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均今年才六歲，也生的粉雕玉琢。
    母親常命王壑帶弟弟玩。
    他不愿做奶媽子，又不敢違抗母親命令，只好敷衍，背著人時(shí)，他便磋磨那小子。
    王均被捉弄得哭兮兮，找母親告狀。
    王壑更厭棄這小子了，然王均依然鍥而不舍地跟著他，“哥哥、哥哥”地叫，就像他的小尾巴。
    王壑心一軟，有時(shí)也耐心教王均玩各種游戲，出去玩也帶著弟弟，別人欺負(fù)弟弟時(shí)更挺身護(hù)著。
    他想，這大概就是血脈親情吧，打著鬧著，過后依然是兄弟；手足相殘什么的，他們兄弟絕不會干。
    這次出門，他沒告訴弟弟，怕弟弟知道了會哭。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他離家的消息瞞不了兩天，也不知那小子知道他出遠(yuǎn)門了，會哭成什么樣子。
    王壑越發(fā)想家、想弟弟了。
    他默默上前，將被單整理好，因天熱，只搭了一角在李菡瑤肚子上，又將她褲腿扯下來。
    做這些的時(shí)候，他又想起之前進(jìn)來的老爺，也給小兄弟蓋被單，若是心懷不良企圖之人，是不會做出如此細(xì)致、溫馨舉動(dòng)的，看來自己確實(shí)誤解了人家。
    整理好，他端詳了一會墨竹的睡顏，才回到床后，也不坐便桶了，席地而坐，背靠著床腿，雙手抱膝，安靜地想父母、想姐姐、想弟弟、想祖父祖母……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回到眼前。
    接下來，他該如何行動(dòng)？
    想起葉屠夫提供的消息，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往醉紅樓走一趟，弄清劉知府父子與青樓的骯臟交易。
    迷迷糊糊的，他合上了眼，睡夢中，弟弟王均倒騰著兩條小短腿攆著他哭喊：“哥哥！哥哥！”
    這小子，真煩死人了！
    這個(gè)夜晚注定不平靜。
    豐盛糧行的刁掌柜，幸得醫(yī)館大夫妙手回春、撥亂反正，診斷他并未中蛇毒，而是暑熱暈倒，開了方子，煎了一副藥喝下，才醒過來，人也精神了。
    到了晚上，正睡得安穩(wěn)，半夜卻被莫名驚醒，睜開眼睛便看見一個(gè)披頭散發(fā)的女鬼，生生又被嚇得暈過去，而照顧的他媳婦和小丫頭，卻一點(diǎn)動(dòng)靜也無。
    府衙后宅，劉知府守了兒子一整天。
    一個(gè)又一個(gè)大夫來了又走，來時(shí)，劉知府對他們滿懷期待；離開時(shí)，他大發(fā)雷霆，每個(gè)大夫都是被罵走的。等大夫都走了，他感到一陣心力憔悴和絕望。
    他身心疲憊，不知不覺歪在美人榻上睡著了。
    下半夜，劉少爺哼哼唧唧要水喝。
    劉知府聽見驚醒，睜開眼睛四下一望：夫人和丫鬟都歪的歪、倒的倒，全都睡死不醒，不由十分惱火。
    他喝叫丫鬟名字。
    那丫頭竟然不醒。
    他起身，猛推那丫頭。
    丫頭睡眼惺忪地醒來，聽見老爺罵她“睡死了？少爺叫也聽不見！”嚇得忙跪下磕頭，求“老爺饒命！”
    劉知府無暇責(zé)罰她，喝道：“還不快倒水去！”
    丫鬟忙道：“是。”
    一面起身，去倒水。
    起身的剎那，眼角余光瞥見劉知府，忽然驚叫一聲“啊——”滿眼驚恐地看著劉知府。
    劉知府叫醒了人，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床邊，想看看兒子，一面心里埋怨夫人：他叫丫鬟這么大動(dòng)靜，夫人居然都沒醒來，可見未將兒子放在心上。
    忽聽丫鬟驚叫，他沒防備嚇一哆嗦。
    他猛轉(zhuǎn)身瞪著那丫頭，怒喝道：“沒規(guī)矩的賤婢，大呼小叫什么？你是不想活了！”
    丫鬟驚顫道：“老老老……爺……頭頭頭……”
    劉知府氣道：“喊你娘的頭！”
    丫鬟被罵，紅著眼睛哭道：“頭發(fā)！老爺頭發(fā)沒了！”
    劉知府一驚，抬手摸向頭頂——
    入手光滑一片。不，這么說也不正確，手感很毛糙、扎手，像是短短的毛發(fā)樁扎人的感覺。他以前刮完胡子，用手摸著就這種感覺，熟悉的很。
    劉知府恐懼了，奔向鏡子。
    然后……
    “嘩啦”一聲，鏡子碎了。
    丫鬟正倒水端給劉少爺喝，見此情形，嚇得縮脖子，端杯子的手不住顫抖，都灑在涼席上了。
    劉知府被人割了頭發(fā)。
    是割的，像割韭菜一樣割的。
    參差不齊的發(fā)根就是證明。
    沒了頭發(fā)，還不是最可怕的，做個(gè)假發(fā)套上就是了；最可怕的是，人家能無聲無息地割他的頭發(fā)，自然也能無聲無息地割他的腦袋，沒有割，是在警告他。
    劉知府明白：兒子招惹了硬茬子。
    他若再追究下去，只怕性命不保。
    然而，兒子的仇就不報(bào)了嗎？
    他當(dāng)然想報(bào)仇，然權(quán)衡利弊后還是放棄了。若他死了，別說兒子，這一大家子連上他的兄弟子侄、親眷都沒了靠山。不如留下性命，保住官位，再慢慢查訪。反正他正當(dāng)壯年，再納幾房小妾，不愁生不出兒子來。
    拿定主意，他命人叫錢師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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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鳥鳴，王壑猛然驚醒。
    隨即站起身來，側(cè)耳細(xì)聽。
    果然，又聽見了一聲。
    這是他與老仆約定的暗語，他忙從床后走出來，到外間窗戶下又細(xì)聽一回，確實(shí)是老仆在叫他。
    他便轉(zhuǎn)身，就著孤燈尋找紙筆，給小兄弟留書。
    因來不及研墨，拿了一支硬筆，寫了四個(gè)字“后會有期”。想了想，總覺意猶未盡，又飛快勾勒了一幅畫：畫中一童子熟睡，藕節(jié)般的小腿，足踝圓潤得看不見骨頭，小腳板像玉雕的精致，五個(gè)指頭珠圓玉潤……
    畫完，他才滿意地笑了。
    他將畫卡在床尾雕花圍欄內(nèi)。
    小兄弟明早起來，定會第一時(shí)間到床后來找他，或者小解，那時(shí)便能看見這留書了。他將小兄弟畫的這么可愛，希望小兄弟喜歡，別怪他不告而別。
    從床后走出來，他朝床上看去，李菡瑤睡得正香。他忍不住上前，伸出食指撓她腳底心，若她醒來，正好說一聲；若不能醒來，這也算是道別了。
    李菡瑤腿一縮，蹬了兩下。
    王壑靜等了一會，她又不動(dòng)了。
    王壑有些失望，轉(zhuǎn)身出來。
    王媽媽和寧兒住在后面抱廈，他不敢從抱廈的后窗翻出去，也不敢走大門，只能從李菡瑤臥房的窗戶離開。
    黎明前的夜格外寂靜，一彎下弦月斜掛在天際。經(jīng)過一個(gè)晚上，燥熱仿佛沉淀了，空氣清涼，花草鮮活。
    王壑剛出來，便被老仆扯住。
    是恢復(fù)了男裝的老仆，他拉著王壑左拐右拐，來到后院北墻角下，將包裹遞給他，低聲道：“快換裝吧。”
    王壑問：“昨晚可順利？”
    老仆點(diǎn)頭道：“很順利。”
    王壑道：“我昨天差點(diǎn)被捉住了呢。”
    老仆目光一閃，道：“公子放心。今天應(yīng)該沒事了。那狗官再不敢大張旗鼓地抓人了。”
    他只對刁掌柜和劉知府下了手，因?yàn)椴恢厘X師爺和譚東家才是幕后主使，那二人便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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