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番簡短的交流過后,陸琛和電話里的人約定第二日詳談。雖然對方沒有給出肯定的答復,但是陸琛卻并不擔心,恩佐家族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畢竟,一個劉遠雖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如果他的父親是周定光的人,那就不一樣了。他需要做的,就是不動聲色地把劉遠推到大眾視野之中,讓劉智和周定光都沒法保他。
雖然晚了十多年,但是,也算是有個交代,不是嗎?
陸琛這邊解決一樁緊要事,終于在機器管家的警告聲中入睡。而一開始就被陸琛判定已經休息的程潛這時候卻還在輾轉反側。
他進屋以后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準備洗漱睡覺,而是打算等張若愚休息,讓他看看這份報告,人通常很難對自己有客觀的判斷,他需要張若愚的分析,但是張若愚人在w5區,和這里有著二十多個小時的時差,他還得再等等。閑著無聊,他就站在窗邊,準備看看星空打發時間,沒想到卻發現陸琛并沒有離開,而且身后還多了三五個人,就體格來看,有點像是alpha。什么時候這個小區有了這么些人?要知道云華為了方便教職工生活,以及避免一些尷尬場面,都會按照教職工的性別分配宿舍,自己這個小區從來都沒有分配過alpha職工。
這些人為什么出現在這,他們和陸琛又是什么關系?
程潛一面為自己的發現心驚,一面又怕外面的人發現自己的身影,立刻開啟防窺模式,等著他們離開。
陸琛倒是沒過多久就離開了,程潛原以為那幾個人也會跟上飛行器,但是他們卻只是站在原地目送陸琛離開,等陸琛的飛行器飛遠,幾個人便各自分散。只是看軌跡,并不是離開的樣子。
難道他們不是陸琛的保鏢?可看幾人的站位,又不像是朋友關系,難不成是陸氏有誰在?程潛想起才查過的陸琛信息,按星網的數據,陸家要是真有什么人在云華,以陸琛和本家的關系,這些人應當架起一副如臨大敵的保護姿態才是。
保護姿態……
程潛想到這幾個字,腦海里忽然閃過那只緊緊抓著自己的手,微涼的夜里,左手腕的皮膚重新覺出一股熱,不過火,卻像藤蔓一樣,迎風生長,帶著一點微涼的濕意,往心口纏繞。
程潛沒想過,不過是一個陌生人的觸碰,竟然就讓人生出這么詭異的感覺。他苦笑著搖搖頭,似乎這樣就可以把那些記憶和觸感刪除,拉開床頭抽屜,取出一只抑制劑來,果然,高濃度的促進劑對人的影響還是太大,那人其實說的不錯,確實是太冒險了。
但是……程潛想,如果是目前這個狀況,就算時間倒退,他也還是會選擇同樣的做法,雖然有些卑鄙和抗拒,但陸琛的介入,無形中提供了太多好處,最起碼的一條,林云到如今都還沒有派人問責。
剛推完抑制劑,處理完材料,張若愚的通訊就接了進來,程潛同意對方全息通訊的請求,下一瞬,就看到連白大褂都還沒來得及換下的人喘著氣就出現在自己的小房間。
程潛看著他這疲憊的模樣,自以為貼心地說,“你先緩緩,又不是什么大事,慢些也不緊要。”
對方顯然對他這樣的貼心不滿,就要站起來像以往一樣敲他腦瓜崩,起到一半,才想起這只是全息通訊,只好無奈坐下,嘆氣,“你的性格我還不了解,沒事什么時候在這個時候聯系我?說吧,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你這話說的,顯得我多勢利似的,哪次你回來,我不是把實驗室的事都先安排好,盡心盡力當好這個東道主?”程潛隨意拉來靠椅,坐到張若愚對面,嘴上說著抱怨的話,神色卻很松弛。
張若愚擦著汗,接過話,理所當然的,“那不應該?你不是最喜歡古中國的話?用他們的話說,這叫什么,投之以木桃,報之以什么來著,反正我兩這交情,應該的!”
“報之以瓊瑤。”程潛無奈地補充,想跟他解釋,這兩句詩它不是這么用的,被張若愚鞭炮似的對對對打斷,又被他夸了一通,然后終于回到正題,“你找我究竟什么事?”
程潛于是放棄糾正他亂用詩句的問題,從包里拿出那份體檢報告,“你幫我看看,這些數據是什么情況?”鑒于對方無法接觸到實物,他在對方明確表示看完之后,才翻到下一頁去。張若愚看完數據,在紙上寫寫畫畫了什么,然后像是受驚一樣,飛快地望向監控處,想了下,把監控關掉,低聲問:“這報告是誰給你做的?”
“怎么了,有什么問題?”程潛被他這樣嚴肅的態度嚇到,下意識地問,但見對方并不回答,只好先說,“是天恒的于庚于主任,不過,應該沒事。”陸琛既然保證,應該就不會有問題。
天恒的于庚怎么會親自幫人做體檢?張若愚閃過一絲疑惑,但是如果是天恒的話,那安全性應該是可以保證的,他于是稍微安心,“于主任的話,有什么問題他應該都說了,你按照他的醫囑來就行。”
“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異常數據雖然多,但是激素一項,不排除高濃度促進劑的影響,”張若愚一面回憶方才程潛展示給他的數據,一面斟酌著下判斷,“其他數據的話,也不是……”他原本想說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但又鑒于對方工作狂的程度知道說了也沒用,不如給他再寄配好的保健劑,但一組數據在腦海忽然閃過,他強壓著心中的慌亂,鎮靜地說,“我不太記得其他數據,你再讓我看看13頁。”
程潛依言翻到指定頁面,張若愚定定看了許久,才問:“于主任究竟怎么說的?”
其他數據其實不算什么,雖然不算健康,但不是什么大事,但是TPD端粒表現異常,于庚不可能注意不到,TPD端粒一般情況下不活躍,能量活動幾乎處于休止狀態,也正因為該端粒的惰性,使得人類的壽命較之公元紀年延長了3至5倍。而程潛的體檢數據卻顯示,他體內的TPD端粒活躍值較之正常數據,高了幾乎十倍,這就意味著,若不及時介入,他的壽命,將連公元紀年時期的古人類都比不上。
該怎么說呢,自己并沒有真的見到那位于主任,程潛感到撒謊的艱難,不過這么一次,就讓人無法應對。和盤托出?那樣的話該怎么解釋陸琛和自己的關系?
程潛默不作聲。
張若愚沒等到程潛的回答,也不執著,只是溫和卻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聽我一句,暫停你的課題。”
程潛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張若愚狠心避開他的眼神,再開口,態度軟和,勸著,“阿潛,問題解決往往不是一代人的天才就可以,有時候還需要時機。也許我們……”他想勸他,我們已經開了頭,未來會有更多人投入,不必如此急切耗盡心神。
但是程潛卻激動地站起來,打斷他的勸告,語氣是連面對陸琛時都沒有過的冷漠決絕,“若愚,如果連你都要這樣勸我,那只能說我們到底還是……”他定定地凝視對方,不顧他的擔憂和懊悔,一字一句,平靜而擲地有聲,“走向陌路了。”
他說完這番話,不愿意再聽張若愚的解釋,徑直結束了通訊。而后,疲憊地倒在床上,心里亂糟糟一團,理不清楚究竟是個什么思緒。
他原以為張若愚和別人是不同的,他們認識了十多年,幾乎是一進大學就在同一個課題組,他們曾在云華的夜風中輕輕談過O的劣勢地位,義憤填膺地表示要做出什么改變這樣的現狀,他們在幾乎同時取得E1區的TUD的交流名額,在同一個研究所為同一個目標努力,但是,如今,見證了他幾乎到如今全部實驗生涯、曾經說過雖然自己不再從事研究工作但一定會支持自己選擇的人,卻毫不猶豫地說出讓自己暫停課題的要求。
這幾乎是一種背叛!
這個認知讓程潛止不住地顫抖,坐起身來,撿回通訊器,把人拉入屏蔽組。冷靜許久,才拖著疲憊到有些脫力的身體胡亂洗漱一番,帶著滿腔滿腦的混亂思緒睡了。
也許是一天里發生了太多事,程潛睡得也不安穩,他少見地做起夢來,夢境亂糟糟的,一會兒是猙獰變形的張若愚獰笑著威脅,我會告發你的,程潛;一會兒又是穿著云華校服的男生,眉目灼灼,溫柔卻堅定地說,我也希望,我們能見到那樣的一天;一會兒那臉又變成了林云,冷笑著指揮人來抓他,程潛奮力掙扎,想要掙脫那些人的束縛,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他已經用盡全力,那雙腿還是像灌了鉛一般,一點不動,程潛有些絕望地閉眼,忽然感覺到自己左手腕被誰牽住,絲絲縷縷的暖意從那雙手里透過皮膚,傳遞給他,原本的那些獰笑、威脅、逼近的腳步,霎時間消失不見,程潛疑惑地睜開眼,只看到溫溫柔柔笑著的陸琛,看著他目光如水,說:“你放心……”
程潛一下從夢中驚醒,他撫胸平息如雷的心跳,暗想,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時候還早,但是再睡幾乎是不可能,程潛于是收拾一番,干脆去云華,等著上課。
也許古人所言都是經驗的總結,程潛一夜噩夢,但是當他到學校,卻接連收到好消息,讓他這段時間來懸著的心有了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