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尤玉璣款款走進花廳, 在幾侍妾巴巴的注視下,將張身契放在桌上。
翠玉、林瑩瑩、春杏,甚至是司闕的身契, 都在這里了。
“身契我拿回來了,暫時會放在我這里。”尤玉璣在上首坐下, 接過枕絮遞過來的鹿『乳』, 繼續用沒吃完的早膳。
翠玉呆立了半晌,才訥訥道:“以我不會世子送出去換馬了?”
尤玉璣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次不會。”
翠玉仍舊呆呆地站在那兒發愣。
她一時想不通, 明明是她遇到的天大難事,生死攸關,怎么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這……
就是妻和妾的差距嗎?
林瑩瑩拼命向翠玉使『色』, 翠玉終于回過神來,哭著道謝,謝尤玉璣的救命之恩。
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翠玉泄了氣似地一屁股坐下, 哽咽地哭訴:“我從小拐子拐了,連自己爹娘都不記得了, 一親人也沒有。嗚嗚嗚我平日脾氣差為人也刻薄, 沒想到能遇到瑩瑩好人, 更沒想到能遇到世上最好的主母嗚嗚……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在哪的爹娘跟菩薩求了情。”
翠玉哭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林瑩瑩趕忙勸:“別哭了別哭了,夫人用完早膳呢……”
翠玉吸了吸鼻子把哭聲憋回去, 仍忍不住小聲說:“我連姓都沒有……”
這一直是翠玉的心病,她把自己的姓給忘了。每次別人喚林瑩瑩一聲林姨娘, 她都酸半天。越想越心酸,她低著頭,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司闕皺眉瞥過來。
——實在是吵了, 煩了。
一枚銅板忽然高高拋起,惹得幾人都望過去,翠玉連哭都忘了。
司闕拿開手,著靜靜躺在手背上的那枚銅板。
——正面。
他詫異地抬起睛,望向坐在不遠處的翠玉。這是第幾次了?第三次是第次?她也幸運了吧?
司闕忽然就笑了。
翠玉擰著眉,說:“你怎么總神神道道地玩銅板?小孩子都不玩這些了。”
司闕沒理她,將銅板收起來,端起那碗鹿『乳』,繼續一一細細地品味。
尤玉璣望向翠玉,溫聲詢問:“你一不記得了?”
“我只隱約記得是叫翠玉來著,連是不是這倆字都不清楚。姓……徹底不記得了。”
“興許,你姓崔?”尤玉璣道。
翠玉愣了半天,忽然就笑了,高興地說:“聽姐姐的,我以后就姓崔了!”
她轉身對身后的丫鬟說:“以后不叫我翠玉姨娘了,叫我崔姨娘!”
尤玉璣莞爾。她只不過是隨一說罷了,翠玉到底是不是姓崔并不重,當圓了她自己的一樁遺憾。
春杏安靜地坐在角落,偶爾將目光落在尤玉璣面前的那幾張身契上。
差一,她就可以拿回自己的身契,干干凈凈地尋常嫁娶。可惜世子忽然挑中了她,一切都變了……
春杏下意識轉頭望向窗外。可惜現在是早晨,并沒有月亮。
——想他的時候,她就月亮。
·
尤玉璣坐在床頭的花椅里,手中捧著卷醫書。時不時望向床榻上的司闕。他側躺在床榻上,用自己修長的手指逗弄著枕邊的百歲。
中午的時候,他忽然昏倒,將尤玉璣嚇了一跳。她想為他請大夫,他推說不用,只想躺一會兒。
尤玉璣的目光在司闕冷白的臉『色』上凝視了許久,放下手中的醫書,伸手過去,將手心貼在他的額頭。
“你這不行的。”她蹙著眉,浮著擔憂。
她再次自責當初找司闕幫忙,害他停了『藥』。
尤玉璣剛收回手,手腕司闕拉住。他望著她,也不說。
百歲跳上尤玉璣的腿,再跳到地上去,轉沒了蹤影。
尤玉璣望著司闕漆亮的眸子,忽然就懂了他沒有說出的。她無聲輕嘆一聲,盼著日子快過,早些到了可以受孕的時候,早些懷上孩子。只有這,司闕才能早早恢復服『藥』。
“姐姐,我困了。”
尤玉璣頭,柔聲說:“我也有些困。陪你躺一會兒。”
司闕面無表情的臉瞬間綻出乖順的笑容來。
尤玉璣脫了繡鞋,在床榻外側躺下,司闕在她身后抱住她,將她圈在懷里。他在尤玉璣的耳后低聲說:“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昏過去怎么都叫不醒。你就對我說你去找別的情郎,那我定然能醒過來。”
明明是逗她的,可是尤玉璣一也笑不出來。若司闕并不喜歡她好,那她可以中止兩人的關系,她可以去尋別人,他也可以繼續服『藥』。而如今走到這一步,她總不忍辜負。
尤玉璣心里生出自責來,怪起自己當初的草率和莽撞,在尋他之前并沒有去了解這會給他帶來怎的麻煩。
她『摸』到司闕搭在她前腰的手,將他的手輕輕握住。
司闕感受著她的手如何輕輕覆上來,又如何逐漸用力,將他的手牢牢握在掌中。司闕垂下睛,眸中明澈散去,恢復屬于他的懨然。
他不知道他若死了,她會記住他久。一天、一月,是一年?
不行,她應該永遠記住他。
他若死了,這世上沒人會記得他,就像他從未來過。以,她才記住他。他總得讓一人把他記住。
司闕反手握住尤玉璣的手,將她的手用力握在掌中。
似覺察出他的不對勁,尤玉璣溫聲:“怎么了?”
司闕面無表情,慢悠悠地用臉蹭了蹭尤玉璣瑩白的后頸,說:“姐姐,我冷。”
尤玉璣立刻轉過來身,去擁抱他。
司闕輕輕翹起唇角來,將柔軟抱了滿懷。
司闕并沒有睡著,反倒是尤玉璣慢慢睡著了。她睡得也不沉,清晰地聽見抱荷進來的腳步聲。
抱荷腳步歡快,聲音也帶著喜悅:“江姑娘……不不,趙夫人登門來尋夫人了!”
尤玉璣驚訝地睜開睛。
淳娘懷著孩子呢,就這么跑了來?
抱荷說完,也到了床邊。因是午休,床榻并沒有放下床幔。她瞧見尤玉璣和司闕抱在一起,心里生出一絲異,撓了撓臉。
尤玉璣立刻坐起身,與司闕說了一聲,匆匆踩了鞋子往外走。她剛走出里屋,就聽見了江淳爽朗的笑聲:“你的住處不錯嘛!”
江淳與尤玉璣關系好,尤玉璣身邊的侍女見她來了笑臉相迎,無人攔她。她也不客氣,不在花廳等著,聽說尤玉璣在午休,直接往寢屋來。
尤玉璣將身后里屋的房門關上,笑著拉去江淳的手,拉著她到窗下的美人榻上坐下,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即使以成了婚,甚至有了身孕,她是一臉孩子氣,穿著她最喜歡的紅『色』騎裝。黑『色』的小皮靴快到膝。
尤玉璣皺眉:“你不會騎馬來的嗎?”
“那哪能呀,我是有分寸的。”江淳燦爛笑著,她握著尤玉璣的手撒嬌,“好姐姐,我可好久沒見你,好想你的。”
尤玉璣便也笑起來:“早就該去望你,只是上次打算去你的路上出了事,后來又瑣事耽擱了,害得讓你今日往這里跑一趟。”
“上回想殺姐姐的人抓出來沒有?”江淳立刻問。
“你不必掛心。只是你可一切都好?”尤玉璣的目光落在江淳的肚子上。
江淳笑彎了:“他乖著呢!”
枕絮帶著幾丫鬟端著茶水和瓜果進來,一一擺放。
江淳了尤玉璣一。一起長大的姐妹,一神就知道她的意思,尤玉璣讓屋里的侍女都退下。
“與我說什么呀?”尤玉璣望過來。
江淳側了側身,臉『色』也鄭重起來:“伯母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現在可是已經在備孕了?”
尤玉璣眉心輕輕蹙起,一時沒有答。她與江淳之間幾乎沒有秘密,只是此事牽扯到司闕男扮女裝的秘密,她一時不知開。
瞧著尤玉璣躊躇的模,江淳趕緊拉住尤玉璣的手,急切地說:“你可千萬別糊涂,不能為了救母親委屈自己。陳安之那狗東西就不配!實在不行,咱們去梨園找年輕的小郎君借用,也好過給那狗東西生孩子!”
尤玉璣訝然,微微睜大了明眸望著江淳。
“你聽明白了沒有呀!我的好姐姐,你不能一輩子困在晉南王府呀。是給陳安之那狗東西生了孩子,以后想脫身就麻煩了呀!”江淳急得跺腳。
尤玉璣彎唇不禁笑了起來。
“你怎么笑呀!”
尤玉璣連連頭:“我是覺得你這主意好。”
江淳松了氣,她輕抬下巴,一副驕傲的模:“在家里的時候,趙升說你不會同意。呸,狗男人小人!”
尤玉璣欠身拿了塊江淳喜歡的糕遞給她。
江淳沒吃。她亮著睛盯著尤玉璣:“姐姐有人選沒有?”
尤玉璣抿了下唇。若是旁人,她不會瞞江淳,可是司闕……
“我覺得傅雪松就極好!”
里屋的司闕一直聽著外面兩人的談,聽到這里,他瞬間黑了臉。傅雪松?這名字這難聽,想來人也長得丑。
等等……
傅?司闕忽然想起那日站在花廳門與尤玉璣說的斯文小白臉似乎也姓傅?江淳為什么會提議傅雪松?難道尤玉璣和那小白臉早就有私情?
司闕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他這一走神,沒聽清尤玉璣是怎么答復江淳。外面的兩人已經轉移了題,沒再說傅雪松。
“我想好了,到時候你把孩子生下來先把伯母的病治好。然后你吃一副假死『藥』,我和趙升想法子救你出去。再送你和伯母回草原去!我和趙升也不想留在陳京了,到時候一起回去!以后天天一起喝酒一起騎馬,一起唱歌一起跳舞!”
“假死『藥』?”尤玉璣輕聲呢喃。她日后必然會離開王府,她這半日正瞅著她走后幾妾室怎么辦。倘若有假死『藥』,那她豈不是可以用這法子幫她們脫身?
江淳瞬間泄了氣,嘟囔:“問題就出在這里……假死『藥』不好得呀!聽說這是毒樓研究的東西,只有那里有。可是……”
江淳苦了臉:“毒樓在哪都不知道呢。再說了,誰不知道毒樓的樓主是陰森可怕的怪東西。拿銀子跟他買東西他不高興就不賣,甚至可能順手把買家給毒死。”
江淳扮了鬼臉:“沒人愿意跟那怪物打交道!”
里屋,司闕已經起身。他坐在床邊,拿了塊床頭小碟里的菊花酥慢悠悠地吃著。
聽別人說自己的壞,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