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緘默成殤 !
閔關(guān)紹的身世,說起來比較狗血。
他的親生母親姓閔,叫閔茹,年輕時閔茹日本留學(xué)期間認識了同為華夏子孫的葉夢綺,兩人十分談得來,迅速成為非常要好的閨蜜。
葉夢綺有個哥哥,葉啟剛,對閔茹一見鐘情,多次打著看望妹妹的名義飛日本,趁機追閔茹。而葉夢綺也希望閔茹成為自己的大嫂,于是暗地里推波助瀾。
這兄妹同心,其利斷金,一來二回的閔茹成功淪陷,葉啟剛?cè)缭副У妹廊藲w。
葉啟剛回國之后向家中長輩報備了這件事。不過葉家家世顯赫,閔茹只是個靠打工賺學(xué)費的窮學(xué)生,長輩們自然不肯同意這門婚事。尤其是老太太,以死相逼,逼迫葉啟剛?cè)⒘艘晃婚T當(dāng)戶對的千金小姐。
葉啟剛自知辜負閔茹,沒臉見她,親筆寫下絕情書托妹妹轉(zhuǎn)交。
日本這邊,拋開閔茹如何傷心欲絕不提,葉夢綺心中有愧,認為當(dāng)初若非她從中作梗說了好多哥哥的好話,閔茹也不會被她帶歪喜歡上哥哥那樣的人。
葉夢綺愈發(fā)無地自容,唯一可以彌補的就是陪在閔茹身邊安慰她,鼓勵她,希望她可以早日走出陰影。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個月后閔茹被查出身孕,胎兒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
閔茹不想和葉啟剛再有任何瓜葛,不想做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可是肚子里的孩子……
終究舍不得啊。
閔茹思前想后覺得只有一個辦法可行,于是把葉夢綺叫到身邊,當(dāng)著自己的面立了個毒誓,發(fā)誓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永遠不對第三個人提起,尤其是她的哥哥葉啟剛。
葉夢綺本就心懷內(nèi)疚,對閔茹有求必應(yīng),別說發(fā)毒誓,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辭!
七個月后,胎兒呱呱落地,是個男孩,閔茹喜極而泣,抱著孩子遲遲不肯松手。葉夢綺也非常高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小侄子看,怎么看怎么稀罕,并迫不及待的催快給她小侄子取個名啊。
豈料閔茹越哭越兇,生離死別似的,眼淚就像那決堤的洪水,剎都剎不住。
葉夢綺這才察覺到不對,問她怎么回事。
閔茹哭著說她懷孕時惡心嘔吐得厲害,起初以為是正常的害喜,沒往心里去,可后來隨著胎兒的月份越來越大,這種情況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演愈烈甚至伴有胸骨疼痛。
胎兒八個月上,閔茹挺著大肚子到醫(yī)院做了次全面性的檢查,這一查竟然查出胃癌!中晚期,醫(yī)生告訴她她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可以活,即便接受治療,最多只能延長兩年。
噩耗來得措手不及,從天堂跌落地獄,閔茹經(jīng)歷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直到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絕望瞬間爆發(fā)了出來,哭得昏天暗地,撕心裂肺……
***
蘇老太太六十大壽這天,憑空上演了一出狗血的認親戲碼。
“姨母,我就是閔茹的兒子。”閔關(guān)紹依舊維持著那個畢恭畢敬的姿勢,笑著說,“這是我送給您的壽禮,希望您喜歡。”
蘇老太太震驚的看著他,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震驚過后,蘇老太太激動的從主位上站起來,顫抖的拉過閔關(guān)紹……送上的禮盒,隨手丟在一旁,然后拉過他的手緊緊握住,上上下下的打量,不禁熱淚盈眶:“孩子,你真是……”
“是,我是閔茹的兒子。”閔關(guān)紹再次無比肯定的說。
蘇老太太欣慰的點點頭,思緒感慨萬千:“這么多年,總算見到了,總算見到了……”說著說著,老太太竟然不顧場合哭了出來。
她一哭,小蘑菇也跟著嗷嗷哭,頓時好好的一桌壽宴被攪黃了。閔關(guān)紹有些無措,心說他原本只想給姨母一個驚喜,讓老人家高興高興,誰知最后鬧成這樣,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這邊蘇煥抱著小蘑菇哄,那邊袁琳也跟著勸:“媽,今天您過壽,咱們應(yīng)該開開心心的,有什么話坐下來慢慢說,您別哭哭啼啼的啊,鬧得不好。”
蘇老爺子、龍伯也一起勸,就連蕘蕘也說:“奶奶,不對,以后該叫您姨奶奶了,姨奶奶,您別哭了,您要再哭蕘蕘也會忍不住哭,還有小蘑菇,她剛剛被您嚇到了,您快去哄哄她吧。”
眾人七嘴八舌的勸。
閔關(guān)紹終于找回幾絲理智,也跟著勸:“姨母,若早知您反應(yīng)這么大,今天我說什么都不會和您相認的。”
聞言,蘇老太太果然不再哭,卻是更加生氣:“怎么,你還想瞞我老婆子一輩子?”
閔關(guān)紹趕緊服軟:“哪有的事?我充其量拖到明天再和您相認。”
這還差不多。
蘇老太太滿意了,擦干眼淚緩緩神,心情慢慢平復(fù)下來。
小蘑菇也停止了干嗷,蘇煥抱著女兒,八卦問:“媽,這究竟怎么回事?”
蘇老太太哀嘆一聲,眼神漸漸放空,娓娓講述起當(dāng)年的事。
蘇老太太姓閔,叫閔漣,是閔茹的親姐姐。
當(dāng)年閔茹留學(xué)歸來以后并未回家探望父母,而是直接找上了姐姐和姐夫。
閔茹說她得了絕癥,即將不久于人世,但又不忍心讓父母為自己傷心難過,于是拜托姐姐姐夫替她隱瞞,等以后她走了再尋個機會告訴他們,起碼那時他們不會親眼看著他們的女兒被病魔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閔茹拖拖拉拉支撐了半年,去了。期間閔漣為了方便照顧特意跟她睡一個房間,無意中窺見閔茹的肚皮上有妊娠紋,而且閔茹非常非常喜歡蘇煥——她的小外甥,剛滿周歲,白白嫩嫩,牙牙學(xué)語,正是惹人憐愛的年紀。
閔茹常常盯著小外甥發(fā)呆,有時能呆上一整天,夜晚做夢時還會一聲聲喊著:“孩子,孩子……對不起,媽媽不是不要你……對不起……孩子……”
閔漣身為過來人,只消一想便明白了。只是這事她誰都沒提,一來不確定,擔(dān)心自己搞錯了;二來,既然妹妹如此放不下那個孩子,為什么回國時不帶回來?
是男方不肯放手?還是那個孩子已經(jīng)……
夭折了?
閔漣不希望是第二種可能,決定去日本找那個孩子。
閔茹的喪事過后,閔漣同丈夫說想去日本拜訪她的導(dǎo)師,她和妹妹一樣都在日本留過學(xué)。那個年代的留學(xué)生幾乎是神一般的存在,回國后的發(fā)展都不會太差。閔漣嫁的丈夫叫蘇旭虹,蘇家家世本來不錯的,可惜中途落寞,一年不如一年,兄弟幾個早已分家各過各的。
家里頭經(jīng)濟條件不景氣,蘇旭虹心疼飛機票不太樂意讓媳婦兒去,說孩子小正是離不開媽的時候,一會兒見不到就嗷嗷大哭,誰都哄不了。
閔漣將心比心,想起自己妹妹的孩子,一咬牙,一狠心,拋下嗷嗷待哺的幼子遠赴日本。
日本的國土面積雖然不大,但要在這地方找個人,難于登天。
閔漣去過妹妹留學(xué)的學(xué)校,得到的結(jié)果是妹妹早已經(jīng)輟學(xué)。她又拜訪了幾位導(dǎo)師和同學(xué),可他們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人海茫茫,大海撈針,正當(dāng)閔漣站在街頭仰天長嘆的時候,突然一位神秘女人攔住她的去路,告訴她閔茹的孩子如今過得很好,勸她不必再找安心回國,說完不給她反應(yīng)的時間,將一張飛機票塞進她手里,轉(zhuǎn)身走了。
閔漣回過神,緊追幾步,然而那神秘女人會妖術(shù)似的一眨眼不見了……
后來蘇旭虹打國際長途說兒子高燒不退,夜里哭著喊著要媽媽,閔漣迫不得已離開了日本。
后來家里日子好過了些,閔漣又多次飛往日本追查,可惜一無所獲。
后來閔家二老相繼離世,致死都不得而知他們的女兒閔茹曾生過一個孩子,他們還有一個外孫或者外孫女……
這個秘密被閔漣永遠的埋藏起來,只是多少次午夜夢回,時常夢到一個孩子追著自己跑,嘴里口口聲聲的叫著:“姨母,姨母,姨母……”
時隔三十三年,昔日風(fēng)華正茂的妙齡女子被歲月侵蝕成皺紋蒼蒼的老嫗,蘇家別墅內(nèi),六十歲的蘇老太太拉著閔關(guān)紹,一口一個外甥,一口一個孩兒啊,叫得親親熱熱。
身為兒子的蘇煥有些吃味,哼哼唧唧道:“媽,時間不早了,咱們趕快開飯吧,八點鐘小蘑菇要準時上床睡覺的,晚了她又該鬧騰了。”
蘇老太太笑著應(yīng)承道:“好好好,開飯,開飯。”
菜有些涼,傭人們端下去熱過之后,壽宴重新開始。
蘇老太太今晚特別興奮,將兒子踹走喚閔關(guān)紹坐到身邊,還可著勁的給他加菜,不一會兒那個小小的飯碗被堆成一座不小的山峰,顫顫巍巍的眼看就要倒塌。
眾人齊齊無語。
袁琳一邊喂女兒喝粥,一邊拿胳膊肘戳了戳顧映雪,笑說:“雪兒,沒想到我們還是妯娌呢。”
顧映雪也滿臉的不可思議:“是啊,我也沒想到。”蘇煥與閔關(guān)紹是表兄弟,那么她與袁琳就是表妯娌,而且更重要的是,小蘑菇與閔關(guān)紹有八分之一的血緣關(guān)系!
怪不得她第一次見小蘑菇就感覺不一樣,感覺特別親,后來每多見一次,喜歡程度就多一層,甚至把那個對自己而言有特殊意義的洋娃娃送給小蘑菇。
人與人之間的際遇真是妙不可言。
顧映雪一時感慨良多,停下碗筷,轉(zhuǎn)眸,瞅著坐在嬰兒座椅上、穿著粉紅罩衣、乖乖被媽媽喂飯的小姑娘,情不自禁的笑了。
“阿姨,阿姨,吃糖。”
飯后,一大家子坐客廳沙發(fā)上閑嘮,小蘑菇不知從哪兒端了一盤子糖果,跑顧映雪跟前扯了扯她腰間裙子上的細帶,糯糯的獻寶。
袁琳哭笑不得,糾正道:“乖,以后要叫表嬸,表嬸,知道嗎?”
“嬸嬸。”小姑娘嬌嬌柔柔的喚了一聲。
“表嬸。”
“嬸嬸。”
也罷,嬸嬸就嬸嬸,反正都差不多。袁琳放棄說教。
顧映雪笑著從里面挑了一顆黃色糖果,揮手比劃了一個:“謝謝。”
小蘑菇歪著腦袋瞧,黑曜石似的眼珠充滿了好奇,模樣可愛的不得了。
顧映雪心中泛起萬千柔情,接過那盤糖放在茶幾上,然后拉著小蘑菇白白嫩嫩的小胖手親自教,一下又一下的比劃著,不厭其煩的重復(fù)著。
謝謝,這個手勢的意思是謝謝,學(xué)會了嗎?
小蘑菇倍感稀奇,紅艷艷的小嘴咯咯咯笑出了聲。
屋內(nèi)歡聲笑語打成一片。
九點一刻,閔關(guān)紹攜夫人兒子與龍伯告辭了姨母一家,慢悠悠散著步往回走。
晚間的清風(fēng)沒有白天里的燥熱,吹在身上清清爽爽,分外舒服。
“冷嗎?”閔關(guān)紹問。
顧映雪搖頭,然而下一瞬肩上已經(jīng)搭下一件深色外套。
顧映雪心里甜絲絲的,挽著老公漫步在林間小路上,白皙的纖手揮動著,問:“阿紹,當(dāng)年你被誰帶走了?都遭遇了什么?后來又是怎么認祖歸宗的?”
這些問題剛剛在蘇家,姨母不好明著問,畢竟帶走閔關(guān)紹的人對他有養(yǎng)育之恩,問話的語氣和態(tài)度重不得輕不得,既然不好拿捏,那就干脆不問。
不過顧映雪身為閔關(guān)紹的愛妻,自然沒有這方面的顧慮。這不前腳他們離開蘇家,后腳顧映雪就忍不住心中的八卦因子開始刨根究底。
閔關(guān)紹挑眉覷她一眼:“你想聽?”
廢話!顧映雪擰他腰間肉肉。
閔關(guān)紹腳步一頓,仰頭望著天上星空。
夜燈迷離,襯得男人的身型愈發(fā)頎長,從顧映雪的角度看,只能看見一個有型的下巴和凸顯的喉結(jié),至于他的面目表情,完全窺不到絲毫。
良久,久到龍伯領(lǐng)著蕘蕘先行回了家,久到小區(qū)里的狗狗停止了亂吠,久到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可又恍然覺得只過了一秒鐘。
閔關(guān)紹收回視線,撤回鐵臂握上顧映雪的手,面色平靜,語氣波瀾不驚,似乎再講別人的故事:
“我不是被人帶走的,是閔茹親自將我托付給了葉夢綺。”
“在那異國他鄉(xiāng),閔茹唯一信任的人就是葉夢綺,況且葉夢綺還是我的姑姑,唯有跟著她,閔茹才放心。后來葉夢綺嫁給了日本關(guān)紹家族的大少爺,而我則以他們的私生子的身份進入關(guān)紹家族,八年后被定為繼承|人培養(yǎng)。”
這樣都行?顧映雪聽得瞠目咋舌:“那大少爺,呃,你養(yǎng)父,不對,你姑父真的樂意?”
“什么姑父姑父的?雪兒,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而姑姑就是我的親生母親,這一點無人可以取代。”閔關(guān)紹的臉色終于有了一絲動容,面帶柔和似乎陷入悠遠的懷念。
“父親與母親屬于政治聯(lián)姻,經(jīng)人介紹相親認識的,婚前也處過一段時間,彼此感覺平平,說不上心動也算不上討厭。母親當(dāng)時沒有喜歡的人,所以對這樁婚事完全無所謂,可嫁可不嫁。父親覺得母親的相貌不錯,言談舉止挑不出毛病,而且家世也相當(dāng),是個理想型伴侶,唯一美中不足的……咳。”
說到這,閔關(guān)紹不自然的干咳:“她未婚先孕,品行有問題。”
顧映雪踹他。
閔關(guān)紹不敢躲,乖乖受了這一腳。
“后來呢?”
閔關(guān)紹繼續(xù)道:“當(dāng)時關(guān)紹家族的內(nèi)部斗爭激烈,父親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娶了母親,并對外宣稱我是他們的私生子。結(jié)婚以后父親母親各自為政,互不干涉,直到平平靜靜的過了兩年,不知怎么的他們倆突然看對了眼。”
“日久生情?”顧映雪眼冒八卦。
“恩,可能吧。”話落,閔關(guān)紹又不自在了,輕咳一聲,道,“那個,那個圓房以后啊,父親發(fā)現(xiàn)母親是第一次,當(dāng)下對她愈發(fā)憐惜,問我這個私生子是怎么來的。母親當(dāng)時不肯說,父親也不追問,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恩恩愛愛的過了六年,再加上之前那兩年,母親嫁入關(guān)紹家一共八年,卻不曾再次懷孕,家中族長興許是等得不耐煩了吧,干脆把我這個長孫拎出來定為了繼承|人。”
顧映雪聽到這不由蹙眉:“六年都沒懷上?”不應(yīng)該啊。
閔關(guān)紹抿了抿唇:“父親患有弱精癥。”
啊?顧映雪吃驚不已。
然而接下來閔關(guān)紹所言徹底打亂了她的認知。
“其實這個借口是父親拿來搪塞家中族長的,孩子的問題根本不在他身上,而在母親。當(dāng)年母親為了履行對閔茹的承諾,為了教她安安心心的走,特意去醫(yī)院做手術(shù)摘掉了子宮。”
“這些事是母親在遺書中告訴我的。”
“那年父親剛剛過世,母親郁郁寡歡,茶飯不思,有次傭人伺候她吃下安眠藥,一時粗心忘記把藥瓶拿走,結(jié)果第二天早上……”
“算起來,母親是自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