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往毒樓的路上, 尤玉璣到底是有幾分擔憂。實在是毒樓的名聲太不好了。原先在司國時聽說過這地方,頭幾年年紀尚小些,經常被婆子們談時的說辭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那里的毒無所不能似的。
尤玉璣推開車窗探首望出, 坐在馬背上的卓文立刻往前趕過,等問詢。
“還要多久才能到?”尤玉璣問。
“還得一個時辰。”卓文稟話。
尤玉璣想了一會兒, 本還想問卓文是怎么找到毒樓的, 可之前已問過一次,不再啰嗦,將窗戶關上。
還想問, 是因為對卓文的解釋有疑『惑』。但非懷疑卓文。
毒樓非固所在,除非是毒樓要開門做生意,其他時候旁人根本尋不得。尤玉璣剛想從毒樓買假死『藥』, 毒樓在這個時候難得的開門做生意,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的只是巧合嗎?
尤玉璣蹙眉,暗暗思量。
細微的響動聲讓尤玉璣收回思緒, 驚訝地循聲望向車內長凳后面的縫隙, 現了一團黑『色』的茸『毛』。
尤玉璣訝然:“百歲?”
百歲晃了晃尾巴,勉強算作回應, 繼續窩一團, 把自己塞在角落縫隙里。
“呦, 這只貓么時候跳上車的。”景娘子驚奇,“只是咱們已經出這么久了, 是派個人將它送回?”
“算了,都走了這么遠。”尤玉璣小心翼翼地將百歲弄出, 讓它睡在腿上。垂眸,用指腹輕輕撫百歲的后腦,百歲舒服地瞇眼, 呼嚕呼嚕。
馬車在一條僻靜的舊巷停了下。景娘子推開車門先跳下,再扶尤玉璣下車。
尤玉璣站在院門前,打量。
這條舊巷瞧上荒廢了許多年,各家宅院早已破敗,瞧不見一個人影。就連面前的這一處宅院是如此。
卓文走上前,叩了叩門。
尤玉璣細細瞧。
不多時,破舊的木門從里面被拉開一條縫。開門的人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冷臉。先掃了卓文一眼,視線再越過卓文打量尤玉璣。
“斬雪姑娘。”卓文作揖。
“馬車和侍衛繼續往前走,至少離遠個一條街巷。”斬雪道。
卓文立刻說:“馬車會趕走,只是侍衛不能離開。我家夫人弱質女流,還請斬雪姑娘多包含。”
“最多再帶個人。”斬雪將院門推開,不再多說,轉身往里走。
卓文立刻轉過身望向尤玉璣,尤玉璣點了點頭,他才挑了個身手好的侍衛留下。其他人趕馬車前條街等候,景娘子沒有跟。
卓文等尤玉璣走,讓先進,跟在尤玉璣身后。
古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從外面看是無人居住的荒涼舊宅。
尤玉璣聽身后的“吱呀”聲,悄悄打量這院落。宅院雖破舊,內里的院子卻很是寬敞。院中雜草叢生,瞧上不像常有人居住的模樣。
可等尤玉璣走進房中時,不由訝然。
與外面桌椅殘敗倒地雜草肆意生長不同,邁過這一道古舊的房門,里面卻別有洞天。廳中擺設簡單,可尤玉璣一眼瞧過,每一件東西都價值不菲。就連桌上隨意放的擦布,有最精致的繡紋,應當是出自一等繡娘之手。
是,毒樓怎么可能會缺錢。
“夫人稍坐,我與我們樓主說一聲。”
“有勞。”尤玉璣在紅木圈椅里坐下,掃了一眼墻上掛的大師名畫古跡。
“夫人。”卓文示意尤玉璣身后。
尤玉璣回頭,意外地看見自己的斗篷的兜帽在動。緊接,一顆黑腦袋『露』出。尤玉璣哭笑不得,捏百歲的后頸,將它從兜帽里拎出。
“你么時候躲在這里了?”尤玉璣蹙眉,眸中含笑用手指頭點了點百歲的腦門。百歲張開嘴,輕咬了一下尤玉璣的手指頭。
尤玉璣抬眼,聽樓上隱約的腳步聲,因百歲跟了略顯擔憂。想了想,將百歲放在自己的袖中。警告它:“乖一些,不要闖禍。”
百歲聽不懂,正好玩地用臉蹭尤玉璣的手腕。
尤玉璣在一樓坐了很久,斬雪才重新出現請尤玉璣上樓。
尤玉璣再次道謝,捏了捏袖口,踩木梯一步步往樓上。
二樓的房間里,司闕面無表情地喝一杯剛調好的湯『藥』。
不苦,但辛辣。
最后一口飲盡,司闕將琉璃杯放下。他蹙眉,不由一陣低沉地輕咳。
外面的腳步聲越越近,直到停在了門外。
“樓主,客人到了。”斬雪在門外稟話。
司闕拿起血『色』面具戴上,再開口:“進”。
他潤過『藥』的嗓音,仿佛被煙熏過那般沙啞刺耳,實在不夠好聽。
聽他陰森森的聲音,尤玉璣心頭緊了緊。房門打開的前一刻,眼前已經浮現了一個醉心煉毒的樓主形象——
一個鬢斑白面目可怖的老者。他會有一雙猩紅的眼睛,大概披頭散,還會穿松垮的長袍子,上面必然沾滿了各種『藥』漬。身上會有一種難聞的毒物氣味。
房門逐漸打開。
毒樓樓主出現在尤玉璣面前。他坐在漆黑的玉案之后,正對房門。
尤玉璣第一眼看見的是他那張血紅『色』的面具。面具上的顏料好似隨意潑上,凹凸不平濃淺不一。好像不是顏料,是干涸的暗紅血跡。
他沒有穿尤玉璣想象中的寬松灰袍子,是一身窄袖黑衣裹在其修長的身上。他一只手隨意搭在身前的黑『色』玉案上,長長的指把玩桌上的琉璃杯。漆黑光滑的案面越將他的手襯得皙白如雪。
他不是尤玉璣想象中的披頭散,是青絲高高束起。
黑。
不是老人家。尤玉璣有點意外。
大概是那張血紅的面具實在可怕,尤玉璣不太敢直視他的眼睛,收了收神,緩聲開口:“我想要假死『藥』。”
他修長的指轉動琉璃杯的動作忽地一停,繼“啪”的一聲,將琉璃杯放下。他將手搭在桌面,站起身。
明明不是虎背熊腰的強壯身形,可隨他徐徐站起身,尤玉璣還是覺到一種莫名的壓迫。
他轉身,朝身后走了步,停在巨大的書櫥面前,拿出一冊書,查閱。
尤玉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他的頎長背影。原先隱在漆黑玉案下半身『露』出。腰間一條暗紅的玉帶,和他的面具相應。
他在做么?查能不能做出假死『藥』,還是他把怎么做假死『藥』給忘記了。
尤玉璣正凝神,沒注意百歲從的袖子里跳下,好奇地在屋子里張望。
“百歲……”尤玉璣一邊低聲喊它,一邊抱它。
百歲先一步靈敏地跳上玉案,抬起只前腳,站起,朝司闕的背影喵喵叫了幾聲。
尤玉璣趕忙快步走過,將百歲牢牢抱在懷里。歉意地說:“小貓調皮了。”
沒等到回應,尤玉璣抱百歲向后退開些。低下頭,捏起百歲的耳朵,湊到它耳邊小聲說:“離他遠一點,他身都是毒!”
“喵喔……”百歲如果長了嘴,一要說尤玉璣拽得它耳朵疼。
“么?”司闕轉過身。
“沒事。”尤玉璣牢牢禁錮百歲,“早前聽聞假死『藥』是您所煉,不知可還有?”
“沒了。”
尤玉璣眸『色』瞬間暗下,緊接急急開口:“那可否請樓主再煉一次?”
“一萬黃金,一個月。”司闕用沙啞刺耳的聲調言簡意賅。
一萬黃金,可不僅不是小數目,簡直是天文數字。
司闕饒有趣味地打量尤玉璣,瞧蹙眉為難的神情,想會如何討價還價。
“好,我要四顆。”
司闕頗為意外地瞥了尤玉璣一眼。
——以前怎么不知道這么有錢。
“只是……時日上可能再寬限些?我可以先付萬黃金,余下的新歲時能付清。”
“不能。”
司闕重新坐下。
尤玉璣不由犯了難。
一只嬰兒拳頭大的蜘蛛不知沿那條桌腿,爬上了漆黑的玉案之上。
尤玉璣輕“啊”了一聲,不由再往后退了一步。
司闕望向微微白的臉『色』。
怕蜘蛛?
司闕拿桌面那只琉璃杯,倒扣住那只蜘蛛。
尤玉璣悄悄松了口氣,可是仍舊忍不住盯那只琉璃杯,生怕里面的蜘蛛何時會突然弄翻了琉璃杯,爬出。
下一刻,聽見毒樓樓主陰惻惻地低笑了一聲。
不解其意,眼睜睜地看他修長的指握住琉璃杯輕輕晃了下,然后將琉璃杯拿開。
尤玉璣驚訝地看案面——那只蜘蛛已經變了一團灰燼。
這一次,尤玉璣才徹底松了口氣。可是緊接,仍舊陷在局促的情緒里,想這間屋子里不知何時還會從哪里鉆出蜘蛛。
不想再在這里待下了。
“好。顆。我只要顆。”匆忙改了口,“銀票還是金條?我一會兒讓家仆帶過。”
“不急。一個月才能煉好。取『藥』的時候付錢。”
尤玉璣匆匆點頭,剛要開口告辭。斬雪從外面腳步匆忙地進,冷顏稟話:“樓主,現了朝廷的人。”
司闕看向尤玉璣。
尤玉璣受到毒蛇一樣的目光,立刻解釋:“我誠心買『藥』,自然不會做泄『露』毒樓蹤跡的事情。”
這是最淺顯的道理,分明不用格外解釋。可尤玉璣還是擔心毒樓樓主遷怒之下,隨便撒撒毒要人命。
另外一個毒樓的人上樓,再稟:“朝廷的人很多,快要將這里包圍了。”
朝廷早就盯上了毒樓,這是司闕早就知曉的事情。
在過的幾年,毒樓在哪里做生意,當地的朝廷或地方勢力總要動歪心思。
不過司闕不在意罷了。
司闕起身,往樓下走。經過尤玉璣身邊的時候,他停下,側首望向:“不想被官兵抓走嚴刑『逼』問,就跟緊些。”
尤玉璣抱緊懷里的百歲,帶卓文和另外位侍衛,腳步匆匆地跟毒樓的人一下樓,到了一層一處不起眼的小房間,走進了底下。
地下的暗道很長很長。
尤玉璣抬起眼睛,望向走在前面的毒樓樓主。聽耳畔一行人清晰的腳步聲,不知買個『藥』,怎么就淪落到和毒樓的人一起逃跑的境地。
懷里的百歲貪玩,想要掙開尤玉璣的懷抱。
尤玉璣緊緊抱它,溫聲勸訓:“安生些,若把你弄丟了,我可怎么與他交。他要難過的。”
司闕停下腳步,側身轉眸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