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無敵 !
在這個虛偽的世界上,總是有很多冰冷殘酷的真相,被掩藏在花團錦簇的贊譽和頌詞之后。
譬如說,王瑤小姐此次冒險深入福島核輻shè區,原本是想要采訪那些被譽為“真正的武士靈魂”,“最后的企業戰士”的福島五十勇士,親眼目睹一番rì本武士jīng神的最后繼承者。
但是,在戰場原清兵衛工程師的引領之下,她卻在這片輻shè廢土之上,看到了一群……怎么說呢,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rì本人——其中有一部分干脆就根本不是rì本人!
“……這位菲律賓小伙子的名字叫做梅厄,是一位非法移民。他是藏在一艘集裝箱船里,渡過南海偷渡到東京來的,然后剛一下船,就落到了某個跟東京電力公司有關系的黑幫手中……”
頂著天花板上時亮時暗、滋滋作響的電燈,行走在沒有窗戶的幽暗回廊內,戰場原清兵衛一邊跟迎面而來的某位黝黑矮小,一看就不像rì本人的小伙子,隨意地打了個招呼,{一邊跟王瑤小姐介紹說,“……因為梅厄曾經在馬尼拉郊區的小水電站干過幾年,于是就被黑幫當做‘專業人才’,塞到了極度缺人的福島核電站……拜托!核電跟水電完全是兩碼事啊!更別提這個菲律賓小伙子既不懂rì語,也不怎么會說英語!我光是給他教導核電站的基本常識,就花費了足足三個月!”
戰場原工程師一邊嘆息著抱怨新員工的素質低下。一邊把王瑤帶到了一間寬敞明亮的食堂餐廳。
這間餐廳在被核電站員工征用之前,原本是銀行大樓的會議室,此時也是員工的休息室,布置得頗為奢華——地上鋪著厚厚的花紋地毯,座椅是舒適的單人沙發,寬敞的落地窗被換上了防輻shè的含鉛玻璃,墻角擺著幾盆綠sè植物。墻壁上掛著的大屏幕液晶電視里,正在播放著最新一屆AKB偶像組合的熱情合唱。
這個時候,食堂的早餐時間已經結束。而午餐時間還沒到。偌大的餐廳內,只有一個胖廚師趴在吧臺后面無聊地打盹,還有寥寥幾個不當班的員工。聚集在這里喝茶、打撲克、下棋和閑聊。
戰場原工程師跟廚師打了個招呼,徑自從吧臺上拿了一壺熱咖啡和兩個杯子,然后就招呼著王瑤小姐在一扇落地窗旁邊落座,同時壓低了聲音,向這位“中國來的實習女記者”,介紹這些核電站員工的身份。
——根據戰場原先生的說法,此刻坐在他們對面的鄰座,臉上留著刺青的耍酷小伙子名叫周豐,是跟著父母從臺灣過來的移民,rì文名字是海原勇太。從小就是當地著名的暴走族(摩托車的飆車狂)。
在來到福島之前,他原本是在東京淺草町那邊混黑幫的,最近似乎是偷偷勾搭了某位小頭目的老婆,然后雙雙被捉jiān在床……那個被戴上綠帽子的小頭目,此時正好負責為福島核電站招人。就殺氣騰騰地給了周豐兩個選擇:要么來福島核電站工作半年,要么切手指謝罪,而且不能切小拇指,要切食指或中指……最后,不想當殘疾人的周豐,只好在一眾“極道兄弟”的“護送”之下。收拾行李來到了福島輻shè區。
而坐在周豐對面,跟他一起打撲克的中年大叔,名叫山田大介,原本是一名普通的建筑工人,雖然并不富裕,但也有一位賢惠的妻子和一個乖巧的女兒,家庭生活還算美滿幸福。
可惜在三年前,因為山田太太突然遇到車禍去世,山田大介一時間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整天無心工作,沉迷于酗酒和打小鋼珠(也就是所謂的“柏青哥”)。等他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欠下了一屁股的酒債和賭債,并且被討債的黑幫找上了家門……
結果,無奈的山田大介,只好來到“報酬優厚”的福島核輻shè區打工還債,同時把無人照顧的獨生女兒,送進了寄宿制的女子高中……此時此刻,他就一邊跟周豐打撲克,一邊信口聊著自己的坎坷人生。
“……唉,在來到福島這個鬼地方之前,我的心里就掛著一件事——我這一走,家里的女兒就沒人管了。眼下的社會風氣這么不好,要是她趁著我不在的時候到處撒野,跟著街上那些不良少年不良少女整天混在一起,染上些亂七八糟的壞毛病,那么她之后的一輩子,弄不好就要全毀了……
所以在臨走之前,我就咬咬牙把她送進了禮園女子學院。雖然那地方的收費實在是很貴,但畢竟是教會開的女校,校風比較嚴謹,外界的評價也很不錯,從來沒傳出過什么烏七八糟的丑聞……進了禮園女子學院之后,就算沒法把那個野丫頭培養成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最起碼也應該不會學壞吧……”
山田大介一邊嘮嘮叨叨地訴說著往事,一邊打開自己的智能手機,調出一張制服女高中生的頭像照片,推到周豐的面前,“……看,這就是我的女兒,山田櫻。這是她在禮園女高的開學儀式上拍的,挺漂亮吧!”
然而,周豐在接過手機,端詳了一會兒這張照片之后,臉上表情卻變得頗為jīng彩。
“……這個……山田大叔,請問,禮園女子學院是不是在東京都淺草町的?”
“……是啊!禮園女子學院就是在淺草町的?!鄙教锎蠼橛行┠涿畹卣A苏Q劬?,“……怎么了?”
“……嗯……山田大叔,我來福島的這陣子,實在是多虧了您的指導和照顧,所以有件事情一定要向您實話實說。請您聽了之后務必要保持鎮靜,千萬別激動。別難過……”
小伙子周豐充滿同情地看了山田大介一眼,然后站了起來,按著山田大叔的肩頭,沉聲說道:“……大叔,我原本也是住在淺草町的。就在上個月底,還沒來這兒的時候,我曾經看到一個容貌跟您女兒很相似的女高中生。穿著跟這照片上一模一樣的校服,跟其他幾個女生一起在我家樓下的小酒吧里做援助交際。并且在這之后,她還跟一個起碼有一百五十公斤重的相撲手。一起摟摟抱抱地去了隔壁的愛情賓館……”
他一邊如此說道,一邊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機,調出一張略顯模糊的照片。擺在山田大介的面前。
“……因為他們兩個人的體型一大一小,跟狗熊和松鼠似的,看上去很有反差萌。于是我覺得很有趣,就偷偷用手機拍了下來,現在還把照片存著……請您對比一下,是不是我看錯了……哎哎!山田大叔,請您鎮靜點兒,別暈過去啊!嗯?怎么搞的?嘴里居然吐出白沫子啦?快來人啊!醫生!醫生在哪里?”
面對捂著胸口抽搐倒下的山田大介,還有大呼小叫的周豐,其余員工的反應頗為冷漠。只是抬頭望了一眼,就繼續專心于自己的事,對這兩個家伙根本懶得搭理。
只有戰場原清兵衛工程師無奈地嘆了口氣,跟王瑤說了聲抱歉,然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高聲喝道:“……小伙子,冷靜點兒!別鬼叫啦!他這是心臟病又發作了!你趕快摸摸山田的襯衫口袋,里面應該有他常備的急救藥物!具體應該怎么服用,藥盒子上肯定有寫著……”
“……?。」徽业搅?!太感謝您了!”周豐一邊手忙腳亂地打開藥瓶,一邊扭頭對戰場原清兵衛問道,“……戰場原先生。請問這樣就行了嗎?是不是最好還是把醫生叫過來,給山田大叔做個全面檢查……”
“……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去叫了,要不然山田先生就算挺過了心臟病,也很可能會被活活嚇死?!?br/>
戰場原清兵衛嘆了口氣,低聲對他解釋說,“……你是新來的,所以還不知道,咱們這兒的野野村醫生,是東電從監獄里通過違法cāo作弄出來的——如今根本沒有哪個醫生愿意在核輻shè區常住——而他入獄的原因,則是誤診和亂用藥導致了特大醫療事故,一口氣整死了十五個病人……鑒于這家伙之前的可怕履歷,我們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敢隨便到野野村醫生那里看病,最多就是從他那兒弄點感冒藥和安眠藥……”
————————————————————————————
不提在緩過氣來之后,捶打著桌子嚎啕大哭的山田大介,也不提手足無措的臺灣裔愣頭青小伙子周豐……在突發事態平息之后,戰場原清兵衛也又一次坐回沙發,繼續跟中國來的記者小姐進行交談。
“……王小姐,您如果想了解最初那一批‘福島五十勇士’究竟是些什么人,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因為那時候的我還不在這里。至于現在的‘福島五十勇士’,相信您應該已經看出來了……盡管很多媒體上吹噓我們堅守崗位是出于英雄主義情懷,但其實更多的則是出于迫不得已。”
他臉上帶著苦澀的笑容,一根根地扳著手指,向女記者訴說著福島核電站常駐人員的來歷,“……犯了錯誤的黑幫小混混、債臺高筑的可憐蟲、來自南洋島國的偷渡者、監獄里非法保釋出來的犯人,還有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留守在這地方的大多數人,都是這么來的,算上我在內,目前合計三百五十九人。”
“……也就是說,福島核電站目前的工作人員,有很多都是被脅迫過來的?”
王瑤皺眉問道,“……可是,他們既然知道福島這邊是生命禁區,為什么還會聽話過來?而且……難道rì本的核電是掌握在黑幫手中的?還有您就這么直接對我說了出來,該不會給您帶來麻煩吧!”
“……有什么辦法呢?對于那些欠了黑幫很多高利貸,或者被抓住了要命把柄的人來說,即使可能死于過量輻shè。但那也是十年以后的事情——等到十年之后再喪命,總比現在就死于非命要好得多?!?br/>
戰場原清兵衛撇了撇嘴,“……至于rì本的核電業界跟黑幫糾纏很深,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被掌握在黑幫手中……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早在我來到福島核電站工作之前,這些事情就是舉國皆知的常識,就連山口組和住吉會(rì本兩大黑幫)在秘密研制私家核武器的傳聞。也已經流傳很久了,恐怕只有你們這些外國人會感到驚訝。只不過現在的福島核電站已經不是什么新聞熱點,所以沒什么媒體還在繼續關注罷了。
而且。東京電力公司也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曝光——福島核電站這顆定時炸彈,終究是要有人去處理的。對于大多數rì本人來說,只要有人愿意繼續守在危機四伏的福島核電站。他們是從哪兒來的并不重要。
另一方面,如果不讓我們這些走投無路的家伙用命換錢,半個rì本的安危又該指望誰來守護?難道要指望自衛隊、jǐng視廳那些在2011年已經臨陣脫逃過一次的公務員?還是去祈求橫田基地里的美國駐軍?
唉,王小姐,您知道嗎?當我在半年前休假回去探親的時候,我的母親甚至不允許我沒洗澡就擁抱女兒,因為擔心我身上的衣服沾著輻shè塵?!耍襁@樣的痛苦和煎熬,總得要有人去承受吧!”
————————————————————————————
跟中國來的記者小姐交談的時候,戰場原清兵衛。這位堅強的男人臉上,始終掛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這不是他在矯情,更不是什么模仿小資風范的無病呻吟,而是殘酷冰冷的現實,迫使戰場原清兵衛不得不感到徹骨的憂傷——無論是對于他自己的命運。還是這份工作的前途,或者是這個國家的未來……
學生時代的戰場原清兵衛,曾經聽教授們生動地回憶和描述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rì本,還是一個充滿活力、野心與勃勃生機的國家,甚至一度自豪到了傲慢的地步。渴望在強勢rì元的基礎上,用“軟刀子”逐步掙脫美國的束縛,創建一個屬于rì本的亞洲經濟新秩序……
而到了國勢衰敗的如今,數十年前那些一手創造了經濟奇跡的“企業戰士”們,企圖用經濟手段重塑亞洲的雄心壯志,已經被當代的rì本御宅族們全部拋諸腦后。取而代之的,則是對命運的無奈和疲憊,以及對未來的彷徨和恐懼——逐漸御宅化、廢萌化的rì本,似乎已經縮進了自己為自己打造的殼子里,一邊用逃避和麻木的態度來躲開殘酷的現實,一邊平靜地接受了自己逐漸淡出世界舞臺的命運。
當然,如今在rì本流行的御宅文化和萌文化,并不是沒有可取之處。jīng彩的rì本動漫,在全世界范圍內也有著的追捧者和影響力……但問題是,套用一句唐詩來說,那就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無論萌宅文化的表現形式,是何等的鮮亮、活潑與生動,但在其繁盛背后顯示出來的全社會頹廢與消極,以及沉重的暮氣和避世的空虛,卻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自從泡沫經濟徹底崩塌,再次復興遙遙無期之后,這個時代的rì本,在經濟和軍事上都已經陷入了低cháo。更糟糕的是,新一代的rì本人已經失去了最基本的進取心,全都龜縮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走出一步。對于從出生開始綿延至今的“不景氣”和“蕭條”,他們早已習以為常,視若無睹,再也沒有了“我要重建rì本輝煌”的雄心和氣概。曾經蓬勃向上的整個rì本社會,也隨之在物質和jīng神方面雙雙萎靡,只能靠御宅文化自我麻醉,就像盛開的絢麗櫻花盡數隨風飄散之后一樣,陷入了一片死氣沉沉的暮sè之中。
當年那個頭纏白布帶,手舉武士刀,山呼著板載,在幾張榻榻米紙板房中做著“八纮一宇”帝國夢的史上超強戰斗民族;當年那支憑借著區區東洋四島的彈丸之地,跟rì后主導聯合國的美蘇中英法五大流氓同時交戰廝殺,將熊熊戰火灑滿整個東亞和大半個太平洋,拉光了環太平洋地區一圈所有國家的仇恨,艱苦鏖戰十四年,縱然局勢不利也叫囂著一億玉碎,直至挨了兩顆原子彈方才失敗投降的大rì本皇軍,在被集人類希望之大成的美利堅合眾國,耳提面命地調教了半個世紀之后,竟然在自己的國土腹地,距離首都東京和天皇御所不到二百公里的福島,面對區區核輻shè都顯示不出半點武士道jīng神,半分男兒氣概,反倒全員陽痿喪膽,掉頭轉進……這真是何等的失態,何等的不知廉恥,到底是吃了多少斤塑化劑呀?。?!
——如果說拯救切爾諾貝利的壯舉,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戰斗民族,什么叫做超級大國;那么福島核危機的鬧劇,也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草食族”,什么叫做廢萌國度……在國力競技的大舞臺上,這個被冠以“菊與刀”之名的民族,經歷了二十世紀的兩次崛起和兩次跌落之后,似乎已經耗干了整個民族所有的士氣和意志,在新世紀的夕陽中沒落了,未來可能只剩菊花為伴,實屬悲哀。
如果說九十年代的泡沫經濟崩潰,打斷了rì本人邁向輝煌的腳步;接下來“失去的二十年”,逐漸消磨了rì本人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那么2011年的一系列天災**,則在全世界面前血淋淋地撕下了rì本的最后一層奢華畫皮,透出了骨子里的空虛與腐朽……
一百年前的東亞,隔海對峙著朝氣蓬勃的rì本和暮氣深沉的中國。而到了一百年之后,這兩個國家的對峙依舊,氣勢與境況卻完全地倒了過來……實在是不能不讓人感嘆世事之無常、命運之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