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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福祿三寶

    “今天給官邸的官僚放個夜,讓他們?nèi)ヂ锅Q宴上,露露臉。”朱祁鈺對著盧忠交代著他的釣魚大計劃。
    新科進士,都是一群小魚小蝦,朱祁鈺要釣巨物!
    盧忠撓了撓頭說道:“今天所有士子的請?zhí)急痪┕俳o拒絕了,還特意交代了錦衣衛(wèi),不要給遞拜帖的人放行。”
    嗯?
    朱祁鈺愣了下說道:“朕還沒說放夜,他們就拒收請?zhí)藛幔吭趺纯梢浴@樣呢?”
    “連騎匆匆畫鼓喧,喜君新奪錦標還。金罍浮菊催開宴,紅蕊將春待入關(guān)。”
    “多好場面,大家同中舉人,進京考試,有人歡喜有人憂,幾多哀愁。”
    “快去讓他們?nèi)⒓樱藿o他們放夜,讓緹騎不要關(guān)坊門,讓他們?nèi)フ垺!?br/>     鹿鳴宴,本來是個天然的魚窩。
    興安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這次好好借著機會,摸查一下。
    這可倒好,直接拒收請?zhí)丝蛇€行?
    堅決不行!
    盧忠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那臣去試試吧。”
    盧忠?guī)е燆T來到了京師的大小時雍坊官邸,拿出哨子,用力的吹響。
    兇犬立刻向著狗舍而去,有人專門查點了兇犬數(shù)量,盧忠才提著一個更夫用的鑼,一遍走一遍喊道:“陛下敕諭,今日金榜題名,特放夜一日,謹防火燭。”
    盧忠走過了大小時雍坊,看著家家緊閉的房門,嘆了口氣。
    坊門開了,兇犬收了,很多書僮小廝沖進了官邸里,請這些朝廷大員去吃席,但是家家戶戶緊閉房門。
    見客?
    拜帖都不收。
    能從地方上、翰林院內(nèi),卷到住官邸的實權(quán)京官,能上這個當?
    放夜?不就是以鹿鳴宴打窩嗎?
    誰沒見過一樣!
    上次中秋佳節(jié)就放夜,大家在家,就琢磨出味兒來了。
    大明朝堂上有一個李賓言已經(jīng)夠了。
    胡濙在家里奮筆疾書,但是天氣已經(jīng)晚了,他是個老人,入了夜,這字就更看不清楚了。
    胡長祥搖了搖頭,接過了胡濙的筆滿是笑意的說道:“父親,你來說,我來寫吧,明日父親再檢查便是。”
    胡長祥是胡濙次子,恩蔭了一個不視事的指揮僉事,他的哥哥胡長寧,已經(jīng)與世長辭了。
    胡長祥想要參加科舉,但是胡濙以自己六部之首,會讓主考難做,不讓胡長祥應(yīng)考,胡濙說要等自己走了,才讓胡長祥參加科舉。
    為了就是避嫌。
    這眼看著父親這位置穩(wěn)如泰山,精神抖擻的樣子,胡長祥也慢慢絕了科舉的想法。
    胡長祥已經(jīng)四十五歲了,再參加科舉,跟一幫年輕人攪和在一起,同朝為官,也不合適。
    時人結(jié)說他父親是個奸佞,時頗譏之。
    可是自從他母親逝世后,府里連繼室都未曾有,何來奸佞二字呢?
    胡長祥繼續(xù)寫著父親未寫完的醫(yī)術(shù)。
    他一邊寫一遍問道:“今天鹿鳴宴,父親不去參加一下嗎?往年父親可都是要去的。”
    江蘇是科考重省,每年能錄取二十多人,今年錄取了將近三十人,和山東幾乎并駕齊驅(qū)。
    胡濙嗤笑了一聲,搖頭說道:“那是鹿鳴宴?吃個席,弄一生騷,我才不去呢。”
    “你也少摻和這些事,咱們家還恩蔭了個錦衣衛(wèi)僉事,左右有點俸祿,別折騰來折騰去,把我一把老骨頭,再折進去。”
    “我可救不了你。”
    胡長祥只能搖頭,他連個功名都沒有,怎么去參加鹿鳴宴?
    他埋頭寫著書卷,他想了想說道:“孩兒現(xiàn)在文不成武不就,打算去太醫(yī)院任職。”
    胡濙是個禮部尚書,這是他第一身份,第二身份是個醫(yī)倌,胡長祥沒學(xué)會父親做官的本事,但是這醫(yī)術(shù)倒是繼承了七七八八。
    文不成,是父親不讓參加科舉,武不就,那是沒那個天賦,也不愿吃苦。
    但是他醫(yī)術(shù)好,如果可以去太醫(yī)院任職,至少是個活兒,整天待在家里,還不如背著藥箱去問診呢。
    “那是人去的地方?你不知道那是閻王殿啊!”
    胡濙看著自己的兒子,眉頭緊皺的說道:“你不害怕嗎?我每次去,都感覺那地方,陰嗖嗖的。”
    胡長祥點頭說道:“孩兒已經(jīng)去過一次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解開了許多年的疑惑。”
    “那你就去太醫(yī)院吧。”
    兒大不由爹,胡長祥的醫(yī)術(shù),胡濙是知道的,太醫(yī)院每年遴選,考個太醫(yī)還是不成問題的。
    “誒,兒知道,不提父親的大名,省的給家門蒙羞。”
    “也沒什么羽毛,不懂愛惜什么。”胡長祥笑呵呵的說道。
    胡濙靠在了椅背上,嗤笑的說道:“朝堂上的事兒,你懂什么!你爹我就是天底下第一號奸臣!只要陛下還要用我,那就沒人動得了我。”
    大明常青樹,還是頗為自信的。
    朱祁鈺沒釣到魚,鹿鳴宴一群初入仕途的進士們,在皇權(quán)和臣權(quán)的對抗中,顯得過于稚嫩了。
    朝里的明公們一個都不參加,他們還要舉辦鹿鳴宴,這不是稚嫩,是什么呢?
    指點江山,長篇累牘,全是廢話。
    遠不如賀章的一句倍之,讓人深醒。
    而此時的于謙,壓根就沒參與到石亨率領(lǐng)的大軍征伐之中。
    于謙更多的是在點檢糧草、火藥等物的儲存。
    而糧草和火藥的看管,都是由老營的軍士們看管,即便是如此,于謙還是每日點檢。
    于謙在查陛下關(guān)注的民信局問題。
    民信局的存在,極大的促進了大明的商貿(mào)發(fā)展,這種積極意義,是值得肯定的。
    比如大同府同樣有來自浙江等地的絲綢,還有福建來的茶葉,以及來自廣州等地木制家具。
    這些東西都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即便是在宣府,亦非罕見之物,以前的時候,于謙還能在宣府見到荔枝。
    去年因為兵禍,商路斷絕再復(fù),荔枝看不到了,但是一些尋常的水果卻并不罕見。
    于謙請旨徹查大明假鹽引的案子,已經(jīng)有了點眉目。
    這些假鹽引,多數(shù)來自一個叫祁縣的地方,這群商賈號稱祁幫。
    他們以販售粗布、棗、潞麻、莫合、鶯粟花起家,其中最重要的貨物,就是后三樣。
    潞麻來自于西域,這些潞麻送到了南方,換取南方的茶葉、瓷器、鹽、鐵、絲綢等等,至河套,販售至西域。
    潞麻是什么?
    在西域號稱羊癲草,就是羊吃了之后,會傻笑,然后大小便失禁。
    于謙手里拿著兩種麻,一種是在大明非常常見的火麻,就是普通的麻繩、麻袋所用的火麻,細長且高,稀松分支長,節(jié)間中空。
    另外一種,則為祁幫販售的潞麻,脂多,多分枝而具短,節(jié)間實心,麻仁多食,則人可見鬼,狂走,久服則癲狂。
    于謙對這東西下意識的反應(yīng)就是遠離。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東西吃了能見到鬼,那還得了?
    但是服用麻仁,居然可以欣快,很多人服用麻仁成性,久服求之不得則癲狂,這是一種很恐怖的病癥了。
    莫合又是何物?
    又稱黃花煙,點燃之后,嗅味,則飄飄欲仙。
    這玩意兒是最近祁幫新?lián)v鼓出來的新奇玩意兒,在于謙看來,太嗆人了,人避煙火而不及,主動被煙嗆?
    但祁幫的這些生意人,做這些買賣的商賈都說,這東西賣的極好。
    最后一種則是鶯粟花,這東西,于謙認識,在唐朝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西域貢品了。
    乾封二年,拂霖國朝貢神物底也伽,就是由鶯粟花壓制而成。
    在于謙看來,鶯粟花殷紅,千葉簇,朵甚巨而密,豐艷不減,乃是觀賞植物。
    這東西也是祁幫兜售的熱門之物。
    潞麻、莫合煙、鶯粟花合成福祿三寶,享之,則福祿不斷。
    于謙怎么都不覺得,這些東西,享用了能福祿不斷。
    這三樣,根據(jù)商賈們說,在南方銷路極廣,那得是勢要之家才能享用,而且數(shù)量并不是很多。
    于謙感嘆,商貿(mào)二字,果然是隔行如隔山。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這三樣,到底是怎么樣的機制,可以在江南地區(qū)大火,一花一葉,千金難求。
    于謙的確不懂商貿(mào),但是他懂政治。
    大明的寶鈔,到底是怎么變成了廢紙一堆,甚至寶鈔局主事,都已經(jīng)十幾年空缺,當今陛下不得不廢掉紙鈔呢?
    是因為大明寶鈔只發(fā)不收嗎?
    當然不是。
    洪武九年,高皇帝下詔,戶部官嚴禁收稅時,挑揀鈔之好惡,務(wù)必做到字貫可驗真?zhèn)危赐ㄐ袩o阻。
    大明寶鈔,昏爛鈔共計二十五種,各省設(shè)置燒鈔庫,每季,燒毀一次昏爛鈔。
    洪武十三年再設(shè)倒鈔法曰:鈔雖破軟而貫伯分明,非挑描、剜補者,民間貿(mào)易及官收課程,并聽行使。果系貫伯昏爛,方許入庫易換。
    大明寶鈔可以用作交稅,也可以把舊鈔換成新鈔。
    但是洪武二十三年起,朱元璋就發(fā)現(xiàn)這換鈔這制度,沒法弄了。
    洪武二十三年,出新鈔,聽任百姓倒換,五個月后中止。
    因為大明的寶鈔太多了,戶部核定大明寶鈔一共發(fā)一百五十萬錠。
    結(jié)果呢?
    洪武二十三年,就有超過一千五百萬錠的寶鈔,要更換。
    半年,換了三百多萬寶鈔出去!
    這些多出來的鈔,哪里來的?
    但是當時高皇帝,一直打算遷都,他派出了朱標前往陜西,巡視陜西的同時,決定是否遷都西安。
    朱標從陜西巡視歸來,便開始生病,最終病逝。
    這之后,高皇帝再也無暇顧及寶鈔之事了。
    于謙手中有一疊的以假亂真的大明鹽引。
    顯然是有一幫人,把大明寶鈔搞爛了之后,再次盯上了鹽引。
    于謙手里拿著一張鹽引上面寫著:「官發(fā)鹽票」,上面寫著由哪個地方發(fā)出,收到了多少糧食,等于多少斤鹽,時間等等。
    這是一張小鹽引,等于淮鹽二百斤,等于大同米一石,等于白銀一兩二錢。
    于謙已經(jīng)拿著給經(jīng)年老吏看過了,這東西根本沒辦法分辨其中真假,以假亂真,只有對著陽光仔細辨認,才能確定鹽引為假。
    它的確是個假的,因為是于謙在市場上,用半石的糧食換來的假鹽引。
    民信局是有著極大的積極意義。
    但是私印朝廷鹽引,是什么罪名?
    死罪。
    于謙收起了那張鹽引,他收集到的這些物品,都是要送到京師的證物。
    過去的大明寶鈔,到底是誰在私印,到底是誰把大明寶鈔發(fā)的哪里都是?于謙不知道,也無從查起了。
    但是,現(xiàn)在有人想用同樣的辦法,毀掉大明的鹽引,這是確鑿無誤的。
    俞士悅在江南重拳出擊,不斷的打擊私鹽窩主私發(fā)鹽引,但是在山西,有一幫人,也在私發(fā)鹽引,并且比江南的窩主還要猖狂。
    “于少保,鬧起來了!”岳謙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門外有百姓,聚集在了都司門前,大聲的叫嚷,請求朝廷停止用兵。”
    “哦?”于謙站起了身子說道:“有趣,走,去看看。”
    大明的百姓反對大明軍隊進軍集寧,恢復(fù)洪武、永樂年間的舊軍屯?
    大明的百姓反對這個?于謙不信。
    但是這種離奇的事兒,就這么發(fā)生了。
    于謙來到了都司衙門之外,果然看到了一群群情激奮的百姓,吵吵嚷嚷,看到了于謙出門,喧囂聲更盛了幾分,人群之中還有人推搡。
    朱祁鈺為了保護于謙的安全,專門從京營里挑選了二百名校尉隨行護衛(wèi)。
    人群推搡的時候,校尉的刀立刻出鞘,結(jié)成了魚鱗陣,火銃、鉤鐮槍、長短刀,對準了這些所謂的百姓。
    于謙嗤笑了一聲說道:“雕蟲小技。”
    于謙不由的想起了當初在大興推廣農(nóng)莊法的時候,偷襲他的那個人,此時此刻,正如彼時彼刻。
    明晃晃的刀片,還是嚇人,場面立刻安靜了下來。
    于謙笑著來回看了看說道:“來,你告訴我,誰給你錢讓你來的?多少錢,就到都司衙門鬧事啊?”
    那人顯然不認識于謙,但是他認識補子。
    他們以為就是起起哄,沒想到一個胸前補子是仙鶴的大員,走了出來。
    那人呆滯的說道:“四十文…在那邊。”
    于謙吐了口濁氣,揮了揮手說道:“岳指揮,把人群圍住,把煽動者找出來,不在這里,也出不了萬全都司,把人找出來,送京師吧。”
    誰不愿意看到大明軍節(jié)節(jié)勝利呢?
    誰不愿意看到大明加強對河套地區(qū)的控制呢?
    誰不愿意看到大明恢復(fù)洪武、永樂年間的軍屯呢?
    當然是瓦剌人,瓦剌人肯定不愿意這一幕幕發(fā)生!
    可是瓦剌人能夠組織大明的百姓,聚集到萬全都司的門前來鬧事嗎?顯然不可能。
    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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