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士兵跟隨大皇子多年,深知他的脾氣。
能讓這里所有人都有事,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大皇子發怒,要懲罰所有人。
而能讓向來自負的昌王發怒,多數情況下,也只有一種可能----有什么事讓他丟了面子。
譬如此刻船隊正在遭受的一切,似乎就即將驗證那軍官說的話。
古之圣賢有云:不以摯,不敢見尊者。
這個“摯”,代表的是誠心的意思,而注意個人衛生,不給對方留下邋遢的壞印象,也是誠心的一部分。
自古以來,不管是面圣,還是見親朋好友,大炎人都習慣提前將自己收拾干凈,這是最基本的禮儀。
若是誰不小心失了禮儀,那便是一件極其丟臉的事情。
王瀚身為大皇子,又是王爺之尊,在見炎帝之前,同樣需要沐浴焚香。
這就是最好的說明,也代表了他對此事的重視。
這也是眾人最擔心的地方。
如果被昌王知道,這支在進京前,被反復清掃裝點的豪華船隊,此刻竟遭遇如此變故……
他們真沒勇氣再想下去。
然而,這么大的事情,船外又鬧得那么大聲,又怎么能瞞得住王瀚。
很快,通過定安伯的稟報,事情傳到了他的耳中。
“豈有此理,這群刁民……也怪本王,只顧著拿俘虜示眾,卻忘了考慮會引起的后果……不過,這也不該是他們亂砸東西的理由,難道他們就不知道,這對本王,也是一種羞辱……”
正如王瀚所說,他千算萬算,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誰又能想到,大炎京城的百姓,竟會對北莽的人如此仇恨呢?
他并不知曉,這事之所以會發生,其實是王安間接造成的。
不僅是他,恐怕如王安自己,也未必意識到這一點。
這一個多月以來,經歷了蝗災事件,王安提前預見糧價會上漲,為了打擊不法商販,故意設計高價購糧,短期之內,推動糧價瘋漲。
這個舉動,可高興壞了京城的糧商。
這些人一個個得了便宜還不滿足,紛紛囤積居奇,造成了京城市面上,糧食短缺的假象。
不過,做壞事的人,往往最不可能承認自己的罪行。
于是,糧食短缺這口黑鍋,除了蝗災的原因,在有心人的暗中宣傳下,很大一部分就扣到朝廷身上。
難道不是嗎?
你朝廷即將正式出兵北莽,提前大舉囤積糧草,導致京城市場糧食供應不足,這個邏輯有問題嗎?
沒有吧,那糧價飛漲和我京城糧商有什么關系?
都是朝廷的錯。
沒錯,資本的宣傳就是這么無恥。
只要能夠賺取足夠的利益,呵呵,什么,你給我談家國情懷……拜托,你愛國,國愛你嗎?
大炎的百姓自然是愛國的,京城享受更多福利的百姓,就更是如此。
所以,知道這個消息后,他們沒有怪罪朝廷,而是把滿腔怨氣撒在北莽身上。
好你個臭流氓的北莽,又來我們大炎家里耍無賴,害得我們老百姓連飯都吃不飽,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就是這個原因,才讓京城百姓在聽到獻俘之事后,一點就著,把對北莽的恨意,全都傾瀉到這些北蠻俘虜身上。
哪怕冒著被金吾衛抓捕的風險,他們也要出這口惡氣!
但,王瀚才不會想這么多,在他眼里,老百姓敢拿垃圾砸自己的船隊,這就是赤露露的挑釁和冒犯。
身為大皇子的驕傲,讓他絕不容許這種事的發生。
況且,馬上就要見到炎帝,若是被后者看到船隊此刻的景象,那就糗大了。
最重要的是,炎帝已經抵達碼頭,王瀚不可能讓船隊停下來,花時間清洗完之后再接著上路。
讓皇帝久等你一個王爺?
呵呵,是你王瀚太飄,還是炎帝提不動刀?
所以,這件事情,必須立刻停下,刻不容緩……王瀚打算親自出面阻止外面扔垃圾。
他就不信,這些百姓不怕金吾衛,還能不怕他一個活生生王爺的命令。
為此,他匆匆沐浴完,便朝外面走去。
只是,他才剛要踏出艙室大門,這個念頭就被迫取消了。
啪……
一坨黃褐色,分不清是牛糞,還是馬糞,又或是豬糞的可疑物,從天而降,正好落在他探出去的那只腳尖前面一點。
他低頭看著地上綻開的好大一灘,眼角不停抽搐。
好險!
剛才他若是再走快半步,絕對難以幸免,而且即便如此,似乎也沒能全部避免。
視線移到腳上,白色的靴面上零星分布著幾個小黃點,那是剛才飛濺起來的可疑物。
王瀚的臉色迅速陰沉下去,恰巧這時,河面吹進來一股風,帶著米田共濃烈且刺鼻的惡臭。
只吸了一口,便讓他臉色發青,一股氨水的刺激直沖腦門,原本英挺的五官,頓時抹布般皺成一團,差點沒昏厥過去。
“金吾衛不是說沿岸護送嗎……這群只會蹭功勞的飯桶,到底在干什么!”
王瀚迅速捏住鼻子,往后退了幾步,這才好受一些。
他臉色鐵青地望著門外垃圾場般的污穢狼藉,終于忍不住爆發,咆哮起來。
而被他咆哮的對象,金吾衛那群飯桶……不,應該是巡邏隊將士,此刻遠遠望著憤怒的百姓,也被他們的行為驚呆了。
“將軍,那可是昌王殿下的船隊,我們身負護衛之職,難道坐視不管嗎?”
聽到有屬下這么問,高合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怎么管?你去管,還是本將軍去管?按下葫蘆浮起瓢,管了這頭,又松了那頭,管來管去,誰也沒管著,那還管什么?”
有人不放心:“可是將軍,萬一此事被上面知道,說我們消極怠工……”
“放心,怪不到我們頭上。”
高合伸手指著自己站立的兩條腿,聲音不甘中又帶著一點郁悶:“看到沒有,連馬都沒有,卻要攔下這么多百姓,我們能怎么辦?我們也很無奈啊……要怪,就怪那個搶馬的紈绔太子去,總之與我們無關!”
王安恐怕也沒料到,無心插柳搶了幾十匹馬,竟然再次間接打擊到了大皇子。
盡管人未到,鍋已至,但這波屬實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