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三章</br> 鐘念月與洛娘走出去時,大皇子還立在廳中,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br> 孟公公倒是神色自如些,還笑著與鐘府的下人道:“上回來時,到底匆忙,還不曾仔細瞧過這養(yǎng)育出了姑娘的靈秀之地……”</br> 府中下人何曾體會過陛下跟前的紅人這般口吻,一時暈乎乎的還接不上話。</br> 孟公公倒不覺有礙,他認真仔細地打量起四周來,又問:“這畫可是姑娘喜歡的?”</br> 下人訥訥道:“不是,是老爺喜歡的。”</br> “那這花……”</br> “也是老爺喜歡的。”</br> 孟公公指著一旁的椅子道:“那上頭擺著的軟墊與毯子,總是姑娘喜歡的了罷?”</br> 下人驚訝點頭,道:“正是,正是,公公怎么知道?”</br> 孟公公當(dāng)下自豪一笑道:“咱可是伺候了姑娘不止一兩年哪,這姑娘的性情習(xí)慣,了解得未必比你們少……”</br> 下人愣愣地望著他,心下震驚不已。</br> 這是何時發(fā)生的事?是原先姑娘總進宮去見惠妃時的事嗎?那時姑娘竟然便能使喚得動孟公公來伺候了?</br> 孟公公說罷,還待張嘴,便聽得一旁的下人道了一聲:“姑娘來了。”</br> 那始終沉聲不語的,垂首而立的大皇子,驟然抬起了頭,但卻沒有轉(zhuǎn)過身來。</br> 孟公公仿佛不曾察覺四周的尷尬氣氛,他笑著迎上去道:“方才正與姑娘府上的下人閑話呢。一問,這個是鐘大人喜歡的,那個也是鐘大人喜歡的……”</br> 孟公公是陪著大皇子一并來的,見他口吻輕松,鐘念月也就跟著輕松些了。</br> 鐘念月道:“公公怎么想起來問這個?”</br> 孟公公道:“將來這闔宮上下都得仔細著伺候姑娘,今個兒不是巧了,正正好到府上取取經(jīng)么?”</br> 鐘府下人聽到此處,這才真正意識到,如今他們家姑娘的地位已經(jīng)何其貴重了。</br> 鐘念月驚訝了一瞬。</br> 心道這也是晉朔帝的吩咐么?</br> 不過是他的心思也好,是孟公公自己的心思也好,這般重視的姿態(tài),倒是叫她又減輕了許多從歷史中感知到的,對皇宮那巍峨高墻的抵觸。</br> 那北面的皇宮,不像是皇宮了。</br> 倒也像是她另一處家了。</br> 孟公公說罷,還又道:“今后宮里擺的,沒準兒每走上十里路,便都凈是些姑娘喜歡的東西。姑娘愛擺什么,便擺什么。”</br> 洛娘都一下聽笑了。</br> 這話倒像是要與鐘府比個高低了。</br> 鐘府上擺的都是鐘大人喜歡的,那皇宮可是能依著姑娘的心思呢。</br> 鐘念月歪頭一笑:“那感情好。”</br> 應(yīng)話時,她的目光也分了些到那大皇子的身上。</br> 她與孟公公閑話這一番下來,大皇子便實在有些耐不住了。</br> 大皇子一下轉(zhuǎn)過了身,朝鐘念月拜了拜:“鐘姑娘。”語畢,他頓了下,又朝洛娘拜了下,只是沒出聲。</br> 洛娘驚訝地一下躲開了。</br> 這下大皇子的臉色難看了點。</br> 鐘念月將情景收入眼中,先回頭讓其余下人都退下了,又叫香桃去端了茶來。只是沒大皇子的份兒。</br> “姑娘。”香桃將茶碗遞給她,她穩(wěn)穩(wěn)地端住了,道:“多謝昨日大皇子……”</br> 大皇子也是今日才隱約明白過來,昨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br> 這一明白過后,大皇子內(nèi)心如同掀過了一陣風(fēng)暴,久久才又平靜下來。</br> 太子怎么敢!</br> 他瘋了嗎!</br> 他是不要自己的身份位置,不要命了嗎!</br> 而后大皇子便不敢再深思了,只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br> 他平日里易沖動,但也還沒真蠢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若要將他與三皇子放在一處,他自覺還是有點腦子的。</br> 因而眼下他哪里敢應(yīng)承下這聲道謝。</br> 大皇子當(dāng)即出聲打斷道:“不敢當(dāng)。”</br> 他把這段話帶了過去,轉(zhuǎn)而道:“倒是我昨日失態(tài),冒犯了姑娘的身邊人。放心不下,怎么也要登門告罪……”</br> 洛娘一心只怕鐘念月難做人。</br> 她忙道:“哪里的事?不過你情我愿罷了。倒也不好拿到姑娘跟前來說。”</br> 大皇子一下愣住了,似是全然沒想到洛娘會這樣說。</br> 洛娘還催促道:“大皇子且回去吧。”</br> 大皇子立在那里不語。</br> 又等了會兒,才見著他突地朝鐘念月跪了下來,道:“我有大過,請姑娘治罪。”</br> 洛娘擰眉道:“殿下跪得倒是痛快,卻怕外頭要議論姑娘性情霸道,還未進宮,便如此苛待殿下了……”</br> 大皇子登時額上流汗。</br> 他結(jié)巴了一下,道:“這、這本該是……本是該有的規(guī)矩……外頭誰胡說,我自然找上門去,先砍了他的頭!”</br> 鐘念月慢吞吞地眨了下眼,覺得眼下好似不必她來為洛娘做主出氣了。</br> 恰巧此時外頭來了人,一路小跑著進門道:“姑娘,宮里又來人了,說要請姑娘入宮呢。”</br> 那人說著,一見孟公公,也是一愣:“這怎么……孟公公怎么已經(jīng)在了?”</br> 孟公公笑道:“不妨事,我只是出來辦差的。這外頭的,應(yīng)當(dāng)是陛下要接姑娘入宮去的。”</br> 鐘念月點了點頭,扭頭道:“洛娘你自個兒做主罷,我且先去走一趟了。”</br> 自個兒做主?</br> 洛娘愣了下,一時雙手似乎都不知曉該放何處放了。</br> 這怎么能自個兒做主呢?</br> 她還從未自個兒做過主呢。</br> 她這輩子干過最大膽的事,一則拼了命地想著要多認兩個字,二則叫晉朔帝拿下的時候,毫不留情地供出了相公子。</br> 等洛娘怔愣回神。</br> 廳中已經(jīng)沒有鐘念月的身影了。</br> 孟公公點了香桃道:“你且領(lǐng)著我,到姑娘院子里仔細瞧一瞧。這姑娘的習(xí)慣哪,那是了解得越多越好!”</br> 香桃聞聲歡喜,哪有拒絕的道理?</br> 于是忙帶著孟公公去了。</br> 這下廳中便徹底安靜了下來。</br> 下人們也都只守著外間,一點聲兒都傳不進來。</br> 不過是個硬賴在府上的下人,如今倒好像是個主子。</br> 洛娘愣愣心道,這才扭頭看向了大皇子。</br> 這廂且不提。</br> 另一廂鐘念月入了宮,輕車熟路地入了上書房,正巧聽見底下人夸呢,說“陛下掛在墻上的墨寶有幾分不羈之意”。</br> 鐘念月抬頭一瞧。</br> 那是她寫的。</br> 能不羈嗎?</br> 鐘念月都覺得有些臉紅了,抬眸一瞧,晉朔帝倒是聽得分外認真,面上還有幾分與有榮焉的味道。</br> 他點下了頭,道:“不錯,這幅字用心極深。”</br> 那大臣也是個聰明的,隱約從落款處瞧見似有“壽”“賀”之類的字眼,便猜測,那贈此書畫的人,極有可能是在陛下壽誕時送上的。</br> 這陛下都過了多少年的壽辰了?</br> 他禁不住遺憾道:“只可惜,這一面墻上,竟只能掛得下一幅字,掛得多了,便不好看了。”</br> 晉朔帝深以為然。</br> 他那里已經(jīng)收了好多幅字了。</br> 鐘念月頭一回學(xué)畫畫的那第一幅畫兒,也收在他那里呢。</br> 如今只能收在箱中,確實遺憾。</br> 鐘念月望著這二人你來我往、大為贊同的,忍不住直想說,醒醒吧您!</br> 她都快覺得自己確實像是個會下降頭、蠱惑晉朔帝的妖女了。</br> 此時小太監(jiān)見鐘念月不動,不由出聲道:“姑娘怎么不進去?”</br> 里頭的人這才聞聲瞧了過來。</br> “念念。”晉朔帝抬手一指,“正說你的字呢。”</br> 大臣一下驚駭?shù)嘏ゎ^看過來。</br> 這是鐘家姑娘寫的?</br> 若他不曾記錯,這墻上掛著的筆觸類似的字,已經(jīng)掛了有幾年了罷?這鐘姑娘與陛下之間的淵源,還真是長遠啊……</br> 大臣躬身道了聲:“鐘姑娘。”</br> 隨后便自覺地退下去了。</br> 等到了殿外,他才想起來,這還未大婚,這鐘家姑娘難道不該按規(guī)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府中繡一繡鞋襪荷包帕子,再為自己做一做喜服嗎?</br> 哦。</br> 要做皇后來著。</br> 那沒事了。</br> 這誰能去指摘鐘家姑娘呢?</br> 何況……</br> 大臣轉(zhuǎn)念一想,倒也著實無法想象鐘念月繡鞋襪的樣子。</br> 要這小祖宗去繡東西?</br> 那得先把自己的手指頭扎上十個窟窿眼兒。</br> 到時候便是陛下心疼了。</br> 大臣搖搖頭,大步往外走去,全當(dāng)自己今個兒什么也沒瞧見。</br> 這頭鐘念月到了跟前,問:“孟公公是陛下特地派去的?”</br> 晉朔帝應(yīng)了聲:“嗯,大皇子究竟生的什么急癥,本也該要瞧一瞧。何況,朕知念念看重身邊的人。”</br> 洛娘已經(jīng)跟在鐘念月身邊了,自然就不一樣了。</br> 晉朔帝至今還記得,朱家姑娘死的時候,鐘念月哭得有多傷心。</br> 鐘念月點點頭,又道:“那酒里……”</br> “念念此事就不必管了。”晉朔帝的口吻依舊是慢條斯理的,眼眸里卻綻著冷意。</br> 鐘念月想了想,干脆也就不再多問了。</br> 若真是太子干出來的渾事,他自然要承擔(dān)其中責(zé)任。至于怎么著給他量刑,那便是晉朔帝的事了……</br> 難怪她看過的這類小說里,最愛用的便是下藥的手段呢。</br> 只因這事就算敗露了,偏又牽扯著他人的名譽,自然就不好放到明面上來升堂了。</br> 算了。</br> 不必想了。</br> 晉朔帝自有法子處置。</br> 太子大婚已過,鐘念月便想起了另一樁事:“那南郊國的大王子不是到了嗎?”</br> 晉朔帝應(yīng)聲:“嗯。”他淡淡笑道:“念念,如今還不是時機。”</br> 嗯?</br> 那該是何時?</br> 晉朔帝道:“再過幾日,便是太后壽誕。”</br> 鐘念月仔細回憶了一下,太后往年壽辰確實從來不見辦過。而晉朔帝的壽誕,她也多是稱病不出。</br> 今年這是要在太后的壽誕上,將惠妃的事掰扯個清楚嗎?</br> 那不是既惡心了惠妃,又惡心了太后?</br> 晉朔帝低聲道:“念念,朕素來是個記仇的人,只是外人不知罷了。”</br> 太后還想挑撥她和晉朔帝。</br> 還想通過萬家的事來掌控她。</br> 鐘念月忙道:“記仇好,記仇妙。我也記仇啊。”她將自己的腦袋往晉朔帝的手底下送了送,叫他摸兩下,好去了心中對生母的失望不快。</br> 她語氣輕快地道:“因而咱們才要做一對兒么。”</br> 晉朔帝輕笑一聲。</br> 攬住鐘念月的腰,將她整個抱了起來。</br> 鐘念月:?</br> 鐘念月忙按住了他的手背:“別把我放桌上了,一會兒東西又撞翻了。”</br> “嗯,不放。”晉朔帝抬眸笑問:“園子里的拒霜花開了,朕帶你去瞧瞧,去嗎?還有南郊國上貢來的幾樣奇珍異獸。”</br> “陛下拿我當(dāng)小孩兒哄么?”鐘念月從他懷里跳下去。</br> 晉朔帝眉心一動。</br> 還不等他再開口,鐘念月便繞到了他的身后,扒拉住了他的背,道:“不過我喜歡。陛下背我去罷。”</br> 晉朔帝好笑地彎下了腰。</br> 鐘念月牢牢抱住了他的脖頸,一下騎在了他的腰間,道了聲:“駕!”</br> 晉朔帝:“……”</br> “好大的膽子,拿朕當(dāng)馬了。”</br> 他手指一轉(zhuǎn),掐了把鐘念月的屁股。</br> 綿綿軟軟的。</br> 指間好似都燙了下,那骨子燙,更一路蔓延到了心間去。</br> 晉朔帝哭笑不得地蜷住了手指,一時也不知罰的是鐘念月,還是他自個兒。</br> ……</br> 鐘念月從皇宮回去,已經(jīng)不見大皇子的身影了。</br> 孟公公在他們府上倒是逛了個意猶未盡,出來見了她,道:“姑娘且放心,昨個兒的事就算了了。”</br> 了了?如何了了?</br> 鐘念月不知曉,她回了院子里,再問洛娘,洛娘也不再多說了。鐘念月再問,洛娘便尋思著,教教她床笫之間的事。</br> 洛娘只道:“這出嫁前,府上的嬤嬤定是要教的。可她們教的,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姑娘是不知,這做官的也好,富商鄉(xiāng)紳也好,他們?nèi)⒘苏蓿瑸楹芜€要納那么多妾呢?不過就是因著這正妻事事都要講規(guī)矩,他們便覺得不合心意了,跟往家里放了塊木頭似的。哪里有半點夫妻間的快活呢?”</br> 說到此處,洛娘又遲疑了。</br> “姑娘將來是要做皇后的,照理說,也不必學(xué)這些個東西……”她又希望姑娘榮寵一世,又怕自己胡亂教一通,拉低辱沒了姑娘的身份。</br> 鐘念月哪兒聽過這些啊。</br> 這東西擱在什么時代,教育都是隱晦的。</br> 洛娘覺得學(xué)這些,是用來討好夫君的。</br> 鐘念月暗暗一琢磨。</br> 咂咂嘴心道,這難道不是讓雙方快樂的東西嗎?</br> 鐘念月叫香桃倒了壺茶:“洛娘,展開講講。”</br> 鐘念月在洛娘這兒連著還聽了幾日的葷故事,而后便迎來了太后的壽誕。</br> 而此時除了南郊國外,其他小國的時辰也已經(jīng)紛紛抵京了。</br> 他們還未等來帝后大婚,倒是先好好見識過了大晉的帝王娶妻,過大禮時該是何等的陣仗。</br> “如今的大晉皇帝不是素來不喜奢靡嗎?先帝立后時,也不曾聽聞過這般陣仗。”</br> “而今大晉在晉朔帝手中再鑄盛世,較往日自然更輝煌。”</br> “你們不懂,我分明聽聞,是大晉的新后有洛神之貌,這才有今日的大禮相待。”</br> 各個來朝的小國私底下竊語了幾句。</br> 眼見著南郊國的人也從使館緩緩走了出來,他們當(dāng)下收了聲。</br> 他們之間,南郊的身份最為尷尬的。</br> 只因當(dāng)年和大晉打得最兇的便是他們。</br> 南郊國的大王子倒渾然不覺一般,他笑吟吟地上前問:“諸位可備下賀禮了?”</br> “一早便備好了。”</br> “太后壽誕的大禮也備好了?”</br> 眾人一愣:“今年太后要大辦壽宴?”</br> “可這禮,原是為帝后大婚備下的……”</br> 大王子笑道:“那就要看,你們覺得是新后更重要,還是這太后,皇帝的生母更重要了。”</br> 說罷,他便轉(zhuǎn)身離去了,只留下后頭一幫人還擱那里為難呢。</br> “新后與太后,孰輕孰重?”大家面面相覷。</br> “他心里定然有數(shù)了,只留了話故意叫咱們發(fā)愁呢!”</br> “哈,我卻有個法子……”</br> 那人說罷,當(dāng)即大搖大擺地出去了。</br> 后頭的人怕送錯了禮,獻錯了殷勤,也忙跟了上去。</br> 等真正到了壽誕這天。</br> 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過太后的群臣,這時也才見著了面。</br> 晉朔帝是太后最小的一個兒子。</br> 而今晉朔帝都已經(jīng)走入了壯年,太后自然已經(jīng)老得很厲害了。眼皮一耷下來,便似乎連她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都快要分不清了。</br> 一時群臣感嘆。</br> 背過身私底下都忍不住要說幾句:“昔日定王走時,大放厥詞,說陛下會苛待生母。太后不也好好地活到現(xiàn)在了。今日陛下又不計前嫌,還要為太后大舉壽宴……”</br> 興許是太后壽元近了。</br> 只是這話他們都藏在了胸中,沒有說出來。</br> “陛下實是難得的仁君了。”有人嘆了一聲。</br> 不多時,樂聲起。</br> 晉朔帝姍姍來遲,于高階上落座。</br> 此時幾位皇子都已經(jīng)落座了,連同三妃。</br> 多數(shù)人都是心情激蕩的,甚至如惠妃者,是期待的。</br> 只有太后,總覺得晉朔帝這般舉動,并非是什么好事,怕只怕,這人使了什么手段,連帶著也要將她送入局中去埋了。</br> 她一時如坐針氈得厲害。</br> 太后禁不住垂眸去看鐘念月。</br> 心道,這便是鐘家那小丫頭不知道的,晉朔帝待你好時,未必真是好事啊……</br> 鐘念月此時坐入席間,還聽著一旁的丫頭說閑話呢。</br> “說是太子大婚第二日,太子竟然沒有帶著高姑娘進宮向婆母請安。這去不去的,惠妃都生氣。我方才聽宮里的姐姐說,惠妃都氣得又吐了回血呢。”</br> 萬氏皺了下眉道:“她就是心思重,若是沒有多的想法,又何至今日?”</br> 香桃抬起臉來道:“不過惠妃眼下瞧著,面上也不見什么苦色。”</br> 萬氏掃了一眼,遠處坐著的萬家的兄長,道:“想是等著看咱們出丑呢。”</br> 一轉(zhuǎn)眼,壽宴開。</br> 眾臣送上壽禮。</br> 連各國使臣都送上了禮物,其中尤以南郊國送上的禮物最為豐厚。</br> 南郊國的大王子環(huán)顧其余使臣,心道爾等愚昧,只有我知。</br> 今日大殿上要上演一出好戲。</br> 晉朔帝英明一世,卻為美色所誤,縱容萬家搶功。此話一出,必然能震驚四野。再揭露軍中,將領(lǐng)士功乃是常見的丑惡行徑……如此煽動人心。</br> 再等到太子在太后、叛黨,及被煽動起來的將士的扶持下,弒父登位。</br> 何須再討好那新后呢?</br> 說起來晉朔帝此人實在剛愎自用,竟然早早就將監(jiān)國大權(quán)交給了太子,給了太子為自己圈攏人心、蓄力待發(fā)的機會。</br> 大王子垂下眼,只默默等候了起來。</br> 等到宴過半時。</br> 終于有人站出來了。</br> 此人乃是一名諫臣,只是與先前的什么陸大人、冉大人不同,他一年多前以前做了太子的門客,今日抱的,是真真切切豁出性命的心思。他已年過五十,要為兒子的將來鋪路了。</br> 此人深深一拜道:“陛下,恰巧今日南郊國大王子在,萬家的幾位將軍也在,太子在,惠妃娘娘也在,還有都察院的幾位大人也都在……更有太后娘娘坐在上首!不妨便在今日,對一對口供,若是有誤,便早早洗去萬家的污名……”</br> 這眾目睽睽之下,萬家想要洗脫干凈,恐怕不容易了。</br> 萬氏的大哥前兩年也死了。</br> 她的二哥是個性子急的,見有人在太后壽誕上便急不可耐地尋事,當(dāng)下大怒,重重一拍桌案,酒杯都被震得飛了飛。</br> “我萬家何曾有污名?”</br> 那諫臣頭也不回,只接著道:“萬家當(dāng)年依仗有功在身,曾想要送萬氏入宮,幸而,陰差陽錯,到底還是叫功臣之后,如今的惠妃成了宮里頭的娘娘,沒叫萬家撈著半點好處。可眼下,又要送鐘氏女入宮,且野心甚大,我一舉便為后。”</br> “臣今日不懼怕說這些話。還請陛下,叫南郊國大王子出列,將此事弄個清楚明白,萬不能寒了將士的心……”</br> “也決不能讓皇宮成了萬家實現(xiàn)野心的地方!”</br> 萬氏和鐘大人聽著都覺得這話不中聽了。</br> 他們不禁皺了下眉。</br> 只有鐘念月還懶洋洋地倚著桌案,只微一抬頭,朝那高階上的晉朔帝望去。</br> 晉朔帝沒有出聲。</br> 一時殿中安靜極了。</br> 竟無人接那諫臣的話。</br> 這位姓廖的大臣,他抿了下唇,只好將戲唱全套,要么激怒了鐘念月,要么激怒了陛下,總得激怒一個人……</br> 他又重重拜下道:“臣句句肺腑!若非見著今朝陛下一心執(zhí)意立鐘氏女為后,更為她所惑,臣也不敢說這些話!</br> “陛下可知,萬家的事,是那梁虎昔日的手下,拖家?guī)Э趤砭┲校念^擂鼓狀告上來的!那日磕頭磕出來的血都浸進石頭縫里去了。可京中官員是如何處置的呢?匆匆忙忙將人帶走了,沖了地上的血跡,好叫百姓們都以為沒這樁事一般……之后這案子先后遞到京府衙門,大理寺,連兵部的人都不敢擅動,為何?為的就是,這鐘氏女馬上要做皇后了!萬老將軍乃是她的外公!這案子就這樣成了個燙手山芋,積壓那里,誰也不敢動!</br> “這也就罷了,鐘氏女在京中行事霸道,其紈绔行徑,實在難以數(shù)清。就連長公主都要受她的掛落。否則以她的身份,怎么能得長公主親至,為她及笄宴捧頭面?</br> “就更不必提她幾年前,還敢動手打皇子……”</br> 這話方才說到這里呢。</br> 三皇子倒是先眉尾一揚,不快地道:“誰說的?!哪有此事?”</br> 這廖大人:“……”</br> 他噎了噎,心道不妨事,不管這三皇子為何突地變了個嘴臉,反正余下的總是真的,長公主也不會站出來說沒有這樣的事。</br> 廖大人第三次拜下,鏗鏘有力道:“鐘氏女在京中立下何等威勢,已不必贅述。若非后頭激起京中百姓不滿,一時風(fēng)言風(fēng)語,都道群臣受她所挾,又豈會有后頭的轉(zhuǎn)機?”</br> 他認為自己將在歷史上劃下鮮明濃重的一筆,將引得無數(shù)后人膜拜稱贊。</br> 但這回晉朔帝還是沒有開口。</br> 那鐘氏女也沒有氣急敗壞地跳出來。</br> 這回氣急敗壞的是都察院的幾個老東西。</br> 他們捂著胸口,氣得像是要背過氣了,怒罵道:“胡說八道,胡言亂語,胡扯一通!”</br> “若有神明在上,必將你一道雷劈死!”</br> “你廖仁賢只幾句話,便抹殺了我都察院上上下下數(shù)人的功勞!全成了那京中流言相逼的效用了!”</br> 廖大人一愣,怎么也想不到為何會是他們先暴怒出聲。</br> 且是氣得,恨不得與他爭個你死我活一般。</br> 惠妃也一下坐直了身子。</br> “你若長了一身卑躬屈膝的軟骨頭,只懂得向主子討骨頭吃。卻也不要將旁人都看作如你這一般……我都察院上下對得起皇天后土!對得起陛下!對得起百姓!八月二十一日未時,那日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日京中大雨。鐘家姑娘冒雨前來,她姿態(tài)大方,行止有度。</br> “請將其中細節(jié),無一疏漏,查個清楚,再告天下。要使政務(wù)清明,而無遮掩含糊……</br> “這是那日鐘姑娘所言,我還記得清楚分明!與我都察院行事宗旨,不謀而合!鐘姑娘無懼,我等還有何懼?</br> “你卻倒好,今日顛倒黑白,胡言亂語,要將我都察院的威信踩在腳下!若是不與你辨?zhèn)€分明,我都察院上下,還有何顏面存于世?”</br> 幾個老東西氣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著還流了淚。他們還記得那日陛下言辭親切,叫他們不必有顧忌,不要因小失大,要留得都察院的威信在。</br> “爾等要知,這世上除了你廖仁賢這般披著皮故作仁義之君,也還有那一身傲骨,死也不肯輕易屈服,較真到底的人物!”</br> 瞧吧。</br> 這下打的哪是我呢?</br> 一整個都察院都同你對付上了。</br> 鐘念月抬眸朝惠妃看去。</br>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七千多字,劇情實在寫不完了啊啊,留在明天解決吧!有要看洛娘和大皇子的,完結(jié)后我就番外寫一點,不想看的話,我也就不會多寫了。這文寫到男女主大婚就會結(jié)束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