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運動會已經開始了, 司令臺上的校長已經換成了幾個五六年級的學生,他們在上頭不時播報比賽進程, 告知什么比賽要開始了什么比賽有結果了,與此同時, 他們也會念一些學生寫了交上去的表揚稿鼓勵稿什么的。
這種稿子短的很,多半是表揚一下某個進了決賽的學生,開頭一般都是“金秋十月,秋高氣爽”……
“十月的秋風送來桂花的芬芳,運動場上滿溢著健兒們的自信與張揚……”朱云軒難得聽到一句有點不一樣的句子,一邊跟楊敏一起回自己的班級一邊聽,聽了一會兒, 卻發現那是寫給自己的表揚稿, 也不知道是誰寫的。
“那稿子是你寫的?”陳老師正撐著一把傘坐在最前面,看到朱云軒,馬上問道。
等運動會結束了,學校會評“精神文明班級”, 評獎的依據就是交上去的稿件和班級的衛生狀況, 因為這個,她不許班里的孩子帶太多的零食,這個稿件也是異常關注的。
“我沒回來過。”朱云軒馬上開口,他剛剛一直在外頭跳遠呢,難道不是班里的同學寫的?
陳老師手里拿了一疊稿子:“我們班的還沒有交上去……”她剛才正在指點幾個學生寫表揚稿,司令臺上念稿子的人對一年級的學生要求不高,都是拼音也沒關系, 她可不覺得班里有人寫得出這樣的。
朱云軒皺了皺眉頭,又聽到連著幾篇很不錯的稿子被念了出來,卻都是一年級一班的。
一班有誰在?當然是李銳!
這天上午,朱云軒也就要參加這兩樣比賽而已,眼看著自己空下來了,又看到不遠處的一班李銳正一個人占據了一張課桌寫東西,于是拿著姜月秀給的糖炒栗子就去了李銳那里。
他還沒走近,就對上了李銳的眼睛,等走近了,李銳突然酸溜溜地開口:“你怎么對那個女的這么好?”
“哪個女的?”朱云軒問道,問了才發現李銳在吃醋,他好好的吃什么醋?不,應該說,他憑什么吃醋?
“那個跑步的時候繞著操場跑了一圈的。”李銳笑瞇瞇地開口,他不會真的去吃一個小孩的醋,不過是提醒一下朱云軒罷了,他可不希望自己跟朱云軒在一起久了,結果朱云軒把他當兄弟了,日久生情,生的要是親情就不好了。
“她不小心繞著操場跑了一圈,結果剛才跳遠的時候腿軟了,怪可惜的。”朱云軒飛快地轉開了話題,不想再說下去,然后有拿出了姜月秀給的糖炒栗子:“你要吃栗子嗎?這栗子還是熱的呢!”朱成才說家里的番薯比栗子還好吃,可是那到底是兩種不一樣的東西。
“當然要吃。”其他人都只搬了個凳子來操場上,李銳卻連桌子也搬來了,這會兒桌子正放在圍墻邊上,朱云軒坐到了旁邊的一塊石頭上,這才發現這張桌子的兩個桌洞里放滿了零食。
“你怎么帶了這么多吃的?”李銳并不是個貪吃的人吧?而且因為文德鎮小一直都管的很嚴,這次運動會很多老師都明確表示不能多帶吃的了。
“這桌子是別人幫我搬下來的,我寫的稿子是別人幫我跑腿交到司令臺上的。”李銳笑瞇瞇地開口,有優勢不用的那就是傻子,李躍聽說他看運動會特地去買了一堆糖果,他當然要好好利用才行。而且,喔喔奶糖什么的,他這會兒興趣真的不大了。
“腐敗!”朱云軒算是知道原因了,如今李躍留在了文德鎮,還在兒子房里多放了一張床三天兩頭歇一夜,李銳的零花錢也一下子變多了,估計他就是靠著這些零食讓別人幫他跑腿的。
不過,雖然說著腐敗,朱云軒卻還是毫不客氣地找起自己喜歡吃的東西來了,可惜的是,那些糖果什么的,也不是他的喜好。
“臭豆腐干和蘿卜絲餅要吃嗎?”李銳突然問道。
“哪有?”朱云軒一問完,就看到外頭有人開始炸臭豆腐和蘿卜絲餅了,很多孩子站在欄桿里頭饞的不行,可是沒有老師的許可卻不敢買。
反倒是有些站在外面看的家長,買了自己吃也給欄桿里的孩子一點,因為是家長,老師也不好多說,卻是約束了孩子不能過去。
其實就算他們不約束,能拿出錢來買的孩子也沒幾個,文德鎮小的一項規定就是學生不能帶錢,前幾天的時候,朱云軒他們班的陳老師就讓同桌相互搜過身看誰帶錢了。
別人不敢買也沒錢買,李銳卻是敢的,他要了四塊錢的臭豆腐,一共四十塊,十塊豆腐干裝一個袋子,給了老師兩袋子以后,就跟朱云軒一起吃起了剩下的。
臭豆腐里放了甜醬也放了辣醬,甜醬是用豆子自制的,辣醬時候本地辣醬廠里買來的,并不怎么辣,這會兒文德鎮還沒有后來那么多的外來打工者,鎮上的飯店里也很少有辣菜,大多數人都不吃辣的,不過再過十年,大部分的人就都愛吃辣了。
一上午,其實大部分的時間都消耗在了之前的走方陣和校長講話上,等朱云軒吃臭豆腐吃到肚皮滾圓以后,大家就可以回家吃飯了。這一點讓朱云軒非常后悔,他吃多了零食,現在都吃不下什么東西了……
收拾了東西,學生們在老師的幫助下排隊離開學校,前往不同的方向還安排了幾個路隊長,朱云軒和李銳跟在一般隊伍的后面,一出校門就看到了小惠。
這會兒已經是十月末了,這一個月,朱云軒都是在跟李銳一起回家吃飯的,跟小惠也混熟了,不得不說,鄭笑晴很有眼光,小惠為人老實不說廚藝也不差。
李躍一般都是在廠里吃飯的,他的廠里請了個五十多歲的大嬸做飯,雖然手藝一般般,但對于那些女工來說能在廠里吃飯就很不錯了,有些廠里可是要女工們交伙食費的。可是今天,他們回去的時候,李躍竟然也在。
“爸,你今天不忙嗎?”李銳知道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再跟父親親密無間,但是他必然是要跟他搞好關系的。
“爸剛才去了紡織廠,順路就回來了。”李躍笑瞇瞇地開口。
小惠做了四個菜,兩葷兩素,因為人少的緣故分量卻不多,這會兒李躍也來了,她就又下廚做了個雞蛋湯。
朱云軒從小就知道怎么討好大人,現在雖然多了二十年的經歷,他的嘴卻是越發甜了,本來李躍還不怎么喜歡他,現在卻對他很不錯了,甚至覺得這個孩子事事向著自己兒子是個有情義的……
吃飯的時候,朱云軒挑了桌上椒鹽雞翅里面的雞翅中段就夾給李躍,又問:“李叔叔,我媽今天怎么休假了?”
“你媽?她說要去市里的婦保院做檢查。”李躍飛快地吃飯,順口回答。
由奢入儉難,他小時候能有什么吃的?炒菜都是舍不得放油的,可是這會兒,竟然覺得廠里的飯菜難吃了……那個大嬸,炒菜每次都放很多水,手藝都比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難道姜月秀生病了?朱云軒不明所以,他記得后來姜月秀一直都有腰痛的毛病,當然,鄉下的女人,有腰痛毛病的多了去了。
沒有繼續問下,朱云軒心里卻是藏了事情的,打算能晚上了再去弄明白。
朱云軒這邊熱熱鬧鬧地吃飯,另一邊,姜月秀和馮仙兩個在市區找了一家小面店吃了一人一碗肉絲面,然后馮仙吃著吃著,眼睛又紅了。
“大嫂,你放寬心,女人第一胎難生,第二胎就沒什么了。”姜月秀知道馮仙一直不肯生第二胎是因為生朱秋月的時候廢了太大的勁怕了,可是如今不單單是婆婆想讓馮仙再生一個,朱成功也起了念頭,馮仙也就只能生了。
“我沒什么,就是難受的緊,以前明明說好了不再生,被人說了幾句就又想生了……”馮仙這些日子過的不好,婆婆整天找茬不說,朱成功前段時間被人諷刺了,覺得雖然女兒長大了也許可以招贅,但這會兒生了男孩的人家都只有一個孩子,招贅很不容易,就想讓她再生一個……
她生朱秋月的時候,在家里痛了兩天一夜,然后才去了衛生院,去了以后沒多久就進了產房,這也就罷了,偏偏她又在產房里呆了整整一夜才生下孩子,朱秋月出生的時候頭有點大,最后還是用產鉗才把孩子弄出來的,她受苦了不說,朱秋月頭上被產鉗留下的印子過了好久才消下去。
而且她沒婆婆幫忙,月子里就要自己帶孩子,后來還要兼顧著孩子和上班……那些日子,還要再重來一次?
“就算不生了,這趟也是要來的。”姜月秀開口,心里也有些忐忑。
她和馮仙以前差不多同時生的孩子,后來也是兩人一起來市里的婦保院上環節育的,本來覺得上完了環也就沒事了,誰曾想她們兩個當初上的環都不是金屬的,現在已經過了六年,必須要換了。
聽說節育環是要用鉤子勾出來的,想想就覺得害怕……
“也是,還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懷上呢!”馮仙賭氣地開口。
姜月秀知道這話怎么接都不合適,干脆也就不說話了,馮仙還能生但是不想生,她卻是想要再生一個卻不能生了,這次摘了環,找個時間估計還要來做個結扎。
市里的婦保院是做熟了上環摘環的手術的,兩個人要不了一個小時就做完了,說不上疼,就是特別的酸,等做完了,姜月秀和馮仙都有些不適應,覺得身上不對勁。
她們也沒心情在市里逛了,早早地就回了文德鎮,幼兒園管得不嚴,馮仙干脆提前接了朱秋月,然后和姜月秀一起到了小學外頭看運動會。
那么多人跑步,朱秋月看著又有些眼熱,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兩個窩在角落里撐了一把傘不知道在干什么朱云軒和李銳。
“云軒!”朱秋月在圍墻外頭,隔著鐵欄桿用手捅朱云軒的背。
朱云軒下午跑了五十米決賽,竟然讓他跑出了一個第二名的好成績,這會兒空了下了,就窩在李銳這里背單詞了。
“媽,你從市里回來了?”朱云軒猛然磚頭,看到姜月秀,馬上就笑了起來。
“媽今天沒事了,在這里等你放學好不好?”姜月秀以往都是下了班然后去李銳那兒接了兒子再回家做飯的,朱云軒卻往往已經在李銳那里吃了飯,姜月秀覺得自己跟兒子相處的時間都變少了。
“還要好久呢……”朱云軒有些不好意思,卻是實打實的希望母親能在這里等自己的。
“阿姨,今天我也去你家好不好?我爸晚上要去上海,我想跟云軒一起住,”李銳突然站出來,然后就把手里的傘給了姜月秀,“阿姨你撐著傘吧,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放學了。”因為是開運動會,所以今天的項目比完了就能結束了,現在也差不多了,不過還要搬椅子回教室什么的,要浪費不少時間。
“好啊。”姜月秀馬上就答應了,以前朱云軒到處跑的時候,她覺得朱云軒太吵鬧了不好,現在卻覺得孩子太過文靜了,有個伙伴也是不錯的。
朱云軒瞪了李銳一眼,不過對方知道把傘給姜月秀卻讓他挺滿意的。
其實李銳真的挺好的,要是沒有李銳,估計他為了賺錢就要鼓動姜月秀去鎮上賣粉絲煲了。粉絲煲是一種類似麻辣燙的東西,曾在幾年后風靡整個文德鎮,五塊錢一大碗,里面可以讓客人自己挑選作料放進去,主料卻是粉絲,當然,這東西是不辣不麻的——這會兒要是在文德鎮上賣辣的吃食,肯定沒幾個人買。
他是天生的喜歡男人,上輩子沒改回來,這輩子也肯定改不回來了,可是想到上輩子父母家人的激烈反應,朱云軒卻不敢擅動了。
外頭聚攏的家長越來越多,等比賽終于比完的時候,突然就呼啦一下沖進來很多幫自己的孩子搬椅子的家長,就連朱云軒的凳子也被姜月秀搬了。
李銳不回去吃飯,跟小惠說過以后就沒事了,如今朱成才不用再到鎮上擺攤了,明天早上還可以和姜月秀一起把朱云軒和李銳送來上學。
又是同床共枕的一天,朱云軒覺得再這么下去,自己就要習慣于跟李銳一塊兒睡覺了……
晚上的時候,朱云軒當然沒忘了白天的姜月秀的事情,而他能想到得知秘密的方法,就是偷聽。
要是幾年以后朱成才重新蓋了房子,朱云軒肯定什么都偷聽不到,現在卻不一樣了,上輩子他爸媽鎖上門不讓他進去看電視他都能想盡辦法從陽臺的窗戶里探進一根竹竿弄開門進去,現在要偷聽就更簡單了……
“我有重要事情要做,你留在這里!”朱云軒嚴肅地看向李銳,他要去偷聽父母的墻角,卻是不會讓李銳也去的,要是有什么不和諧的事情發生,那多不好?
“行。”李銳笑了笑,朱云軒著急的模樣他是看在眼里的,看到朱云軒燈也不開去了陽臺上,更是覺得好笑。
這種偷聽的事情,他兩輩子也沒做過,當然,他也沒有機會做——上輩子他跟父母住在一起的日子總共才幾天?
朱云軒聽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然后才回來了,雖然他聽到的大部分都是無關緊要的廠里的事情,可是他也聽到了關鍵問題——他媽今天是去摘環了。
朱云軒對上環這事了解的不清楚,姜月秀不會跟他說這個,他一個男人也沒什么興趣去了解,不過后來文德鎮上有人去摘環卻大出血死了,這事鬧的挺大的,聽到姜月秀是去摘環了,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全中國的女人,上環的多了去了,據我所知,很多人到了月經停了再去摘環,那時候節育環都跟肉長在一起了。”李銳上輩子看了不少雜書,當下開口。
“我媽應該就是擔心這個才去摘環的吧?”朱云軒聽了頭皮發麻。
“不一定,好像有些環是過了五六年一定要摘的,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你媽摘了環,過不久就該有人讓她去結扎了。”
“不能結扎!”朱云軒跳了起來,過了半晌,又在黑夜里坐了起來:“李銳,你說要是我媽再生一個……”
李銳知道朱云軒的事情:“這倒是個好主意。”
“其實你也可以讓你媽再生一個的。”朱云軒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要是他們都有弟弟了……這輩子背負著重生這么一個秘密,其實李銳絕對是最合適他的伴侶人選了。
“我媽生我都是被我爸哄了半天,我爺爺奶奶又逼著才生的,她絕不會再生一個。”李銳沒少被他奶奶提點,說他是個沒有媽媽要的孩子,其中鄭笑晴是被他們逼著才生的他,這一點就常常被拿出來說。
鄭笑晴現在快四十歲了這點先不說,就算她還年輕,估計也是絕不肯再生一個的。
“上輩子好像我和秋月剛上一年級的時候大伯母生了朱冬月,也是因為這樣沒人管秋月了讓她穿的糟糕在學校里更受欺負,在大伯母生朱冬月前面,我媽還病了一場,我外婆特地燉了一只老母雞來給她補身子,然后跟我奶奶吵了一架……”朱云軒翻著自己的記憶,外婆在他記憶里一直都是很溫和的,也就是那次吵的厲害。
“怎么了?”李銳問道。
“沒什么……”發現自己的母親曾經打過胎,朱云軒心下黯然。
打胎對女人的傷害很大,也許后來姜月秀一直腰痛就是這時候落下的毛病,這輩子如果姜月秀再有孩子,就算要罰款又如何?他決不讓母親再打胎了!接下來的日子,他就要時刻注意著姜月秀了,對方稍有異動他就要攔下來才行!
“現在想要再生個孩子要交的罰款應該不多,你多跟父母說說要弟弟,估計他們肯定會樂意生一個。”姜月秀和朱成才看著就是喜歡孩子的。
朱云軒臉黑了,也就是沒開燈李銳看不到而已……
要弟弟要妹妹?他上輩子有人拿這個打趣就會撒潑打滾地不依從,表示父母是他一個人的,現在……
為了將來忍了!不就是弟弟妹妹么,他會是一個好哥哥的!
雖然這么想著,朱云軒卻是不甘愿地突然壓到了旁邊的李銳身上,李銳毫無防備,被壓了個正著,驚呼了一聲。
“小銳銳,你上面又有一顆牙要掉下來了吧?要不要我幫你拔牙?”朱云軒開口,他今天看到李銳很多次折騰自己的牙了:“怕痛的話你就叫好了,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可惜,李銳都沒叫,就有人來救他了。
“軒軒,你不要欺負銳銳!”姜月秀打開門進來,順手開了燈,看到朱云軒還穿著衣服不睡覺,皺起了眉頭:“這么晚了還不睡?小心我打你!”
“媽,我就要睡了!”朱云軒乖乖地脫衣服,雖然他媽絕不會真的打他,可他還要做個乖孩子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