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br> 長壽面很快就端了上來。</br> 御膳房特地做了兩碗。</br> 這會兒宮人已經為鐘念月擦去了腳上的水,換了襪子和踩著更軟的鞋。</br> 鐘念月跺了跺腳，道：“上回來時，還沒有。”</br> 孟公公道：“這正是為姑娘趕制出來的,可合腳？”</br> 鐘念月點了點頭。</br> 孟公公望著她笑了。</br> 心道美麗的衣裳與珍貴的首飾將養著，姑娘以后自然便知曉，只有在陛下跟前時，才是被養得最好的。</br> 晉朔帝凈了手,在桌案前落了座。</br> 鐘念月便一步一步走上前，叫宮人為自己搬了個凳子來，也挨著坐下了。</br> 正巧在宴上沒吃個什么名堂呢。</br> 鐘念月咂咂嘴,拿起了筷子。</br> 她低頭咬了一大截面條下來,然后就被晉朔帝按住了手：“撤下去，吃一口就是了。”</br> 孟公公也連連應聲,扭頭道：“去把粥拿過來。”</br> 鐘念月也就嘗了個味兒。</br> 然后就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晉朔帝吃了。</br> 這御膳房做出來的長壽面,與民間的自然是大不相同的。</br> 那湯底都很是鮮美，面條勁道，浸足了味兒。</br> 鐘念月覺得沒準兒是跟做開水白菜似的，用老母雞、火腿、排骨、老鴨、干貝等等……一塊兒吊出了這么一鍋高湯湯底。就等著拿來煮面了。</br> 晉朔帝本來不覺得這碗面有什么獨到之處,被鐘念月瞧著瞧著,卻都不免生出了，這東西值得一吃的錯覺。</br> 晉朔帝這才緩緩動了筷。</br> 一時間,暖閣內便只剩下了極輕的咀嚼聲,碗筷輕輕碰撞的聲音。</br> 晉朔帝將這碗面,吃完了。</br> 孟公公都露出了一絲驚訝之色,不過驚訝過后，他立馬就接了一串吉祥話。</br> “陛下千秋萬壽！”</br> 鐘念月突地想起來，轉頭問：“什么時辰了？”</br> 孟公公哎喲一聲,道：“怕是晚了！您瞧瞧，外頭都黑成什么樣子了？應當都要宵禁了。”</br> 鐘念月倒也不執著于要回家。</br> 她替晉朔帝受了罪，晉朔帝待她的確不錯，至少在這里，在太子還未完全成長之前，她都是安全且舒心的。</br> 鐘念月從凳子上起身：“那我今日只有歇在這里了。”</br> 宮人立時端了水盆來伺候她洗漱。</br> 孟公公笑道：“是，姑娘要不要再玩一會兒？”</br> 鐘念月不由一笑，嗓音有幾分嬌：“誰陪我玩？陛下么？”</br> 晉朔帝漱口、凈手，再起身。</br> 宮人們忙上前去收拾碗碟。</br> 此時方才聽得晉朔帝道了一聲：“嗯。”</br> “孟勝，去取上書房中，第二面書架之上，右三那冊書。”</br> 鐘念月心道這是個什么玩法？</br> 猜字謎還是什么？</br> 不多時，便有小太監小跑著進了門，懷里抱著一冊厚厚的書。m.</br> 晉朔帝接到手中，單手持握，不搖不晃。</br> 他翻了兩下，停駐在一頁上，道：“此篇名為《八奸》，與你抄寫的《五蠹》一并，都是韓非子所著。你應當還不曾學到。今日朕陪著你讀。”</br> 鐘念月：？？？</br> 晉朔帝似是覺得她還不大能認字，便伸出手來，點著上頭的文字，逐字逐句地先讀給她聽。</br> “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術……”</br> 晉朔帝的嗓音溫潤，在夜間放低了聲音后，便無端更多了一分溫柔。</br> 他的手也生得很好看。</br> 指著一個個形狀復雜的字，在燭光下，仿佛鍍了一層瑩瑩玉色。</br> 很好。</br> 很催眠！</br> 鐘念月兩眼一閉，沒多一會兒工夫就睡著了。</br> 此時晉朔帝都讀到“易移以辯說”了，只覺得臂彎一沉。</br> 鐘念月的腦袋歪倒下來，正砸在他的臂彎之中。</br> 晉朔帝抬手扶了扶她的頭，只好放下了書。</br> 孟公公站在一旁，只能尷尬地咧嘴笑笑。心道這與養皇子就是截然不同的啊陛下。</br> 有小太監將書收好。</br> 晉朔帝卻沒有立即起身。</br> 他緩緩動作，將鐘念月放倒在了床榻之上，又給她蓋了被子，然后便靜靜地注視起了她。</br> “滅幾盞燈。”晉朔帝道。</br> 宮人低低應了聲。</br> 不過轉瞬的功夫，殿內就暗了許多。</br> 晉朔帝仍舊在看鐘念月。</br> 他憶起更年幼的鐘念月，見到他時的驚恐與慌亂。隨后方才是躺在床榻上，睡得一派嬌憨放松的少女。</br> 晉朔帝伸出手去，勾勒了下鐘念月的面容。</br> 半晌。</br> 晉朔帝方才低低道了一聲：“有意思。”</br> 會念及生辰而落淚。</br> 會提及并不大契合鐘大人、萬老將軍性情的行為。</br> 她好像也并不打算掩藏起來這些怪異的地方。</br> 再看向鐘念月，他方才覺得面前的少女，的確像是獨一無二，比無數珍寶更稀有的，且好像是獨屬于他的東西了。</br> 而不是屬于萬氏，也不是屬于鐘家。</br> 他可以更好地來養她了。</br> 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br> ……</br> 鐘念月睡醒后便被送回了家。</br> 誰也不知曉她又在皇宮中蹭了一覺。</br> 萬氏只私下里問了幾句。</br> “念念是宿在惠妃那里的？”</br> “不是。”</br> 如今萬氏已經開始提防惠妃了，聞聲自然是松了一口氣。</br> 但松到一半又覺得不對。既然不是在惠妃那里，那又是在何處？</br> 萬氏忙問：“那念念是在哪里歇息的？”</br> “乾清宮的暖閣。”</br> 萬氏眼皮一跳：“若是……若是娘沒有記錯的話，乾清宮當是陛下的寢宮罷？”</br> 鐘念月點點頭：“嗯。”</br> 她知道萬氏在想什么，于是忙道：“我在清水縣中毒時</br> ，陛下便是這樣將我帶在身邊悉心照料的。怕旁人再近了我身，除了幾個宮人，最多陪著我的便是陛下了。藥、粥都是他喂的。他還把床讓給了我……”</br> 聽到最后這句話，萬氏就已然放心許多了。</br> 鐘念月想了想，道：“陛下似乎沒有女兒……興許是拿我當女兒養了吧。”</br> 萬氏笑著點了點她的腦袋：“陛下的女兒，那可是公主……”</br> 鐘念月點頭又搖頭，道：“當公主是好，我卻不想當的。還是當娘的女兒最好了。”</br> 萬氏聽得忍不住摟住她：“娘的好念念。”一口一個心肝兒。</br> 打這以后，萬氏便也不管宮中有人來接鐘念月了。</br> 尤其是在鐘念月苦著臉抱怨說，晉朔帝又給她請了兩個老師之后。</br> 萬氏徹徹底底放下了心。</br> 她家念念這樣討人喜歡，她都愛到骨子里去了，陛下見了也覺得可愛，想要養在身邊，那也是自然的事。</br> 她巴不得這世上喜歡念念的人多一些，將來愛護念念的人也多一些。她的念念便能永世享福，快活一生。</br> ……</br> 自晉朔帝壽誕過后，鐘念月徹底沒有了那蘇傾娥的消息。</br> 但她也并未就此完全放松。</br> 要知曉，這書中的男女主角，都有主角光環這樣的玩意兒，誰曉得蘇傾娥會不會再遇上這樣的造化呢？</br> 鐘念月依舊時不時往國子監去。</br> 一邊與錦山侯一行人混著玩兒，一邊偷偷摸摸被秦誦一行人哄著補課背書。</br> 倒是祁瀚，果真不愧為男主。</br> 鐘大人下值歸來，坐在席間，低聲道：“太子似乎自清水縣后，便成長了不少，為人越見穩重，行事有度，且翩翩有禮。近來朝中多有夸贊他的大臣……都說是有幾分陛下的風采了。”</br> 鐘隨安深得鐘大人言傳身教，為人板正，向來不在背后說他人的壞話。</br> 背后妄議，非君子之風。</br> 但君子鐘隨安今天驟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又冷又硬地擠出了一句話：“那又如何？恐是裝出來的。……父親何必在席間提起太子。”</br> 鐘大人驚愕地看了看他。</br> 卻沒再換來兒子半句話。</br> 鐘大人又輕咳了一聲，隨即轉頭看了看女兒。</br> 鐘念月正在與碗里的丸子作斗爭。</br> 她這兩日身子好了不少，能吃得了這素丸子了，誰還管太子是死是活？</br> 鐘大人見女兒不理會自己，便也就住嘴了。</br> 等到飯后，萬氏方才忍不住問丈夫：“你今日好好的，怎么突然說起太子了？”</br> 過去鐘大人是當真不愿女兒與太子在一起，不止是皇家斗爭多，還有一個原因，只是不好同人說罷了。</br> 這當爹的，哪怕與女兒關系疏淡些，也是打從心里覺得，外頭的男人，沒一個配得上女兒的。</br> 這如今么……</br> 鐘大人抿了下唇，道：“太子如今確實成長了不少，遠勝大皇子與三皇子。陛下也多有放權，他位置已見穩當。我又見近來念念多與各家的公子混在一處玩，便禁不住去想念念將來的終身大事……這才又提了提太子。”</br> “表哥的位置才不穩當呢。”鐘念月插聲。</br> 鐘大人只當她年紀小，胡亂說的，并且留心，還要往下說：“不過我看念念如今是真沒有心思了，自然也就不提了。這京中的好男兒，也不止太子一個。我看，阿如可以帶念念多去參加一些宴會了。”</br> 如此，才不叫那些個混小子胡亂迷了眼睛。</br> 多見些好的，這才懂得挑呢。</br> 鐘大人才不覺得這樣有何不妥。</br> 鐘念月懶得插聲了，打著呵欠便要自個兒玩去了。</br> 這古時候的人實在操心操得早，這就怕她早戀誤入歧途了。</br> 不過太子的位置，她是當真覺得未必會穩當。</br> 這也是她近來才驚覺的。</br> 晉朔帝并不是無能的帝王，相反，他尚且年輕，還極有手腕，得朝野敬服。</br> 在這個年紀立太子，太早了。</br> 晉朔帝是真心看重太子？還是想著提前立個靶子起來，看兒子們打一架，矮子里面拔高子，若拔不出來，就趁早再生幾個出來，再養一批新的苗苗呢？</br> 鐘念月走出門去。</br> 外面一陣風拂來，再不是挾著刺骨的冷意，而是有了些輕柔的味道。</br> 春天到了。</br> 鐘念月心道，要是能想個法子，讓太子他年輕力壯的爹，對兒子不滿，直接把人權力擼到底就好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