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長久無言的沉默。
    謝鈞目光復(fù)雜之極，一時(shí)不知該說什么。
    半晌，才低聲道：“你既不愿意，此事便算了?！鳖D了片刻，謝鈞又嘆道：“我今日才知道，你這般恨丁姨娘！”
    恨到寧肯放棄嫡出的身份，也不愿丁姨娘心愿得償被扶正。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閃過無情的冷芒：“父親說錯了，我不恨她，我只是不想見到她而已?！?br/>     如果丁姨娘被扶正，必然要回謝府。
    謝元亭成了嫡子，也會一并被接回謝家。
    以丁姨娘的性子，不知要在后宅掀起多少是非。便是日后她出嫁，也少不得要在人前和親娘兄長虛與委蛇。
    她當(dāng)然能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只要她愿意，她甚至能忍著憎惡，在人前裝出孝女的模樣來。
    可是，她何必這般委屈自己？
    “論出身，哪怕我是嫡女，其實(shí)也不配為七皇子妃。”
    謝明曦說出父女兩人心知肚明的事實(shí)：“皇后娘娘賜婚，和我的出身無關(guān)。若不是七皇子待我情深，若不是我才學(xué)之名人盡皆知，若我不是顧山長喜愛的弟子，我最多只有側(cè)妃之位?！?br/>     “如今親事已定，再由庶變嫡，和往自己臉上貼金無異，徒惹人笑罷了。”
    “所以，父親不必為此事煩心。就讓丁姨娘和謝元亭在田莊里住著吧！”
    謝鈞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
    在光華漸露手腕凌厲的女兒面前，他這個父親顯然沒什么威嚴(yán)可言……罷了！連永寧郡主的囂張跋扈他都能忍，自己女兒厲害一些，有什么不能忍的？
    謝鈞很快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張口詢問：“總住在田莊里，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不如就對外宣稱元亭生了惡疾，丁姨娘堅(jiān)持親自照顧兒子。”
    謝明曦目中露出贊許：“惡疾會傳染，只能避到田莊去?！?br/>     有這樣的借口，已足以應(yīng)付好事之徒的探詢了。
    謝鈞點(diǎn)頭應(yīng)下。
    ……
    酒足飯飽，該說的話也說完了，謝鈞起身離開。
    謝明曦親自送謝鈞到書院門口，柔聲叮囑：“春寒料峭，父親路上多加小心?！?br/>     偶爾展露的鋒芒，已悄無聲息地收斂。此時(shí)的謝明曦，赫然又是原來那個貼心又孝順的女兒。
    謝鈞心情復(fù)雜地和謝明曦作別，騎上駿馬。在轉(zhuǎn)彎之際，謝鈞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
    蓮池書院的門口，已經(jīng)空無一人。
    謝明曦根本沒留在原地眺望他這個親爹的背影。
    謝鈞：“……”
    自作多情的謝鈞，頗有些郁悶地回了謝府。
    已經(jīng)能下榻走動的謝老太爺，聽聞謝鈞回府，親自前來，急切地問道：“阿鈞，你和明娘說了沒有？”
    謝鈞嘆了口氣：“明娘不愿意?！比缓螅瑢⒅x明曦說過的話一一說了出來。
    謝老太爺啞然，許久才嘆了一聲：“她不愿意，就算了?！?br/>     此事父子兩個商議了數(shù)回，本是為了謝明曦的出身著想。沒想到，謝明曦半點(diǎn)不領(lǐng)情。既然如此，丁姨娘母子也只能一直在田莊里待著了。
    謝老太爺很快又打起精神來：“你和永寧郡主已經(jīng)和離，府里只有兩個妾室，沒有主母，總不成樣子。不如再續(xù)娶一房正妻！”
    謝鈞三十多歲，正值男子盛年，生得容貌俊美，又是四品官身。想續(xù)娶一位大家閨秀為妻，也不是難事。
    謝鈞不假思索地拒絕：“不必了。”
    謝老太爺皺起眉頭，一臉不快：“這又是為何？”
    謝鈞無奈地看著心思不夠清明的謝老太爺：“明娘不愿丁姨娘被扶正，這正室之位也只能空著。我若再續(xù)娶，生下嫡子嫡女，又將明娘置于何地？”
    再娶一個正妻進(jìn)門，便是謝明曦的嫡母。
    謝明曦連親娘都不肯敷衍，怎么會樂意再有一個嫡母壓在頭上？
    謝老太爺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不怎么情愿地說道：“我也是為了你著想。你不續(xù)娶，我這個親爹還能逼著你娶不成。”
    “父親，元亭養(yǎng)廢了，云娘不肯回謝家，小四小五年幼，還有十幾年才能長大成人?！敝x鈞低聲道：“現(xiàn)在，謝家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明娘！”
    “有些事，不必她張口多說，我也該多思慮幾分?！?br/>     有依仗之處，便要低頭退讓。
    這等事，謝鈞駕輕就熟，沒有半分心理負(fù)擔(dān)。
    謝老太爺也很快想通了，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說得對。既是日后要靠著明娘，讓她多一個嫡母確實(shí)不好。不娶也罷！”
    “再納兩房美妾，日后多生些子嗣，倒是無妨。”
    此言頗合謝鈞心意：“父親所言有理?！?br/>     ……
    同樣的夜晚，丁姨娘和謝元亭母子兩人，也在屋子里說話……
    準(zhǔn)確地來說，是謝元亭又在怨懟不甘地怒罵。
    這是一處極偏遠(yuǎn)的小田莊，田地只有百余畝。
    莊子里只有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男人管著田莊，算是小莊頭，女人做些灑掃縫補(bǔ)的粗活。除了他們兩個，平日根本見不到別人。
    謝元亭被送進(jìn)田莊時(shí)，昏迷不醒，遍體鱗傷。
    謝青山放下兩瓶傷藥，便回了謝府。
    靠著這兩瓶傷藥，謝元亭的皮外傷養(yǎng)了幾個月，總算勉強(qiáng)養(yǎng)好了。右胳膊右腿卻沒好透徹，走得久了右腿會微跛，右胳膊也不能舉重物。
    穿的是布衣粗服。每日粗茶淡飯，連個葷腥都見不著。
    母子兩人，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面色暗黃。丁姨娘沒了往日楚楚動人的風(fēng)韻，額角生了幾絲皺紋，看著老了數(shù)歲。
    謝元亭也沒了素日的翩然俊秀，目中滿是陰鷙怨恨，臉孔隱隱扭曲：“……這個鬼地方，我到底還要待多久！”
    “沒吃沒穿沒玩樂之處，什么都沒有。整日對著你一個人，我真是待夠了！”
    丁姨娘強(qiáng)打起笑臉安慰：“不是有四書五經(jīng)筆墨紙硯嗎？你一個人在此讀書，倒也清凈自在……”
    謝元亭陡然發(fā)怒：“我是謝家長子，豈能住在這種鬼地方！之前養(yǎng)傷也就罷了，現(xiàn)在我傷勢好得差不多了，我要回京城，回謝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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