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br> 晉朔帝帶著鐘念月如此玩了兩趟。</br> 這木板到底還是不比那專門的滑雪工具,等第三趟下去的時候,板子就崩開了。</br> 晉朔帝飛快地?fù)屏绥娔钤乱话眩艣]叫她一頭栽進(jìn)雪地里。</br> 一旁的宮人侍衛(wèi)慌忙趕了上前:“陛下!陛下無事吧?”“姑娘可摔著了?”</br> “無事。”晉朔帝站起了身。</br> 鐘念月拽著他的衣裳下擺,也跟著勉力站了起來。</br>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鐘念月出了一身的汗。</br> 痛快倒是極為痛快的,可那四肢又覺得有些脫力了。她不想一屁股坐回雪里去,便緊緊揪住了晉朔帝的衣袖。</br> 晉朔帝對她這般“依賴”,卻是分外受用。</br> 他輕撫了下她的頭,又順勢將那兜帽重新為她戴好:“只這一回,后頭便吹不得風(fēng)了。”</br> 晉朔帝說罷,將她輕輕一抱,便整個抱起來了,緩步走回去,重新放入了馬車中。</br> 跟抱貓似的。</br> 鐘念月也不覺得別扭了。</br> 這次滑雪簡直為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又刺激,又擋風(fēng),還不用摔自己的屁股墩兒!</br> 下次還來。</br> 鐘念月抱著這樣的念頭,倚著馬車內(nèi)壁,沒一會兒就睡著了。</br> 晉朔帝掃了一眼她的面容。</br> 恬靜乖巧。</br> 想是玩得心下滿足了。</br> 晉朔帝方才低聲道:“走罷。”</br> 孟公公高聲應(yīng)了:“是。……起駕。”</br> 那幫皇親國戚們齊齊松了口氣,不用鏟雪便是極好的。</br> 至于那個姑娘……</br> 他們心下就算好奇得要了老命了,也是不敢去深思探究的,免得觸了不該碰的事。</br> 刑部。</br> 書令史抱著厚重的典籍,小心翼翼來到桌案前:“大人昨日吩咐下來的,今日已經(jīng)尋齊了。”</br> 鐘大人只淡淡應(yīng)了聲:“嗯。”</br> 書令史將典籍放在了他的右手邊,隨即就退了下去。</br> 等走得遠(yuǎn)了些,才敢與同僚道:“近日大人的臉色為何越發(fā)難看?”</br> 那同僚頓了頓,反問:“大人的臉色不是日日都難看得緊嗎?”</br> 書令史一噎,倒也真說不出個區(qū)別來。</br> 鐘大人心底確實是不大高興。</br> 他不曾想到,這回去清水縣,一去竟是這樣久。原本是想著女兒去瞧一瞧人間究竟是個什么模樣,不至像其他姑娘一樣,只封閉在后宅一片天地中。</br> 可如今好了,等人真的走了,他又禁不住想了,在外頭吃得好不好,睡得如何,可吃得下來苦……</br> 這也就罷了。</br> 卻說鐘念月走那日,特地吩咐了香桃和錢嬤嬤,這隔上兩日,就把從太子那里要回來的二手貨們,收拾一番,今個兒送爹爹,明個兒送哥哥。</br> 就當(dāng)二手處理廠了。</br> 鐘大人自是不知的。</br> 只想著女兒臨出門,還惦念著家里人,又備下這些貼心的禮物。</br> 每回拿在手中,那可真真是戳心窩子了。</br> 涌起來的思念是怎么按也按不住,真恨不得同他那夫人一般,將女兒小心捧在手中。好好的去吃什么苦呢?</br> 鐘大人翻動著手邊的卷宗,面色越發(fā)深沉。</br> 那廂進(jìn)來個小廝,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夫人、夫人回來了,如今、如今正在刑部門外呢……”</br> 小廝說罷,便忐忑地看向了鐘大人。</br> 生怕老爺來一句,如今正在當(dāng)差,夫人怎么能來這里尋我?</br> 鐘大人欣喜地站了起來,卻又生生按住了翻涌的情緒。</br> 他握指成拳,緊緊一抿唇:“來人,替本官去尚書大人那處告半日假。”</br> 鐘大人整日整日泡在刑部,手邊無數(shù)案卷都是由他處置的。且不說單這一點,便是尚書的心頭好了。再看鐘家的家世,與他妻子的娘家,尚書也是不會拂他臉面的。</br> 鐘大人得了半日假,便衣袍一擺,快步朝外頭奔去了。</br> 刑部外頭果真停著一駕馬車。</br> 瞧著便是萬氏走時用的那一駕。</br> 鐘大人疾步到了馬車前,將簾子卷起來,顫聲道:“阿如。”</br> 萬氏本名萬霜如。</br> 那簾子一卷,里頭坐著的年輕婦人卻是面色一白,落下淚來,道:“我前幾日做了個夢,夢見念念被毒蛇咬了一口,從懸崖摔下去了。禪房里醒來后,便怎么也睡不著了。”</br> 鐘大人見狀,忙一步跨上了馬車,將萬氏手腕攥住了:“怎么一回事?”</br> 萬氏道:“你想,那禪房是什么地方?乃是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我好端端地怎會做噩夢呢?我只怕是念念真出了事。府中人說念念不在,是不是?”</br> “是……”鐘大人冷汗也下來了。</br> 萬氏為何每年要去寺廟中小住一些時日,便是為家中祈福去了。</br> 那還是幾年前,有個和尚說他們家中本該是天生的好運道,卻不知為何招了災(zāi)厄,恐有滅頂之災(zāi)。</br> 萬氏對此道篤信不疑,自然也不覺得做了噩夢是件小事。</br> 鐘大人立即命人驅(qū)車回府,又命人去城門口等候。今日等不到,便明日又去等。</br> “阿如莫怕,怪我。念念前些日子入了國子監(jiān)去讀書,卻是被那三皇子欺侮了。我想著她受了委屈,若能到外頭去走一走,見見世面,散散心也是極好的……”</br> 這廂夫妻二人揣著一顆吊起來的心,回到了府中。</br> 那廂晉朔帝一行人也才終于進(jìn)了皇城。</br> 鐘念月這一覺睡起來沉得厲害。</br> 途中晉朔帝將她換到了另一駕馬車中,她都未曾睜眼。</br> 孟公公道:“該將姑娘送回去了。”</br> 晉朔帝面上閃過一分可惜之色:“將她那丫頭喚來吧。”</br> “是。”</br> 書容被人領(lǐng)著往晉朔帝那廂走的時候,還是膽怯的。</br> 走起路來,手腳都發(fā)麻打晃。</br> “奴婢……奴婢見過陛下。”書容行了禮,抬起頭來,卻只見到那垂下的車簾,和一旁的孟公公。</br> 這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同晉朔帝搭上話的。</br> 孟公公笑道:“你家姑娘便在那廂馬車?yán)锬亍!?lt;/br> 書容欣喜若狂,這會兒腿也不麻了,扭頭就跑過去,掀起簾子一鉆。</br> 姑娘蓋著厚厚的棉被,被子高高鼓起,像是塞了手爐進(jìn)去。她都隱隱感覺到了那熱意。</br> 書容松了口氣。</br> 隨即馬車一動,她扶住馬車內(nèi)壁,高高興興地瞧著馬兒朝鐘家所在的巷子行去。</br> 萬氏滿心惦念女兒。</br> 鐘大人怕她再哭起來,便將那日惠妃的怪異表現(xiàn),都一一同萬氏說了。</br> 萬氏沉默半晌:“她若當(dāng)真如此待念念,只存了利用之心,而非是姨母的一片慈和。便不能怪咱們狠心了。”</br> 萬氏生得極為貌美,且頗有弱柳扶風(fēng)之姿。只是她此時開口,說出來的話卻并非是那般純良。</br> 她道:“念念實在喜歡她的表哥,那便設(shè)些法子,叫太子做不了太子,只做念念的夫君就好了。萬家與鐘家一日不倒,念念便能得償所愿,幸福快活一生。”</br> 鐘大人聽了這樣的話,倒沒覺得妻子如何心思深沉。</br> 他這妻子,模樣生得嬌弱,骨子里還是襲承了萬家的三分凌厲,素來如此。</br> 萬氏皺起眉,柔聲道:“此次太子帶她出行,念念應(yīng)當(dāng)是分外高興的……若是出了事……”</br> “老爺!夫人!姑娘……姑娘回來了。”外頭急聲道,登時將里頭的氣氛全攪散了。</br> 萬氏當(dāng)下坐不住了,與夫君一起疾步朝外行去。</br> 書容此時剛將鐘念月喚醒。</br> 鐘念月?lián)碇譅t坐起來,被子從肩部滑落下去,發(fā)絲也散亂著。</br> “念念!”外頭的人低聲喚著,忙將車簾一卷。</br> 再定睛一瞧。</br> 馬車?yán)锏呐畠核剖莿倓偹眩佑幸环謰珊睦锵袷浅钥嗔说臉幼樱?lt;/br> 難道是我想錯了?</br> 萬氏松了口氣。</br> 鐘念月抬眸朝馬車外看去,一眼見著了鐘大人,也見著了萬氏。</br> 不必旁人說,也不必調(diào)動回憶,她便知曉這是原身的母親。</br> 只因萬氏與她自己的母親,也幾乎生得一模一樣。</br> 也是。</br> 否則怎能生出一樣面容的原身呢?</br> “念念。”萬氏喚了一聲。</br> 連說話時,那眼角輕輕勾出來的細(xì)紋,好像都是一樣的。</br> 鐘念月的思念霎地被勾起,忍不住牢牢抱住了萬氏的脖頸,哭了出來。</br> 萬氏一顆心登時碎作了好幾瓣兒,忙將鐘念月死死抱在了懷里,喃喃道:“定是吃苦了是不是?”</br> 這邊抱著一通好哭。</br> 如此哭了一回,鐘念月便又沒了甚么力氣,最后還是鐘大人將她背進(jìn)去的。</br> 鐘大人倒也沒覺得哪里不妥。</br> 他已許久不曾背過女兒。</br> 如今背一回,還正解了些他想念女兒的心情。</br> 萬氏一邊給鐘念月擦臉,一邊問:“太子呢?”</br> “他還在清水縣處置剩下的事。”</br> “是太子請的你去,怎的又不將我兒好好安置?卻是孤零零地回來了。”萬氏道。</br> 書容小聲道:“夫人,咱們是隨車隊一并回來的。”</br> 萬氏心道,在念念心中,那些人再多也沒什么用,哪里抵得過一個太子呢?</br> “老爺,夫人。姑娘的馬車?yán)锸帐跋聛砹诉@些東西……”</br> 鐘大人皺眉,心道這些玩意兒都不能自己處置了,還要來請示么?</br> 萬氏先一步循聲看去,便見那小廝捧著滿懷的……手爐,香爐,茶壺,點心盒子,還有一個偌大的匣子,這么一抱,像是要將他壓垮得站也站不住了。</br> “從家里帶去的?……不對。”萬氏定睛一瞧,只見那這些物件上的紋樣,都大不一樣,不似宮外能用的,更不是尋常匠人能做得出來的。</br> 便說那個香爐,就像用了勤政殿中的博山爐,照著做了個小版的出來。</br> 唯獨那個最大的匣子,沒有任何紋樣。</br> 萬氏走上前去,將匣子一揭,卻見里頭裝著無數(shù)小玩意兒。</br> 玉也有,寶石也有,東珠也有……</br> 小廝咽了咽口水,雙腿微微彎曲,道:“馬車?yán)镞€有些呢,不知該不該拿下來……都是些什么貼畫兒,空竹,還有風(fēng)車……瞧著不大值錢,但是,但是……”</br> 這樣多買在一處,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吧?</br> 萬氏:?</br> 鐘大人:?</br> “念念。”萬氏回頭去看鐘念月。</br> 鐘念月倚坐著,懶洋洋打了個呵欠,應(yīng)了聲:“娘親?”</br> “這些都是太子備給你的?”萬氏問。</br> 鐘大人也心道,若真是太子,那倒說明他也并非那十足無情無義的人。太子如今年紀(jì)尚輕,不過才十二歲,就算惠妃有別的心思,但太子也并非不可教……</br> 只是鐘大人才想到這里呢,便聽得他那女兒搖了搖頭,懶聲道:“哪里是他呢?”</br> “是太子他爹。”</br> 萬氏:???</br> 鐘大人:???</br> 且看那小廝,驚得手軟腳軟,一個托不住,差點全砸了。</br> 再想起那馬車?yán)锏男⊥嬉鈨海怯重M能叫不值錢呢!</br> 我該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