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泛白，柳旬就帶著藥箱去往畫坊。
    街上幾乎無人，店鋪也都未開。只有幾家早點鋪子，門口擺著蒸籠，伙計進進出出地忙活。
    畫坊被撤了牌匾，門外擺上了看診木牌。顧冉與沈寧跟著柳旬，在坊內幫他整理藥草盒。
    方才整理到一半，就有一人在門口張望：“現在可以看診嗎？”
    柳旬點頭示意兩人繼續，他獨自走到門口，將人迎了進來。
    來人是位男子。許是跑著來的，此時正氣喘吁吁，滿頭汗珠。
    柳旬注意到他衣領下的脖頸，泛著不自然的紅。
    還不待柳旬問話，男子先慌張著開口：“大夫，我這半個月來，反反復復高熱，今天雖然退了熱，但是手臂和上半個身子，都發紅了。”
    男子說完，挽起衣袖。他的手臂，紅得像涂了胭脂一般。
    柳旬讓他坐下，給他診脈。
    男子見柳旬微皺著眉，一直不說話，愈發心焦：“大夫，這……是不是與高熱有關？是不是疫病？”
    聞言，柳旬將他的衣袖放下：“我給你開副藥。你回去先服著，若是又出了熱，再來這里找我。”
    “行，行。大夫，這不是疫病吧？”男子依舊擔心。
    “不好說。”柳旬留下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便去讓顧冉與沈寧準備藥草了。
    藥草盒上貼著顧冉寫好的紙簽，他念一種草藥，兩人便取一種，最后做成藥包，拿給那位男子。
    男子要付錢，柳旬笑著說不用，叮囑了他一些話，便讓人走了。
    柳旬還想同里頭的二人，說說這男子的癥狀，就見門外又來了兩三人，問現在是否看診。
    時辰尚早，大小醫館未開，只有柳旬這家擺了看診牌子，百姓自然就都往這來。
    后來之人，皆與那男子是同一癥狀。退熱之后，手臂與半個身子開始泛紅。
    柳旬給這些人抓完藥，才得空同顧冉與沈寧說話。
    現下無人，顧冉也不用比手語，直接問道：“百姓的病，如何了？”
    柳旬洗了手，道：“方才來的那幾人，皆是退了熱的，身上開始泛紅，并未出疹子。不似病狀，倒像是毒發。”
    顧冉一驚：“難道這病，真與烏陸有關？”
    沈寧卻道：“僅憑幾人，難以作出正確判斷。”
    “不錯。”柳旬對沈寧的反應頗為滿意，又問道，“你們可知，我為何會讓士兵扮作患者，去醫館抓藥？”
    顧冉道：“制造輿論。”
    沈寧道：“要看這藥，是治病，還是致病。”
    柳旬大笑：“二者皆有。”
    顧冉立刻明白。柳旬曾講，反復發作，可能是藥不對癥。所以，他一面想從藥草入手調查；一面想借此傳謠，讓烏陸以為，此病已傳入兵營，徐北出現“內憂”。
    烏陸一旦趁亂攻打過來，顧騁便會回以有力的一擊。即便他們不來，顧騁也會借下毒為由，主動出擊。
    “等會兒，稍晚一些的時候，你們出去一個，去聽聽別家醫館的病患，是否也出現了身上泛紅的癥狀。”柳旬繼續道。
    “我去。”沈寧快速道，復又握著顧冉的手說，“你在外不方便說話。”
    顧冉被識破想法，只好同意。
    柳旬則叮囑他：“聽仔細些。”
    一個時辰后。
    街上“熱鬧”起來。不為別的，而是百姓，都急得滿頭大汗，到各醫館就醫。
    沈寧去街上走動一圈，折返回來時，就見畫坊外等了足有六七人。
    柳旬在前給人看診，顧冉在后給人抓藥，再包好送出去。沈寧看她忙得額頭起了汗珠，給她拂去后，便與她分工，一人抓藥，一人做藥包。
    到了傍晚，藥盒終于空了，三人也終于能歇息一會兒。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又匆忙收拾著，趕回了兵營。
    他們直奔軍帳而去。
    顧騁不在。
    一位軍士來傳話，讓他們到顧騁的大帳中去。
    三人又疾步去了大帳。
    顧騁正讓軍士將買來的藥草，送入自己的帳中。柳旬一來，他急忙請人入座。
    “辛苦旬老了。”
    柳旬簡單與他寒暄兩句，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藥包，遂問：“今日買來的全部藥草，都在這里了？”
    顧騁道：“一半。剩下的一半，采買的士兵每人一份，自己拿著。我讓他們明日稱病，在帳中靜休三日。”
    柳旬又道：“沈寧，你與相思去我帳中，取三只碗來，將砂糖也一并帶來。”
    兩人立刻去取。一盞茶的功夫，便把柳旬要的東西全部帶來。
    桌上的藥包，也全被拆開。
    柳旬做了三碗糖水，捏了不同藥包中的草藥，分別放入三碗糖水中。
    草藥落入糖水，很快，碗中便出現了凝結顆粒，且呈白色。
    柳旬似是意料之中。他將糖水倒掉后，又換了其他藥包中的草藥，重復著方才所做之事。
    三人在一旁靜觀，也不出聲打斷。直到桌上被拆開的藥草，全部被他捏著一些，放入過糖水一遍后，才停下來。
    “沈寧，今日讓你去城中探聽患者病癥，你都聽了些什么？”柳旬問。
    沈寧道：“半個月前起，反復發熱的人，無一例外，都出現了身上泛紅的癥狀。”
    柳旬并不意外，緩緩道：“烏陸有一種奇草，名為竹蓮，可煉百毒。但它本身也自帶毒素。不過，竹蓮草毒素甚少，即便被誤食，也不會當場毒發身亡。只會出現發熱癥狀，只要不再食用，靜養幾日就沒事了。”
    “但若長期食用，不但熱不會退，還會在體內積累毒素。半月過后，便會毒發。毒發之時，全身發紅；再過一兩日，皮肉疼痛，出現高熱。若不及時服用解藥，一個月后，發紅變為出疹，如得天花一般。這時候再進行醫治，一切都來不及了。”
    說到此處，柳旬自藥包中捏起一些草藥，放入糖水中，繼續道：“竹蓮草遇糖水后，水中會凝結出白色顆粒。今天，城中的百姓，也已經出現了身上泛紅的癥狀。”
    所以，百姓服用的藥中，混入了竹蓮草。且一個月內沒有解藥，便會毒發身亡。
    顧冉雖知徐北打過仗，卻未聽說過這里的百姓，還中了竹蓮草的毒。
    她現在半喜半憂。
    喜的是，所發生的一切，未按照既定的軌道而來。這或許意味著，過去有變，舊事不會重演。她與沈寧的結局，也會因此不同。
    憂的是，這解藥，該去何處尋？若是沒有，那就真成了“內憂”。到時，顧騁真能完成重任，凱旋而歸嗎？
    顧騁卻平靜似水，有意一般，朝沈寧看去一眼，鎮定地道：“皇上當年也身中此毒。聽聞，是旬老的師妹調制出了解藥，給皇上服用的。不知那藥方，可還在？”
    柳旬將碗中的糖水，全部倒掉，整理起桌上的藥包：“自然是在。但沒有草藥。須得有人去將草藥找來才行。”
    “我已讓沈寧聽旬老差遣了。”顧騁提醒道。
    “話是這么說。但一去就去兩個，誰來幫我干活？”柳旬反問。
    顧冉的確想跟著沈寧一起，一聽柳旬這話，她也不好意思再做“自薦”。
    現下的確不是時候，不能一走就是兩個。但她又實在不舍，不想與沈寧分開。
    萬一所去之地，極為兇險呢？
    沈寧則捏了捏她的手指，道：“我去尋草藥，相思留下。”
    “你明日動身，早去早回。”顧騁出言命令。
    沈寧領命。
    柳旬斜眼看著顧冉，見她雙目含情，皆是不舍，嘆息一聲：“草藥在徐松山，那里斷崖居多。沈相思，你要是不怕死，不怕連累沈寧，就跟著他一起去。”
    聽出柳旬的讓步，顧冉立刻作出保證：“我不會拖累他。且不會耽擱時間。”
    柳旬爽快地同意：“行。徐松山離這里有兩百里遠。我給你們最多三日時間，快去快回。草藥生在斷崖，也只生在這里。你們看到了，采來便是，不用分辨。”
    顧騁略顯不悅，但也沒那閑暇時間，去糟心兩個不肯分開的年輕人。他只道：“人命關天，早去早回。”
    為保險起見，柳旬還是向顧騁借了紙筆，畫出了草藥的外觀。
    因著外觀與普通青草無異，他再三叮囑，一定要采生在斷崖上的才行。
    顧騁也讓人給他們準備了竹篋，里面裝著采藥所需的工具。后又給了二人一張地圖后，便讓他們回營帳中去準備。
    柳旬留下來與他有要事相商，兩人不便打擾，便告退了。
    沈寧跟著顧冉一起吃了晚膳，然后留下，不肯走。
    顧冉警惕地看他，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地寫道：“不許亂來。明日一早就得出發。”
    沈寧攥著她寫字的手指：“我就抱著你，什么都不做。”
    顧冉不信，抽出手指，繼續寫道：“你上回說，只讓我‘幫’你一次。昨天，你又讓我做了什么？”
    沈寧避開話題：“但是，你有進步。”
    顧冉臉上著火，又寫：“你就沒打算讓我做那一次。”
    沈寧承認：“沒有。你進步了，我，還想。”
    顧冉再忍不住，終于拉著他的衣領，在他耳邊道：“別提我進步了。你不如干脆換個地方來，讓我連路都走不了。”
    帳中未掌燈，沈寧大著膽子將人鎖進懷中：“等徐北平定了，我一定會。一定會讓你盡興。”
    顧冉小聲反駁：“誰不盡興了？”
    沈寧吻著她，道：“你。”
    顧冉沒再說話，認真地回應著沈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