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回到寢屋。
    她仍舊在繡墩上端坐了，拿起讀了一半的史書，卻瞧見蕭弈臉上蓋著淡粉色繡帕，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是翹起來的。
    她伸手扯掉繡帕：“二哥哥，你還聽不聽我念書了？”
    蕭弈支撐著坐起身。
    他只穿著單薄的霜白絲綢寢衣，隨著坐起身，領(lǐng)口敞開，露出些許健碩的胸肌，長長的青絲垂落在榻上，整個人清冽雅致，丹鳳眼尾勾勒著緋紅，透著平日里沒有的病中風(fēng)采。
    南寶衣瞄了一眼他的胸肌，臉蛋微紅。
    “總躺著不舒坦，坐會兒。”蕭弈饒有興味，“你繼續(xù)讀。”
    南寶衣煩惱地合上史書。
    蕭弈這副病中風(fēng)采，比她見過的所有兒郎都要英俊美貌。
    胸肌更是大咧咧敞露在那里，時不時就能被她瞄到。
    權(quán)臣大人的胸肌，可不比史書好看？
    她哪里還讀得進(jìn)書……
    蕭弈見她沒有讀書的心思，便握住她的手，問道：“若我果真納了小妾，還與她有了子嗣，嬌嬌會嫁給楚懷南嗎？”
    南寶衣認(rèn)真：“若真有那個時候，便證明你我緣分已盡。你不愛我，我哪怕再愛你，也不會委屈著待在你身邊。我曾吃過程德語的苦，我再也不愿意過被夫君冷落的日子。”
    小姑娘一本正經(jīng)。
    蕭弈抿著唇笑。
    笑了片刻，他又重復(fù)問道：“可會嫁給楚懷南？”
    南寶衣凝神思量。
    楚懷南待她很好，但只是規(guī)矩之內(nèi)的好。
    他會納妾，也會與妾侍生下孩子，可正因為他是講規(guī)矩的人，所以他會給予正室夫人足夠的敬重和愛意，他不會做出程德語那種混賬事。
    嫁給楚懷南，就是南越太子妃。
    將來，甚至還會成為皇后……
    南寶衣權(quán)衡過利弊，認(rèn)真道：“二哥哥，我是個勢力的姑娘，嫁給太子殿下，對我而言不失為一樁好姻緣。在皇嫂——在桐姑娘這件事上，我險些對你心灰意冷。如果沒有后來的解釋，說不定我真的會嫁給他。”
    蕭弈細(xì)細(xì)捏著她的小手。
    他知道的，南嬌嬌一向很擅長抱大腿。
    笑罷，他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你若敢嫁，我便廢了他。”
    南寶衣扮鬼臉般皺了皺小鼻子。
    她才不要嫁給楚懷南。
    那個人生起氣來怪嚇人的，而且生完氣馬上就換了一副溫柔的面孔，叫她心里發(fā)毛。
    屋子里燃著地龍和熏籠，待在這樣溫暖的環(huán)境里，她不禁有些犯困，與蕭弈膩歪了會兒，就呵欠連連了。
    蕭弈拍了拍床榻：“上榻睡會兒。”
    南寶衣瞄了眼他的胸肌。
    睡是想睡的。
    只是得先矜持一下。
    她靦腆道：“外間落雪，游廊地滑，回我的寢屋睡，確實不大方便，既然二哥哥誠心邀請——”
    嘗心善意提醒：“小姐，您的寢屋就在隔壁。走幾步路而已，不會滑倒的。”
    南寶衣：“……”
    她硬著頭皮，繼續(xù)矜持：“可是已近黃昏，外面天色漸漸暗了，我在夜里一向看不清楚東西的，既然看不清路，我還是睡在——”
    嘗心體貼：“屋檐下的燈籠都點亮了，亮如白晝，不會看不清的。”
    南寶衣：“……”
    嘴角抽搐。
    誰來把這個耿直的丫鬟拖走！
    蕭弈忍著笑，一本正經(jīng)地幫她找臺階下：“嬌嬌身體嬌弱，吹不得風(fēng)。我榻上暖和，上來吧。”
    “是了，我一向身體嬌弱的……”
    南寶衣扶住額頭，嬌滴滴爬上榻。
    蕭弈把房里的丫鬟都屏退了。
    爐香清冽。
    冬日黃昏，外間的天色逐漸黯淡下來，只余漫天落雪。
    南寶衣窩在床榻里側(cè)，睜著一雙亮晶晶的丹鳳眼，認(rèn)真地欣賞蕭弈翻書的側(cè)顏，他讀書時冷峻高華，令她情不自禁就心生愛慕。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酣睡過去。
    窗外籠火輕曳，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來。
    余味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附在蕭弈耳畔低語。
    蕭弈合上書。
    他望了眼熟睡的小姑娘，拉過錦被替她蓋上，才趿拉著鞋履，隨意披了件狐裘，往屋外而去。
    屋檐下站著一人。
    男人穿煙波紋繡金官袍，腰間勒著四指寬的革帶，隨著寒風(fēng)刮來，掛在頸間的黑檀木珠微微晃動。
    他獨對雪光，容貌唇紅齒白，極盡雍容風(fēng)流。
    蕭弈莞爾：“九千歲別來無恙。”
    顧崇山轉(zhuǎn)身。
    四目相對。
    這兩人前幾日才打過一架，彼此對視之間，自是火花四濺。
    顧崇山伸手去接飄零落雪，長長的金色鏤花甲套散發(fā)出優(yōu)雅的光華：“靖王世子請本督主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蕭弈見他眉目如山，便猜到皇嫂之事，榴花還沒有告訴他。
    他微笑：“太子楚懷南，大約是九千歲的眼中釘肉中刺吧？”
    朝野上下都知道，顧崇山是姜貴妃的心腹。
    而姜貴妃的兒子是成王，楚懷南恰是成王的對手。
    顧崇山嗓音冷冽如雪：“愿得而誅之。”
    蕭弈低笑：“我對他，同樣厭惡。我有一計，可鏟除太子。”
    他從沒把楚懷南放在眼里。
    可是那個男人整日上躥下跳覬覦他的女人，著實令他厭惡。
    除掉他，才能心安。
    蕭弈傾身，抬起修長白皙的手遮住薄唇，附在顧崇山耳畔私語。
    大雪從黑暗深處襲來，攜裹著未知的繾綣。
    園林山水，在這樣的朔冬之夜里凝結(jié)成冰，屋檐下的冰棱宛如鋒利的劍芒，悄然指向暴露在明面上的敵人。
    蕭弈的丹鳳眼，瀲滟盡涼薄與肅殺。
    靜默良久，顧崇山頷首：“可。”
    世上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
    像他和蕭弈這種政客，在利益面前，敵人也可變成盟友。
    蕭弈笑著微微欠身：“那便請九千歲多費功夫了。”
    顧崇山撐開紙傘，踏進(jìn)了雪地里。
    蕭弈站在檐下，注視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突然懶懶問道：“九千歲對付楚懷南，當(dāng)真是為了姜貴妃和成王？”
    姜家倒臺。
    成王岌岌可危。
    顧崇山不蠢，他不應(yīng)當(dāng)再繼續(xù)效忠這對母子。
    顧崇山駐足。
    細(xì)雪落在他獵獵翻飛的袍裾上，勾勒出絕美畫卷。
    他嗓音冷漠低啞：“他們，也配？”
    “那么，陷害太子，致使南越朝堂震蕩，你能得到什么？”
    顧崇山?jīng)]有回答他。
    他穿過茫茫大雪，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蕭弈笑容玩味。
    顧崇山，是個很有趣的對手。