對太子父心拳拳,自不必說。但皇帝對太子生母的態度就讓人看不明白了,繼位十四載,對原配妻子毫無追封,亦不提起。甚至太子請求追封母親,還被皇帝訓斥責罰。
不過看眼下這情形,只怕是皇帝妥協了。
謝澤當天夜里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他攥著那塊鐫刻著兩條魚的玉佩,默默地坐了許久。
他如今就在京城,并不急著回宮。他現在考慮的是用什么理由離開以及該怎么把兩錠元寶給“妹妹”。
而韓濯纓這幾日正為生計發愁。因為翠珠說,家里的錢只能供他們一年的開銷。
“……若是出手散漫,那只能撐半年。”翠珠補了一句。
韓濯纓有些心虛,小聲問:“我們花錢這么厲害么?”
翠珠極其鄭重地點一點頭:“小姐昨天還給我們每個人各添了兩身冬裝?!?br/>
“買冬裝不算亂花錢?!表n濯纓擺手,“不過坐吃山空終不是辦法,節流不如開源,咱們得琢磨一下生財之道?!?br/>
“做生意得要本錢……”翠珠思索一陣,“對了,找少爺。他是男人,他得養家糊口啊?!?br/>
她話音剛落,“韓雁鳴”就大步走了進來:“妹妹快看,我挖到了什么!”
韓濯纓聞言看去,只見他手里端端正正握著兩錠銀元寶。她先是一喜,隨即想起一事,收斂了笑意:“在哪兒挖的?”
“后院空地。本來是想翻整一下土地,沒想到挖出了銀子?!睘榱烁鎸嵰稽c,隆冬臘月,他握著鋤頭在后院挖坑。
“后院竟有這種寶貝?”韓濯纓伸手接過,細細端詳,“慶和四年鑄的元寶,是……我爹娘埋下的?”
不是父母,那就是二叔。不管是誰,她都有用這些銀錢的資格。一百兩銀子,夠用很久了。
如果不是他翻整后院空地,她和翠珠是決計不會發現這筆錢的。
天降橫財,韓濯纓心內歡喜,竟伸臂抱了一下他:“你可真是個福星?!?br/>
乍然被人抱住,謝澤呼吸一窒,身體微僵,下意識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