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林雙魚時,謝桓并沒有太留意她。
    未婚妻董佳容借口上香，約他在京城廣恩寺見面，陪同的就是林雙魚。
    他們未婚夫妻說話,她很自覺地在數(shù)丈遠外站著，低頭看放生池里游來游去的魚。瘦弱、纖細,莫名的給人一種伶仃感。
    謝桓只瞧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沒太關(guān)注,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面前的未婚妻身上。
    父皇駕崩以后,他的處境越發(fā)艱難起來。在皇帝手下討生活并不容易。不過也不是沒有盼頭，等他大婚以后,他就可以帶著王妃前往封地就藩了。
    董佳容是先帝在世時指給他的,出身名門,容貌美麗。之前兩人也曾短暫接觸過，他心里早就接受了這個會跟自己攜手一生的女人。
    謝桓很好奇，未婚妻子特意在大婚前半個月約他出來，究竟是為了什么事。
    董佳容思慮再三，良久才道：“也沒什么,就是想看看王爺。”
    有些意外，年輕的秦王笑了笑,后退一步，大大方方任她打量：“嗯，本王人在這里,你好好看吧。”
    董佳容抿了抿唇,目光游移,卻終是沒再說什么。
    當謝桓終于明白她今日的欲言又止時,已經(jīng)是半個月后了。
    大婚當日,新娘子剛一下轎，他就隱隱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她的身形似乎要比記憶中纖瘦不少，倒顯得喜服有一些不合身。
    他那會兒沒有想太多，只是有點憐惜她的消瘦。
    兩人離得近，謝桓甚至能看到她的身體在輕輕發(fā)顫。
    謝桓心中憐意更盛，輕聲安慰：“別怕，有我在。”
    她似乎瑟縮了一下。
    接下來的拜天地不太順利，新娘子肢體僵硬，幾乎是在身后喜婆婆的幫助下才成功禮成。
    謝桓心里涌上一些難以忽略的怪異感。
    直到送入洞房，他用喜秤掀開紅蓋頭，看清新娘子的面容后，他才知道，這怪異感來自哪里。
    與他拜了天地的女人，根本不是董佳容！
    他還不至于連自己的妻子都認不得。
    她的身體小幅度的顫抖，放在雙膝上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啪嗒”一聲，木制的喜秤被謝桓生生撅斷，他眼中滿是寒霜：“你是誰？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抬著頭看他，驚慌地顫了顫睫毛：“我姓林……”
    謝桓想起來了，自己曾經(jīng)見過她，一個寄居在董家的孤女。
    他不認為一個小小的孤女能夠有本事瞞天過海代替董大小姐坐上花轎。
    謝桓咬牙：“董佳容呢？”
    很快，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自小定下的未婚妻，在大婚的前一天坐著一頂小轎進了后宮，成了當今天子的女人。
    董家怕他責難，或者是為了圓他的面子，將一個孤女塞進了花轎。
    當然，這一切皇帝也知曉。
    “王爺，對，對不起。”林雙魚小心翼翼向他道歉，杏眸水光粼粼，寫滿了驚恐畏懼。
    謝桓臉頰肌肉抖動，五臟六腑都充盈著洶涌的怒火。搶了他的妻子，還給他隨意塞了一個女人。
    他倒是想，可偏偏，現(xiàn)在的他只能捏著鼻子認下。
    但他怎么能甘心？
    他狠狠踹了一腳床腿，大步離去。
    當晚，謝桓宿在了書房。
    在他奪門而出的那一刻，林雙魚就知道，他今晚應(yīng)該不會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竟然長舒了一口氣。
    她想，可能是他方才的模樣太嚇人了吧？以至于她總覺得他隨時有可能會掐斷她的脖子。
    還好，他再氣也只是狠踹床腿，倒沒有傷她分毫。
    林雙魚試著去拿下頭上的鳳冠，可發(fā)覺自己身上力氣似乎被抽干了一樣。
    還是小心翼翼避在一旁的丫鬟，幫她取下了鳳冠，又幫她洗手凈面。
    龍鳳喜蛛還在燃著，新房里卻沒有新郎的身影。
    丫鬟帶著哭腔問：“表小姐，怎么辦啊？”
    林雙魚也想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她從小父母雙亡，寄居在董家，一直是個隱形人一般的存在。昨天晚上被臨時拉過來，要她代替董大小姐嫁給秦王。
    他們都說，她一個小小的孤女，嫁給秦王是高攀了，如果不是董佳容進宮，董家又沒有旁的女兒，根本就輪不到她。
    可是沒有人問過她，到底愿不愿意。
    新婚當天，新郎宿在書房，新娘子則睜著眼睛，躺了一夜。
    秦王大婚的第二日，要偕王妃進宮面圣。
    畢竟太后是秦王的嫡母，輪規(guī)矩，這兒媳婦是該見一見婆婆的。
    太后神情尷尬，而一旁的皇帝眉眼間卻有藏不住的得意。
    林雙魚敏感地意識到身旁的男人在壓抑著怒火。她心里咯噔一聲，暗自祈禱他千萬別發(fā)火。
    畢竟這是在宮里，搶奪了他未婚妻的還是皇帝。
    秦王比她想象中更能隱忍。
    當著皇帝的面，他看向她的目光堪稱溫情脈脈，甚至還像是怕她摔倒一樣，伸手攬了攬她的腰。
    林雙魚一顆心怦怦直跳，明知道是假的，可竟有一瞬間的恍惚。
    剛一離開皇宮，方才對她態(tài)度還算溫和的秦王直接冷了臉，翻身上馬，不再理會她。
    林雙魚默默坐上了馬車。
    秦王對她冷淡，她早就想到了的。她想，應(yīng)該沒有人能歡歡喜喜地接受這一切。
    因此，她不意外，也不生氣，只是有那么一點難過。
    她的人生從來都由不得她做主。
    王爺對王妃的態(tài)度，府中其他人也看在眼里。王爺都不在意，還指望其他人怎么恭敬呢？
    好在林雙魚自小寄人籬下，對這樣的生活早習慣了。
    謝桓知道旁人對她的怠慢，但那又怎么樣呢？他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哪里還有心思管她的處境？
    大婚之后，就該去封地就藩了。
    本朝去了封地的王爺權(quán)力不大，限制卻極多。對于其他皇子而言，就藩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對于秦王而言，明顯利大于弊。
    到了封地后，慢慢安頓下來。謝桓將府中內(nèi)務(wù)交給長史打理。
    至于這位名義上的秦王妃，他直接拋之腦后。
    本就不是他中意的妻子，還有這么一段來歷。他能喜歡她才怪。給她一個容身之所，讓她吃穿不愁，已經(jīng)是他寬容大度了。
    林雙魚也乖覺，知道秦王不待見自己，索性不往跟前湊。
    秦王府有長史打理內(nèi)務(wù)，她這個王妃每日就待在院子里看看書寫寫字。——之前在董家的那些年里，她基本也是這么打發(fā)時光的。
    接連幾個月，謝桓都沒再見過她。
    再次見到她，已是九月中。
    林雙魚所居住的院子，有個小廚房。
    午后她懶得看書習字了，就會到小廚房去，揉面做糕點。
    她的人生有點苦，但她自己尤其愛甜。
    做糕點之際，聞著廚房里淡淡的香甜氣息，她的心情就會慢慢變好，吃一口甜甜的糕點，會覺得格外滿足。ＷwＷ.ΧＬwＥй.coΜ
    她興致上來，輕聲哼唱不知名的小調(diào)。
    秦王謝桓，就是被這聲音吸引來的。
    他偶然路過此地，聽到若有若無的聲音，聞著空氣中甜甜的味道，心思一動，大步走了進去。
    剛走進這院子，謝桓就想起來了。這里住的不是別人，是他那個王妃。
    此刻她正低頭品嘗甜膩的糕點，一臉的滿足。
    看見他，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慌亂而無措。
    謝桓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很刺眼。
    糕點刺眼，她也刺眼。
    “那是什么？”謝桓聽見自己冷聲問。
    “自己做的糕點。”林雙魚小心回答，“王爺要嘗嘗嗎？”
    從她在董家起，就一直跟著她的丫鬟小桃連忙說道：“王爺，我們王妃糕點做的可好了。”
    “是嗎？”謝桓臉色沉了下來。
    “王妃”這個稱呼，讓他心里很不舒服。
    小桃連連點頭：“是啊，王妃愛吃糕點，經(jīng)常做。”
    王爺?shù)牡絹恚梢哉f是意外之喜。小桃私心里希望王妃能在王爺面前多露露臉。
    不然這一天天的，算個什么事啊？
    然而謝桓的臉色并沒有好看多少，他看見他名義上的王妃正悄悄扯丫鬟的衣袖，還在使眼色。
    真以為他看不見嗎？
    他視線在糕點上停留了一瞬，又瞧了一眼纖瘦的林雙魚，腦海里忽的閃過一個念頭：經(jīng)常吃糕點，還能瘦成這樣？
    他猛然想起新婚第二天，他們一起進宮謝恩。在皇帝面前做戲時，他曾攬過她的腰。
    似乎一把就能掐住。
    這會兒再看時，好像與記憶中相差無幾。
    原本有些模糊的記憶，陡然變得清晰起來。
    當天晚上，秦王留在了王妃的房間。
    一切是那么理所當然，順理成章。
    謝桓對此并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他是成婚，又不是出家。再怎么說，她都是跟他拜過天地的女人。
    讓她守活寡，又不是讓他守活寡。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任何錯，所以為什么要折磨自己？
    她大概也很清楚這一點，盡管身體輕顫，還努力地迎合著他。
    纏綿過后，他問了她的名字，得知她叫林雙魚。
    至此，他才真正記住這個名字。
    他還不知道，這個名字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他的禁忌，讓他只要想起，就會心痛而懊悔。
    只是那個時候，林雙魚已經(jīng)永遠地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