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我是陸琛,今晚是否有時間。有事需要當面談。”雖然是需要面談的事情,但是對面的人語氣卻實在平淡,程潛摸不準到底是什么事,但是礙于彼此不算相熟的關系,略做思索之后,還是應下,而后得到對方一句,結束工作時通知一句,會有專人來接他,而后結束了這通電話。
程潛把通訊器塞回口袋,琢磨了一會兒,對于陸琛那件聽起來十分要緊的事還是毫無頭緒,如果是早上他回應記者的事的話,那實在不需要如此鄭重,話已經(jīng)說出口,也借著媒體的力量早傳播出去,商討什么措施來干預社會對此的揣測,說不定弄巧成拙;而且,自己并沒有因此事表達過反對意見,相反,在凌晨時候,隱晦地提出過相似的建議,為著這么一件雙方得利的事情專門致電邀約,怎么看都不太符合陸琛的行事果厲的風格——這是何垣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給程潛描繪的陸琛畫像,雖然程潛并不太認可。
左右沒有頭緒,干脆算了,反正究竟什么事情,晚上就能知道。程潛轉身,準備回實驗室繼續(xù)剛才的工作,一陣短促的聲音卻又響起,程潛關掉提示鈴,回到實驗室,卻不往實驗臺走,而是走到一個大型的恒溫器前,取出一組液體,面無表情地喝下,才往實驗臺走。
雖然實驗室的計算機運算能力不算弱,但是程潛重新修改的這個基因介入算法卻有些復雜,等到終于演算到穩(wěn)定基因迭代的一步,饒是中午時候喝了體力增強劑的程潛也感覺到一絲疲憊,他有些欣慰地看著電腦上動態(tài)鏈迭代,思考下一步的試劑制備計劃,電光火石間,忽然想起陸琛的邀約,在筆記本上潦草記下方才的想法,然后關了非必要機器的電源,就往外趕。
剛出實驗樓,就看到大坪上停了一架非常輕捷流暢的銀灰色飛行器,雖然程潛對于飛行器并不熱衷,不能辨別出這是哪一款,但是看著在星輝下流光溢彩的銀灰色,也不難判別出它的身價。雖然說和陸家好像關系僵化,但是借著陸氏的名,陸琛在這些方面確實也不用低調,程潛雖然對于陸琛的手下都能有這樣的飛行器有些驚訝,但是很快就整理好心情,往飛行器走去。
程潛才有所動作,飛行器就自動打開,放下舷梯,走下一個人來,竟然不是別人,而是陸琛。程潛下意識地往左右望,沒瞧見什么奇怪的人,才疾步上前,低聲問:“不是說請別人來接,怎么自己來?”程潛的意思,現(xiàn)在兩人指不定是娛樂記者的頭號關注對象,實在不應該冒險在公共場合見面,絲毫沒有覺得自己這番問詢有什么不妥。
陸琛陪著他往舷梯走,也不挑明,倒是秉著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回,“原本是這樣安排的,但是到了他們下班的時候,也不見你的通知,想致電問詢,發(fā)現(xiàn)根本聯(lián)通不了你。”
陸琛這番話仔細想其實漏洞百出,但是程潛只注意到他說的聯(lián)系不上自己,掏出通訊器一看,才發(fā)現(xiàn)有好多未接通訊,每相隔30分鐘就撥過來三次。程潛坐上副駕駛艙,設定好安全數(shù)據(jù),才轉頭看著陸琛,有些愧疚,“實在抱歉,我習慣在實驗室屏蔽信號。”
陸琛一面設定飛行路線,一面說,“你們搞研究的都是這樣,我明白,不必不好意思。”看著程潛放松下來以后,不經(jīng)意流露的好奇,他啟動飛行器往城東的住宅去,而后在寂靜的旅途中,忽然開口,“如果有機會,我倒想為你引薦我那朋友。”
“希望有這樣的幸運。”程潛順著接過話,心里卻思索,陸琛這朋友是做什么研究的呢?他又為什么會有研究領域的朋友,是打小長大的還是讀書時候認識的,抑或者,只是他的團隊中的一員?不論如何,希望他的研究與自己的研究不要重合,起碼這樣自己在后期爭取陸琛的支持的勝率就會大一些。
在程潛暗暗盤算的時候,飛行器已經(jīng)平穩(wěn)降落,陸琛放下舷梯,出聲提醒,“程教授,我們到了。”
“謝謝。”程潛解除安全措施,走下舷梯,原本昏暗的庭院瞬間燈光明亮,程潛這才見到這院落的大致面貌,庭院的四圍都是巨大的光幕,完全將這座院落包裹在內,院子里,也許是溫度和濕度都維持在合適的水平,居然開滿了嬌艷欲滴的鮮花,在微風吹拂下,送來陣陣花香。
“院子的花開得真好。”程潛由衷發(fā)出贊嘆。
幾千年前的公元紀元時候,人們擁有太多美麗的事物,藍天白云鮮花翠樹……可是一場戰(zhàn)爭毀滅了一切,地球上的放射性物質含量在極短時間內激增,大部分的生命都在那一場戰(zhàn)爭中毀滅,幸存下來的生物,無不是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的變異,來一點點消化那地獄一般的戰(zhàn)爭帶來的惡果。
人類的變異還好,因為人具有自主選擇性,那些太過于奇怪的胚胎就算是在最艱難的時代沒有被扼殺,也被社會不約而同地剝奪了延續(xù)后代的資格,而且,也許是人類機緣未盡,在千萬中變異中,到底還發(fā)現(xiàn)了一種有益于種族綿延的變異,那就是人類由男女雙性進化出新的性別特征——AO特性,這樣一來,人類繁衍的幾率成倍增長,這幾乎可以說奠定了后來人類重新統(tǒng)治地球的基礎。
但是人類忙于自己種族命運的同時,難免就忽略了其他生物的進化路徑,于是,當人類終于喘過氣來,有力氣重新審視一番自己生存的環(huán)境時,發(fā)現(xiàn)那些曾經(jīng)供人欣賞的生物,都變成了無法辨認的東西,就像是花,你知道祖先留下的文字里,花瓣輕盈,莖干生長有小刺,一定可能帶有香味的生物,是玫瑰;但你一定無法說服自己,一株枝干虬虬盤曲,硬刺突出,在頂端長有一莢刺苞,被觸碰會噴射出硝煙味粉末的東西,也是玫瑰。
太多的東西為了生存丟棄了外表,美,成為了人類緩過神來重新打量世界以后,最稀缺的東西。
即使到了如今,已經(jīng)又快千年過去,科技超越了公元紀年的高峰,但是那些遺留在典籍里的美,還是只能成為虛幻的光影,哪怕它們被模擬出了花朵的質感,香氣甚至隨風搖曳的姿態(tài)。
程潛在看到這一庭院的花時,第一反應是它們也是虛擬的,但是作為一個生物人,不過只一個呼吸的時間,他便抓住了這院花和九州樓那些地方的不同——機器為人服務,它會精準計算人的需求,將花朵搖曳的幅度、花香送達的頻率和香度都控制在使人愉悅的范圍,絕不讓人覺得過分,而這是陸琛這一院子花所沒有做到的,這里的風中,混雜了太多種花的香氣,就某種程度而言,其實是超過了令人愉悅的范圍。
程潛于是發(fā)出贊嘆,贊嘆這一院絕對稱得上奢侈的花,也贊嘆陸琛這樣位高權重的人,還有蒔花弄草的雅興。
陸琛見他沉醉于這滿園鮮花,也少見地帶著松弛的姿態(tài),笑吟吟地說,“你如果喜歡,等過些時日,送些在家里也能養(yǎng)的給你送去。”
程潛下意識想拒絕,但仔細一想,又實在心動,也就應下,“那就卻之不恭了。”他原本還想說些什么,來作為陸琛贈花的交換,但又覺得實在刻意,想了想,還是轉了話頭,“對了,陸先生中午致電講有要事,不知是什么?”
“進去再講。”陸琛引著程潛進了會客室,卻不作停留,而是往左,開啟一扇隱形門,屋內的機器管家識別到兩人的信息,早為兩人拉開椅子,將準備好的菜肴傳送上桌。
陸琛送程潛入座,而后搬了椅子坐在他旁邊,在程潛不解的目光中,關閉了全屋的監(jiān)控裝置,而后從他貼身的包里拿出一份紙質文件,“你昨日入院,醫(yī)生為了解具體情況,為你做了全身體檢,這是體檢結果。”
程潛心攢地一痛,腦袋瞬間一片空白,只剩下那股從頭涼到腳的抽離感,他恍惚間聽到自己故作鎮(zhèn)定的詢問:“有什么異常嗎?”
又在恍惚中好像看到陸琛那張臉上寫滿嚴肅,甚至好像還有……擔憂,然后才是他的聲音響起,“你實在是……太冒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