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賬。”
“3元。”
黎哩下午在俱樂部包間里喝了很多飲料,喉間的甜膩一躍而起。她離開包間以后,繞進便利店里拿了瓶冒著冷氣的冰水。
黎哩旋開瓶蓋,瓶身上的水珠沾在手上,她仰頭灌下一大口,那股黏膩感壓下,取之而來的是僵掉的舌根和透骨的涼意。
外面雨勢停下,剩枝椏樹葉零落。
夜晚的城市靜悄悄,霓虹燈光惹目,黎哩拎著雨傘帶和冰水漫步在被雨水泡濕的瀝青路上。
前方繁茂的灌木叢里倏地傳出凄慘的貓叫聲,很微弱。湊得近了,貓叫聲在安靜的黑夜里清晰明顯,黎哩頓住,灌木叢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散開的傘頁被傘帶捆住,黎哩捏緊了手中的傘柄。
那道貓叫聲越發凄慘,像心口肉被扯碎丟棄,叫得揪心又可憐。灌木叢旁,模糊的視野邊緣兀的出現一道藏匿在黑夜里的身影。
讓人揪心的貓叫聲好像變近了些。
那道模糊的黑影和記憶中的人重合,少年鼻骨高挺,黑發潮濕到墜落水珠,目光陰鷙,眉頭皺著戾氣好大。
他的懷里,此刻正抱著一只通體全黑的小貓。
黑色貓毛上混著臟兮兮的泥水,身上多處殘缺,艷紅的血跡彌漫,它埋著頭,肺里發出狼狽疼痛的嗚咽聲。
隨著那一聲貓叫,心臟處像是被手緊緊攢著,窒息到喘不過氣。
忽然,宋馭馳泠冽的嗓音很淡:“你怎么在這。”
不似下午在俱樂部時的冷漠疏離。顯然,他也不是對她全然沒有印象。
小貓嗚咽,蜷縮成一團可憐極了。當務之急,是先送這只受傷的‘黑煤球’去醫院治療。
而不是加入他抗拒的聊天內容里。
22:18,汀南進入休眠世界。黎哩皺著眉,和他說:“你跟我走吧。”
宋馭馳垂著眼,后頸突出一截嶙峋的骨頭,沒什么情緒地看著她。
黎哩稍頓,定音:“我知道有家寵物醫院還開門。”
22:35PM.
外面小雨淅瀝瀝,兩人帶著一貓走進還亮著燈的寵物醫院。
林月迎戴好口罩清理棘手的傷口,小貓身上舊傷未好,現在平添新傷。她痛心地皺眉,不贊賞地看向那個骯臟危險的人。生理鹽水沖洗在血淋淋的傷口,‘黑煤球’嗚咽痛得厲害,鑷子夾住消毒棉簽。
她視線看了眼黎哩身上,憤怒之余,低聲不解:“你怎么會跟這種人在一塊?”
在她心里,黎哩就是很規矩的孩子。
長得好看,嘴甜,學習好,有愛心。實在想不通她怎么會和這么個行為舉止都很怪異的人在一起。
黎哩腦袋懵了下,下意識地側目捕捉宋馭馳的身影。
透明玻璃柜上的水汽氤氳,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店門口,低著頸部,狹長的黑眸靜靜盯著地面,手掌微攏撣著煙灰,冷冽又隨意。
黑色外套上斑駁著血跡和泥水,他咬下最后一口煙,煙氣渡過肺,白霧繚繞地從唇邊溢出,倦怠隨意的氣質看著像是個即興的施暴者。
十八九歲的年紀,不像什么好學生的樣子。
倏地,站在外面的少年發出很輕一聲嗤笑,混雜在滴落的雨水里。
他好像聽見了,沒抬眼,什么都沒說。
黎哩蹙著眉,看回林月迎下意識否定:“他不是。”
她張了張嘴,猶豫了下,掌心被冷水沖洗凍到通紅,她指向外面站著的少年:“流浪貓,他先發現來的。”
“……”
小貓受傷很重,林月迎交代一些照顧事宜,說它需要靜養,不能再受一點傷害。
宋馭馳手上的泥濘早已沖洗干凈,速干的沖鋒衣上還沾著污漬,他垂著眸聽著,淡淡“嗯”了聲。片刻,他驀地瞭起眼鋒問:“可以寄養么。”
回答是可以。
但要收費。
所有可以用錢解決的事情,都好簡單。
宋馭馳按照寵物醫院的手續掃碼繳費,安置好那只受傷的貓才從店里離開。
漆黑的夜色更濃稠,綠葉被雨水打落沙沙作響。
黎哩撐著偌大的黑傘,腳下踩過水坑,水花濺起,撩濕褲腿,她皺著眉避開黑黝黝的水洼,剛想加快腳步追逐,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下。
宋馭馳轉過身子,那雙黑眸朦朧在雨霧里,看不清情緒。他喉結滾動,嗓音淡淡:“跟蹤我?”
黎哩走近一步,抬手遞出從便利店新買的雨傘,沒否認,目光直直地盯著他:“我還欠你。”
朦朧的夜晚,空氣混著潮濕。
宋馭馳視線瞥向她指尖的傘紙上,低調濃稠的黑,和她舉著的這把是同一款。他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那股波動很快被壓下。
最后沒什么語調地開口:“沒要你還。”
黑夜墜落,從選擇拉她的那一刻,他就沒想過從她那予取些什么。
又像現在,他好像大發慈悲地救了只流浪貓,又像是嫌麻煩似的,掏點錢打發了。
“是我覺得你應該需要。”黎哩和他對視幾秒,盯著他滴落水珠的額發片刻,忽然開口:“你有去的地方么?”
汀南的梅雨季氣候很怪,今晚陣雨未停歇。話落,她又慢吞吞地補充:“看你好像在外面晃了很久。”
路格外黑,浸泡水霧的霓虹發出散亂模糊的光。
黑壓壓的傘面傾斜,黎哩那張白嫩精致的臉完整露出,她彎著唇角好像在笑,但這種笑和她下午在那個男孩子身邊的狀態全然不一。
夜晚,冷雨帶來一陣涼風。
宋馭馳低頭哂笑一聲:“打算換個目標?”
黎哩眨了眨眼睛,順勢仰頭,眼尾微彎。
她就知道,他肯定看到便利貼上東西了。
“不覺得我是壞人?”他反問。
看著是挺兇的,不過……
壞人是不會散發愛心去救助一只流浪貓的。
“好像也沒有很壞。”黎哩聲音很輕。
而且,那只小貓看起來很親昵他。
宋馭馳身上的冷感很重,他干凈的指節上沾滿潮濕的雨水,額前黑發凌亂地搭在眉骨。聞言平淡地撩起眼,漆黑的眼底深邃又明亮。
濃稠的黑夜里,他語氣里帶著絲警醒:“考完可以體驗生活。”
“但下坡路。”
他的語氣稍頓:“沒必要。”
冰水鎮著手腕,那晚很冷,須臾之后,黎哩瞳孔微動,對上宋馭馳的目光。
她笑起來時,像晴天打敗所有烏云那樣炫彩,“你在想什么啊?”
黎哩舉著手機抬起手臂,肩膀顫了下,沒先前那么冷感,但表情還很無奈:“剛付款后手機沒電了,現在好餓。”
時間來到零點。
冰冷透徹的雨夜和亮著暖燈24h營業的便利店融為一體,沸水倒入泡面碗里,香氣外溢,那一刻的幸福轟然而至。
跟在后面許久的ATM機垂著眼,視線很淡地瞥過:“就吃這個?”
好像是在嫌棄。
黎哩揭開紙蓋,塑料叉攪著半硬的素食條,腦海里兀的想起金羿那句‘聽說家底很厚,貴公子可能瞧不上我們吧’,半軟的泡面散開,她眨了眨眼睛,偏頭語氣非常認真地回應他:“這個好吃。”
宋馭馳低頭表情無所謂地輕嗤一聲,抽了旁邊的空椅坐下。
大概是顧慮到旁邊還有女生在,他長指屈在剛拆開的萬寶路上,默默收起,又從兜里掏出一盒薄荷糖。
便利店的玻璃櫥窗上被雨水浸得潮濕,水珠滑落在大片玻璃上,扯出微弱的薄荷甜氣游離在半空。
宋馭馳的皮膚泛白,鼻骨高峭,眉眼深邃。他繃著下顎視線眺向窗外,那雙漆黑的眸好像有神又無光。
黎哩嗦了口面抬頭,半瞇著雙眼凝在他身上。
便利店里放著《孤雛》,歌詞里唱:“無情人做對孤雛,暫時度過坎坷。”
他的氣息依舊冷冽,那雙淡漠的眼里蘊藏了太多太多秘密,像無法被握住的風。
他好像不屬于這里。
他遲早會離開。
還有方才雨下得很大時候,他身上斑駁的血跡被雨水沖淡,少年深沉的黑眸里藏著不解,他皺著眉,聲音很低:“剛才為什么幫我解釋。”
黎哩撐著傘懵了下,指腹摸著冰涼的傘柄,好久才意識到他指的是哪件事。
她走近了點,仰著臉也有些愣惑,長睫撲扇得緩慢,美好得像個圣潔的天使,對他有莫名的信任。
黎哩輕吸了口氣,下意識詢問:“你剛才不是在救那只小黑貓么?”
思緒像斷了線的雨水,撞上少年的視線后戛然而止。
宋馭馳坐在便利店休息椅上懶懶地掀起眼皮,泛白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見,他取出薄荷糖丟入口中,氣質冷冽地睨著黎哩,“又看什么?”
黎哩調整視線,手臂趴在木質桌上,面前縷縷氤氳的熱氣升騰。
她搖搖頭:“沒什么。”
少年不語,黎哩語氣遲緩地說:“真沒什么。”
宋馭馳要笑不笑地壓著唇角,視線還落在她身上,似乎,一點兒也不相信。
黎哩慢吞吞地攪著叉子,沖他笑了下,目光真摯,語氣真誠地再次開口:“以前有人夸過你好看嗎?”
她唇角上揚輕扯了個弧度,同他解釋:“覺得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