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陸則靈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走了四個多小時,終于離開了荒無人煙的城郊公路,凌晨時分,陸則靈瑟縮在站在沒什么人的路上攔出租車。雪還在不停的下,白茫茫的,落在陸則靈身上,她像個毫無生氣的雪人,站在路邊一動一動。
來來往往的車輛并不多,偶爾有出租車也視而不見的一晃而過。直到陸則靈站的快要失去意識,才終于有一個中年司機停了下來,愿意載她。
陸則靈坐在溫暖的出租車?yán)铮莸南?,她的命真是賤吶,這樣都還沒有死,為什么不能就這樣死去呢?如果死了,是不是就不用痛苦了?
車載音響里播放著午夜的音樂節(jié)目,有著醇厚磁性聲音的女主持人在節(jié)目里和一個個有著情感問題的寂寞失眠人對話,用溫暖的語言撫慰著一個個寂寞的靈魂。接聽完所有的來電,她播放了一首戴佩妮的老歌《你要的愛》:
……
雖然不曾懷疑你還是忐忑不定
誰是你的那個唯一
原諒我懷疑自己
我明白我要的愛會把我寵愛像一個小孩只懂在你懷里壞
你要的愛不止是依賴要像個大男孩風(fēng)吹又日曬生活自由自在
……
仿佛是夢,又仿佛是時光倒流,廣播里傳來的不是戴佩妮的聲音,而是葉清輕靈的嗓音。陸則靈也不是坐在出租車?yán)铮腔燠E在眾人里,安靜的坐在昏暗的ktv最角落。
葉清唱歌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安靜了,她背對著屏幕,目光只對著盛業(yè)琛,那樣深情的眼神,甚至帶著一點點哀傷。
陸則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此時此刻,她看到什么都是哀傷的,因為盛業(yè)琛要走了,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祝他幸福嗎?她說不出口,自從知道他要走,陸則靈幾乎每個晚上都從噩夢中醒來。她總是夢見盛業(yè)琛在她耳畔喊著“清清,清清”,像深谷中的回音,綿延不絕。心痛得不能自已,卻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能說。
她不希望盛業(yè)琛離開,可她又能怎樣?
他們要走,學(xué)生會的人聚集了大家為他們送行,夏鳶敬讓她不要來,可她卻不聽,執(zhí)意來了,只是,來了又怎樣呢?陸則靈也沒什么特別的,混在人群中,她甚至連話都插不上一句。
唱歌唱膩了,學(xué)生會最活躍的幾個人提議玩游戲,給每個人發(fā)一張紙條,大家自行描述紙條上的詞語,其中只有兩個人的紙條和別人不一樣,被稱為“特務(wù)”,大家根據(jù)描述來抓這兩個人。
陸則靈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不敢抬頭,卻敏感的一直關(guān)注著盛業(yè)琛和葉清的方向。
紙條發(fā)下來,她的上面只有三個字,我愛你。
第一輪的描述開始了。大家用各種各樣難以理解很不沾邊的方式來描述著紙條上的三個字。有人說這是情感的一種,有人說現(xiàn)在流行用這個表白,有人說表達(dá)的感情很深,直到學(xué)生會一對情侶中的女生笑瞇瞇的說:“這句話,是我最想對胖子說的。”
胖子是她的男友,陸則靈很理所當(dāng)然的認(rèn)為,大家的紙條上應(yīng)該都寫著“我愛你”。
輪到她的時候,她也不知是喝醉了,還是真的豁出去了,她突然站了起來,對著離得很遠(yuǎn)的盛業(yè)琛說:“這話我從來沒有說過,但是是今天最想對學(xué)長說的話?!?br/>
說完,她哈哈大笑的坐下,眾人也跟著笑了起來。旁人誤會了陸則靈,也開始調(diào)侃:“會長,瞅瞅,總是讓則靈深夜寫稿,報應(yīng)了吧!”
一輪一輪的玩下去。直到最后只剩三四個人的時候,陸則靈被投票挑了出來。她的紙條被公開,和大家都不一樣,自此她才知道,大家的紙條上都寫著“我恨你”,只有兩個特務(wù)的紙條寫著“我愛你”。
大家聯(lián)想第一輪她的描述,立刻炸開了鍋,許是她笑得太坦然太無畏,大家并沒有當(dāng)真,反倒給她倒?jié)M了酒:“陸則靈你這丫頭不厚道!怎么能肖想有婦之夫呢!罰酒啊!喝!喝!”
所有的人都只當(dāng)她是玩笑。葉清也是瞇著眼笑著,只有盛業(yè)琛的表情有些僵硬。
陸則靈端起了酒杯,透著麥黃色的酒液,她怔怔的看著其中有些變形的盛業(yè)琛的臉孔,雖然他的表情很尷尬,但她還是滿足了。
終于,終于她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哪怕他不愿接受,只要他能懂,能懂她是真的就好。
這種感覺,解脫又爽快,她想都沒想,將別人倒的滿滿三杯酒一飲而盡,豪爽勁贏得了一票掌聲。
誰也沒有再把這個小插曲當(dāng)真,氣氛愈加熱絡(luò),大家都趁此機會使勁鬧騰,不知是不是平日里憋得太厲害了,此時都瘋得沒邊了。酒精氤氳,陸則靈大腦一片混沌。推搡半天才得了空能出來透透氣。
ktv的裝潢很是富麗,比起包間里的吵鬧,外面實算安靜。每一個走廊的轉(zhuǎn)角都擺放著郁郁蔥蔥的植物,連抽煙區(qū)的洗手臺都擺放著薄荷葉。每一個都細(xì)節(jié)都精巧非常。
陸則靈用冷水洗了洗臉,眼前終于有了一些清明,只是思緒仍舊混沌,她一貫不喝酒,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幾乎來者不拒。
腦袋很重,腳下也很重,她一步一步的走著,直到耳畔出現(xiàn)盛業(yè)琛熟悉的聲音。
……
“你那首歌,是什么意思?”
晦暗的角落,光影綽綽,盛業(yè)琛背對著陸則靈的方向,指間夾著一根燃著火星的煙頭。葉清正不遠(yuǎn)不近的靠著墻,兩人沒有對視的對話著。
“你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
葉清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就把盛業(yè)琛點著了。他用力的將煙頭往地上一擲,帶著火星的煙頭彈了好幾下,最后落在陸則靈的腳邊。
盛業(yè)琛激動而大聲的對葉清說:“你整天在懷疑什么?我不愛你?你懷疑我他媽不愛你?我不愛你我會大學(xué)都不讀了跟你去美國?我不愛你我會為了你得罪老師,惹怒我爸媽,一定要退學(xué)?”
葉清沉默了一會兒,“我沒有要你這樣做?!彼谋臣惯€是挺得那樣直,永遠(yuǎn)是那么高高在上的樣子。
盛業(yè)琛沒想到她會如是說,他一步一步走過去,震驚得握住了葉清的肩膀:“葉清,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葉清痛苦的撇開頭去:“連你也開始怪我了嗎?我沒有逼過你不是嗎?我從來沒有讓你跟我去美國??!”
“葉清!”
“大家都說我是紅顏禍水,說我毀了你?!彼穆曇糸_始顫抖:“人言可畏我不怕,可是連你也這樣委屈,這樣怪我?!?br/>
“葉清!”
葉清突然抬起了頭,堅定的看著盛業(yè)?。骸叭绻罆@樣痛苦,我不會答應(yīng)和你和好。業(yè)琛,我們彼此冷靜吧。未來,你再好好想想。”
她說完就要離開。在她身后的盛業(yè)琛百般痛苦,他定定的看著她,一字一頓的問:“葉清,如果我要你留下來呢?”
“我已經(jīng)決定要走?!?br/>
“即使和我分手?”
“是。”
……
陸則靈躲在墻后面,墻面光潔如鏡,她可以從里面看到盛業(yè)琛痛苦的捶著墻的無助樣子。她不懂,為什么會有女人能如葉清一樣決絕?美國真的那么好嗎?好到能因此放棄盛業(yè)琛嗎?
愛情在她眼里,當(dāng)真是這么輕易就能舍棄的嗎?盛業(yè)琛為了她申請退學(xué),毀了一切的前途從頭開始,難道她一點都不感動嗎?
她不允許,不允許葉清這樣毀了盛業(yè)琛,她根本不愛他,愛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葉清不該讓盛業(yè)琛這么痛苦。這不是愛,這樣自私的人,不配被盛業(yè)琛這樣愛著!
陸則靈在這么想的時候,腦海里躥過了千百個念頭,最后停在了最錯最錯的一個。她怨恨著葉清,恨她的自私和不妥協(xié),卻沒有想到,她所做的一切,又和葉清有什么兩樣?
陸則靈輕手輕腳的走到了ktv走廊盡頭的窗戶前,葉清正站在窗前吹風(fēng)。
“葉清學(xué)姐?!标憚t靈輕輕的喚著她的名字,她卻沒有回頭。
“剛才你都聽到了吧!”葉清的聲音充滿了篤定,她總是聰明的叫人慚愧。
“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我以為你會好好待他,可你卻沒有做到?!标憚t靈抬起了頭,深吸了一口氣,借著酒勁,一字一頓的說:“如果你不愛他,請把他給我,我不能就這樣放他走。我們曾發(fā)生過關(guān)系,他不能就這樣跟你走?!?br/>
……
仿佛全世界的喧囂都靜止了,陸則靈終于感覺不到羞恥,她的耳畔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葉清的眼睛直直的盯著陸則靈的身后,無比冷靜的問:“她說的是真的嗎?”
陸則靈終于如夢初醒,她猛地回頭,看見盛業(yè)琛眼中深重的怨恨和痛苦。
見他不答,葉清又問:“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陸則靈的手緊緊的攥成拳頭,她屏住了呼吸,一個字都不敢再說,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軟弱的退讓。她不能,說出口的話不能再收回,一切都已經(jīng)覆水難收。
就讓她成全這一切的罪孽,等她死了,她自會贖罪,她既然活著,就沒辦法對這樣的盛業(yè)琛放手。
她很壞,太壞了,壞到自己都放棄自己了。
葉清眼中的最后一絲光彩終于熄滅了。她一步一步的走過來。路過陸則靈的時候停了停,那樣強的氣勢,讓陸則靈幾乎要落荒而逃。她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走到盛業(yè)琛的身邊。冷然而決絕的說:“這次,我們終于可以彼此放手了?!?br/>
“啪——”重重的一巴掌,葉清毫不留情的扇在了盛業(yè)琛的臉上:“盛業(yè)琛,再也不用冷靜了,我們,徹底結(jié)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